無束消失了!在我終於決定爬出浴桶打算前去安慰加道歉時, 才發現他根本沒在隔壁那間專爲他所設的房間中!平常無束都是睡在我的房裡,所以他房間基本上是形同虛設。可是直到房間中冷清的空氣迎面撲來之時,我纔有種置身冰窟的深切感觸。這樣毫無人氣的房間, 連多待一秒鐘都會覺得令人窒息, 無束昨晚到底是怎麼熬過的?
越想心就越痛, 我逃難似的衝出那間淒冷得如同冰窖的死寂房間, 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整個“內苑”範圍內四處亂竄, 企圖在蒼茫白雪間找到無束的身影。可是——沒有!怎麼找都找不到,無束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連一點點的蹤跡都沒留下來!
我沮喪、我無措、我心灰意冷、卻不敢輕言放棄。拖着疲乏的身體, 我步履蹣跚的在人爲鏟成的窄小雪道間亦步亦趨。身體其實已經撐到了極限,但我不敢停下來, 就怕現在放棄了尋找, 無束就會真的就此從我的世界中徹底消失不見!他離開前那深沉的悲哀,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到現在, 這種沉痛還一再的揪疼着我的心!
這一刻,我強烈的希望無束會在我下一個轉眼間從天而降、主動出現在我面前。那麼我便會不顧一切的將他留下來向他道歉。只要能讓他擺脫那因我而起的沉痛心情,我想,我會願意爲他做盡一切!
只要……平常的那個無束能夠回來……
可是,無束現在究竟在哪兒呢?!第三次經過那株蒼翠得令我莫名惱火的巨大松樹之時, 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了備受譴責的良心而憤憤的踹着粗壯的樹幹藉以發泄:“你出來吧!你爲什麼不出來?你出來好不好……”無束!我錯啦, 你出來好不好?我找你找得好累!
我踹一下念一下, 一下、兩下、三下……樹幹發出空洞的“叩叩”之聲, 似是迴應, 卻令我越聽越不爽、越聽越火大!搞什麼啊!這麼大顆樹原來還是中空的嗎?連樹都要拿漂亮的外表來欺負人嗎?哼!我踹、我踹、我狠命的踹!最好把我現在的焦躁全踹去了最好……
“隱少爺,可以拜託你停止繼續□□這顆無辜松木的暴行嗎??我這就出來、我出來了還不行嗎?”一個年輕卻無奈的聲音伴着類似於機關啓動的“軋軋”聲倏的從我眼前的松木間傳來, 接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蒼白着臉從突然彈開的樹幹後轉了出來。望向我的眼中有着震驚和欽佩,甚至還有一絲不知名的怯意。泛白的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蒼白得近乎恐怖!
我的意識從他突然出聲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打起了一個繁複的中國結,施加暴力的腳甚至還半懸浮在空中,就被這個從樹中“長”出來的年輕男子給嚇得動彈不得。怎麼也料想不到如此高大的松樹間竟然會藏着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一個有着蒼白麪容滿臉莫名驚駭的男人?!……那蒼白的臉色、那若隱若現的尖尖的虎牙、那裹在墨黑外衣下的近乎鬼魅的頎長身段……
我鎮定的收回腳、站直、退後三步、氣沉丹田,窮盡所有僅剩的體力、面色如土的仰天嘶吼:“吸、血、鬼、呀……!!!”
“吸血鬼?”這是什麼鬼?沒聽過,不懂!所以跳過!但是,重點是:“隱少爺是怎麼知道我就藏身在此樹之中的?”對我的歇斯底里的嗓音污染絲毫不以爲意,年輕人比較在意的是應該算是十公隱秘的藏身之所竟會被人窺出究竟來的大事件!先且不論此人平常的實力如何,單就是被迫現身這件事就足以令他引以爲恥、忌憚莫名的了!
“唔?”自從我搬入內苑之後,翔龍社的所屬皆以“隱少爺”來稱呼我。不管這個稱呼有什麼別的意義,反正我聽得久了也就勉強還算接受。可是現在卻是被他問得差點被口水給哽住!老天,這什麼問題嘛!我怎麼可能會知道他竟會藏在樹裡呀?不!更確切的說,我是根本就不知道這樹裡竟然還能藏人呀!眼看着這個有着標準吸血鬼外貌的青年並未在太陽的照射下變成空氣蒸發於無形,這多少就能證明他其實還算是個“人”吧??我於是稍稍壯了下肚,文不對題的開口呢喃:“這樹綠得好詭異……”
剛剛就覺得這顆樹好變態!雖說身爲“歲寒三友”之一,它的確有權利綠得傲然、翠得突兀!可是!像眼前這株蒼松,綠得未免有些太過妖異——放眼整個後苑,也就這一顆綠得特別張揚特別蒼翠,怎麼看怎麼的無法順了我的眼!
“……原來是這樹的問題……隱少爺果然非常人也,自從我們‘鋼鐵衛士’駐紮在內苑外圍之日起,隱少爺還是第一個窺破我們這些暗樁的藏身之所,怪不得隱少爺適才會再三從我面前經過,原來是我早已泄露了身形,倒是讓隱少爺見笑了。”他因驚嚇而備感蒼白的臉色終於開始變得正常,眼中殘存的懼意統統轉換成了欽佩。我於是從他由衷讚歎的眼神中讀到一個結論:他在崇拜我!——雖然我愧不敢當,但他的確是因爲我不小心窺破了他的藏身之所纔對我如此景仰。
暈死!這樣居然也可以?!
“唔……哪裡哪裡,你謬讚了啦……”眼見他對我的景仰之情尤如滔滔江水、頗有點決堤之險,我能據實以告來打破他心目中剛剛對我建起的偉大形象嗎?不能吧?雖然我是受之有愧的,但破壞人家景仰的偶像形象畢竟不是我所擅長的,所以我只好勉強自己接受下來吧!沒差,就當是日行一善吧!不是有哪位大師說過,人不可以失了信仰的嗎?如今我在他心目中差不多也就被擱到這種崇高的地位上去了!嗯……
“隱少爺喚我出來是有何事要吩咐嗎?”他一臉俠義的發問,好像只要我開口,即使是肝腦塗地,他也會眼也不眨的應承下來!
真是好人呀!他既然都這麼表現了,我怎麼好意思再和他客氣呢?!於是我很乾脆的直奔主題:“你可看見無束去了何處?”
“居少俠嗎?好像是往後山去了。”他摸着下巴回溯記憶中的相關內容。
“後山?”我剋制住嘴角的抽搐。這個名詞太熟悉了!想當初——不久,就在一個多星期前,我們急於前來救援之時就是以後山爲切入口,我當時還在成功到達懸崖之巔時華麗麗的暈倒過咧!能沒有印象嗎?可是……可是我在清醒後倒是真的一次也沒有去過。因爲聽聞那裡似乎正是翔龍社成員的習武之所,我這種程度的功夫人物,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基本屬於被拒絕加入的範疇之內的啦。
想不到,無束竟然會跑到那裡去噢?!
“……我陪隱少爺一起過去吧!”年輕人——後來他告訴我他的大名叫徐子墨——眼見我露出茫然的神色,略一沉吟,便自告奮勇的要求帶路。
我無可無不可,現在我已經升級成爲他心目中的偶像級人物了哎,雖然頗有點瞎貓碰見死耗子的嫌疑,但這並不會影響整個事件的發展趨向,所以不必耿耿於懷!於是我聰明的選擇保持沉默,直到來到唯一通向後山的入口之時,我才突然開始暗自慶幸有一位據說曾獲得鐵衛組織最高榮譽獎“鐵衛之星”的偉大殊榮的現任內苑鐵衛組小組長的徐壯士陪同前來!
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吊橋,據說這就是內苑與後山相聯繫的唯一憑恃!瑟瑟發抖的木質橋身之下,是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估計人一掉下去,連個回聲都不可能會聽得到!而單薄的橋身甚至在因兩山交界而備加凜冽的寒風侵襲之下,頻頻發出瀕臨永決的嗚咽哀鳴!很懷疑,如果我走在其上,它會不會因年久失修或承受不了我的重量而從中斷裂,然後讓我相當瀟灑的當一次空中飛人,成功墜入萬丈深淵,從此與這個世界天人永隔、再無生還的希望……天啊!想想都恐怖!
“呃……那個、子墨兄,這座吊橋似乎不怎麼歡迎人行走其上的樣子……如果我不知死活的在它身上踐踏,它應該會馬上斷裂給我看看吧?”這橋怎麼看怎麼的邪門,難道我真的要從這上面走過去嗎?
“隱少爺的分析甚是精準。這座橋只能承受一個十歲以下孩童的重量,若是過了十歲,要想過了橋去後山習武,首先就必需練成高明的輕身術,才能毫髮無傷的在這橋上來去自如。”徐子墨的回答很全面,讓我從相當大的程度上了解了翔龍社所屬的確異於常人的變態之處!連一座年久失修(天知道是不是資金不夠纔沒想過要修橋鋪路的!)的吊橋都能扯到功夫上面去!用這種方式訓練自家人的輕身術嗎?真……真是有創意啊!
我沉默了好半晌,才終於鼓起勇氣期期艾艾的開口:“那個……子墨兄……我其實從沒學過輕功……”所以爲了我的小命着想,請你帶我過橋吧!我直覺的認定無束正等在橋的另一端的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等待着我的道歉與解釋,所以請一定幫我抓緊時間可以嗎?!
“我知道,我正是爲此而來。”他略一微笑,一手拉住我的胳膊,如大鵬展翅、直向對岸飛去。我很硬氣的沒吭半聲,尤其是從半空中看到那深不可測的橋下風光時!
“到了,隱少爺!”
“多謝!……子墨兄,你的身手真是不錯!”似乎頗有相關經驗似的,難不成他之前常常從事這類保駕護航的工作嗎?我一面虔誠的道謝,一面又給他不小心的亂想了開去。
“哪裡,隱少爺過獎了……順着這條小徑,便能到達練功場,子墨先告退了。”徐子墨畢恭畢敬的向我一揖,然後再度施展輕功朝對面飛去。
真是好人呀!我搖頭晃腦的嘅嘆着,朝他所指點的明路走去。
後山其實相當原始,若非有子墨指明,我想要找到所謂的練功場,恐怕還要頗費一些周折。蜿蜒的小路盡頭,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極爲寬敞的空地,四周是高高的崇山,將足足有四個標準足球場大小的練功場圍在了其中,形成了一個不算小的谷地。練功場正中央,是一塊高起的平滑巨石,大概是專供教授武世的武師所用。而此刻,我遍尋不着的無束大美人,正靜靜的背對着我坐在那裡。
完美而修長的背影,透着無言的沉重。陽光滲入,照在他烏亮的長髮之上,一時間,竟是流光涌動,美不勝收,驚豔的剎那,卻又透出一股濃重的悽美。他是無束呢!被我傷了心,卻只能靜靜的一人獨坐於此,孤單的舔拭傷口……淒冷的、寂寥的,面對的永遠是無言的冰冷……這一刻,我恨我自己!
緩步上前,我坐到他的身邊,他不爲所動,沉默的將視線定在手中的一幅畫卷之上,只留給我精緻的冰豔側臉。我好奇他手中的畫到底是什麼內容,卻沒敢忘記此刻無束正在和我鬧自閉,所以不敢太明目張膽的湊過去看個仔細,只敢一瞟一瞟的瞄個一兩分,頗有點隔靴止癢的難耐。
“那個……無束,你不冷嗎?”我側了臉,只依稀看到畫中有着雋秀的羣山,很明亮的構圖,但不是很真切。所以乾脆轉移了目標,開口打破寧謐的空氣。
“……”無束沒轉頭看我,甚至只是一貫的沉默。我於是幾乎以爲他是打算就此與我劃清界限、從此與我老死不相往來之時,他才幽幽開口:“……不冷。”
哦!謝謝老天,無束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可是!接下來該說什麼咧?我再度犯難,誰知無束竟自動接了下去:“此前,我追隨師父隱居的雷谷,比這裡要冷得多。”
哎?是這樣嗎?怪不得他穿得這麼單薄也從不說冷,原來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呀!我甚至開始懷疑,無束這麼冰冷的性情,該不會正好是被周圍冰冷的世界給同化出來的結果吧?!
“你不氣我了嗎?”他低下頭看着畫,問題卻是針對我而來。
“……我什麼時候生你的氣了?” 啊?無束竟然搶我臺詞?!這話怎麼着也輪不到他來問吧?明明是我才該是那個困擾着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的那個人,怎麼無束竟會以爲我在氣着他咧?他,是不是不小心搞錯了因果關係呀?還是在玩什麼角色代入?
“是嗎?……隱,什麼是愛?”他終於轉過頭來望着我,清冽澄澈的眸,不知怎麼的,竟給我無法自己的沉溺在了其中——這雙眼,真的好美!
“……”什麼是愛?世人有千百樣種,對愛的詮釋也是不盡相同。要不然怎麼會有“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千古絕唱咧!要我回答,我也描述不出個所以然來!
“師父曾說……雷谷本是炙熱無比的,可是他取走了熱火根源移植到了別處,雷谷才從此永遠只有冬之一季、再不曾有過春秋。”他緩緩道來,不再如平素那般冷凝沉肅、惜言如金,卻似墜入了回憶,望着我的眸中,有着迷茫的追溯之意。
“師父說,爲了心愛之人,即使毀去了一方天地,他也從不曾後悔。但爲了贖罪,他願意畢生都自囚於雷谷之中,一年只出谷一次、終生不改其志。”
“……”我不知該是爲他師父的深情感動還是爲他的偉大情操大嘆三聲。世上竟真有這種事嗎?爲了一塊所謂的被毀損了的谷地,竟會有人不惜自囚一世,如果是刑囚,未免也太超過了!當真有這個必要嗎?要我用標準小人的心態來揣摩,八成是因爲感情受傷纔會不得不找個棄世的藉口遺世獨立的吧?沒辦法,我是小人,我承認!
“無束手中拿的是什麼,我能看嗎?”我依稀看到畫中似乎有着滿山滿谷的花海,蒼翠的蘭草間,一叢一叢的開滿了紅豔欲滴的絕麗紅花——悽美的,有種泣血般的殷然,醒目卻詭異。恍惚間,竟似乎還能嗅到淡淡的飄乎血氣。我怔愣,越來越覺得這幅畫未免太過妖異了一些!
無束很大方的將畫轉送到我手中。
這絕對是一張精緻的人物畫,畫以羣山爲襯、芳草爲憑,畫中之人側坐於滿地嬌嬈的紅豔花叢中,長愈足踝的絲緞般長髮如絲似錦,柔柔款款的竟鋪了滿身滿地!□□的雪白足踝在黑髮間若隱若現,玉雕似的十足精巧,一串綴了點點晶燦珠玉的足鏈更加爲畫中麗人的完美加了分!
風正起,撩起長髮漫天飄灑,簇錦般鋪了滿地的紅豔花朵,豔美中帶着說不出的妖異,襯得畫中人越發的矜貴與神秘。側了半邊的絕色麗容似幻似真,隱隱竟透着如蘭似麝的矜貴雅緻。如果畫中人是蘭,那麼就定是一株名符其實的空谷幽蘭!那般出塵、那般清雅,那般萬種風情……一段蘭香竟也若有似無的透紙而出。不,那不是蘭香,而是酷似於蘭的神秘氣韻——如果是真人,那我必須得承認,從沒有哪個人,能有如此人這般適合“蘭”這個詞了吧!擱在人世間,這真正的是一個天香國色、絕絕對對的一隻高檔尤物呀!
只是……越看就越覺得奇怪,怎麼覺得畫中之人似曾相識咧?
“無束……我是不是見過她?”我左思右想,越來越肯定我一定見過畫中之人。可是……沒理由會忘了她是誰呀!這般絕色之容,我要是見過了,絕對不可能會忘了纔對!她是誰?無束的真命天女嗎?
“他像你。”無束很肯定的給出答案。言外之意,就是我覺得似曾相識的原因在於每天攬鏡自照時我必然能從鏡中瞧到的那一個人……
“開……開玩笑!怎麼可能!我哪有可能美成這幅德行?!”畫中人根本像仙女下凡了好不好?真要有人比得上,大概也就只有無束一人了!我要是有這種“仙氣”……剛剛也不會差點就過不來了嘛!
“他與你至少有七分神似。”無束不爲所動。
“不對,無束。我是男的,她是女的,我和她,不像!”怎麼可能會像呢?看看她那渾然天成的清雅神韻、那如出谷幽蘭的絕佳氣質、那般柔美款擺的三千青絲……怎麼看怎麼都是絕代美女一個嘛!讓我再從頭話一遍都不可能有畫中人這般渾然天成的仙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好不好!
“不……他便是我師父欽慕之人。”無束言簡意賅的糾正,令我啞口無言了!
的確,前些天才挖來的江湖傳聞中,的確有提到極夜星魂前輩正是因爲愛上了一個男人而被放逐天際的……所以說,畫中的這個尤物……其實、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嗎?!——老天爺!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無束,畫中人是誰?他去了哪兒?”忽然就想問問這個據說與我有那麼幾分酷似的尤物——雖然我實在不敢承認——的確切去向,我總覺得有種大難即將臨頭的感覺。這個人究竟是誰?這般神韻、這樣的氣質……
“不知。每年,師父出谷就只爲了見他一面,而我從不曾相隨。”
是了,聽說極夜星魂的戀愛之路並不順,一生鬱郁,連心愛之人也不能相廝相守……
“你剛剛一直在看着畫……莫非你也喜歡畫中之人嗎?”雖然有些卑鄙,但我還是抱着這最後一絲希望,我期待無束對我的特別來自於對這畫中人的移情作用。那麼適才他一直望着畫中人沉思的舉止就有了確切的解答了……
“不……適才,你沒來時,我只是希望他是你,這樣我才能問:你是否還在氣着我……”無束的回答……相當肯定的否認答案,令我實在不知該鬆口氣好還是大嘆一聲爲妙!
“……”張大了嘴,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於是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我好像從未見無束將此畫帶在身邊過哦……”小心翼翼的收起畫,我壓下心頭泛起的怪異感覺,試圖輕鬆的進行閒話家常。
“我一直放在身邊,只是你沒注意。”他回答,直視着我的眼中有着流光涌動,彷彿在暗暗指責我從未曾對他多做一分留意的薄情寡義。
一句話又將我堵住了!真是自找死路呀我!——汗顏的別開視線,沒錯!之前我的確是從未仔細注意過無束的行囊……那是因爲,無論如何,我都不曾料想過我會和無束走上這麼危險的一點的好不好啦?!
“隱,究竟什麼才叫真心相戀?師父對畫中人如此,你對測之如此,但什麼才叫真心?”他問,很認真、很虔誠的想要從我這兒找到答案。他的迷惑與不解,令我實在很難給出定論。說了,無束就能全盤瞭解嗎?
“師父曾說,當一個人願意爲另一個人付出性命之時,說明他對那個人有情有愛。”得不到我的答案,他於是引用恩師的教導。不過明顯的只懂其表,不解其意。
“基本上,這也算是愛情的一種表現啦。”我點頭以示同意,雖然以命易命不見得是我所十分欣賞的愛情表達方式,但誰知道到時我會不會也會這麼做咧?!要知道,“愛情”這個東西,有時真的很奇妙!
“是嗎?可是我娘並不愛我爹,甚至是怕他的,怕到不惜自殘!因爲他總是強迫她、傷害她,可最終,我娘還是爲我爹送了命……”
這是第一次,無束提到他的父母,怎麼?難道無束並非一無所有的孤兒嗎?聽起來,這似乎也是個問題家庭……
“我娘……是我爹一母同胞的親妹……在我七歲那年,她就在我的面前,慘死在我爹的劍下——因爲我爹要成爲白道大俠,他不能容許家醜外揚。”
我的天!這……這是□□!……好吧,這沒什麼!愛情來了,又有誰管得了這些?但如果有一方是被迫的呢?還、還是近親□□哎……這麼說來,無束其實是近親結婚□□之下的私生子嗎?——怎麼可能?!親兄妹竟然能生出這麼正常(雖然冷得有些徹底)、這麼絕美——竟然沒有近親結婚通常會有的所謂的怪胎、死胎現在出現,也沒有變成所謂的白癡兒童,更沒有所謂的缺胳膊斷腿、打孃胎就帶出一身雜七雜八的破毛病來?!無束真沒搞錯他爹孃的真實身份嗎?
還是,曾經聽到過的那個謬論其實竟是真的嗎?我記得上大學時,有一次曾聽一個教授吹過這麼一句:“大凡近親結婚所產下的小孩,若非天生的廢物,就必然是個豔寇羣芳的絕對尤物!”當時只道是放P,唏裡嘩啦的斥笑一通,誰也沒當真。哪知……這竟是真的?可是……無束被破了相的臉……
忽然冷汗狂飆,如果他的父親當真喪心病狂的連親妹也敢姦污,又可以因爲功名利實祿而不惜親手殺了她的話,那親眼目睹那麼殘忍一幕的無束,焉有被放過一命的幸運?他臉上的傷……他那臨近心口處差點致命的痕……其實,也是他父親的傑作嗎?!
“無束,你臉上的傷……”我突然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問,喉頭被氣哽住了,只覺得心好痛!
他擡手撫着頰上的傷痕,依舊平靜無波的給出證實:“是我爹劃下的,胸口的那一劍也是……他要殺我,因爲他說我長大了會妖媚惑衆,所以他要大義滅親。可是我沒死成,被恰巧出谷的師父撿回雷谷救了回來。”
我的心瞬間擰得發疼,幾乎……連起碼的呼吸都無法接繼……完蛋了!我好想哭!無怪乎他說他討厭強迫別人,無怪乎他如此冷心冷情,只怕任是誰都不可能在親眼目睹了親孃死在親爹之手而自己又慘遭生父滅口之後還能天真得起來的!他的平靜,他的無波無緒,要融合了多少的絕望才能堆砌而成今日的他?
默默的,我捱過去,伸手捧住他絕美的臉。心底汩汩流動的液體是什麼?我想那也許是淚,爲無束而流的淚吧?他冰冷、他無情、他從不外露情緒,那是因爲哀莫大於心死!可是我會憐他、惜他!爲他痛爲他苦!心痛他的身世、憐惜他的性情。他哭不出來嗎??那麼,我爲他流淚,可以嗎?
他的臉被我的雙手捧着微微向上仰着,纖長的頸流露出完美的弧度,可是他並不自知。冰冷晶璨的眸中,有着一抹單純的疑惑。他也許根本猜不透我究竟打算做什麼,突然就覺得他冷得好可愛!我於是特意綻開壞壞的笑,眼眶中雖還積了不小心溢出的淚,卻是真正開心的將脣壓下,輕輕的、虔誠的,我吻上他的額、他的眼瞼、他頰側的痕,最後吻住他的脣,輕輕的吻去他的困惑……
無束,你不會知道,我其實有多麼的爲你慶幸!雖然你的出生未必是受歡迎的,但他並未成了不倫之下的癡兒,也沒有殘破的身體來用一世痛苦自己的不幸!雖然你的父親簡直與禽獸無異,但幸好,你還是活了下來!所以,請不要再爲過去傷懷,你現在有我!我可以爲你笑、爲你哭,你的情緒就由我來承擔,從此心後,我來代替你的師父,憐你、惜你、再不傷你!
……
“對了,無束,你爹是誰?”差點昏了頭,這個問題可是相當關鍵的,不問清楚不行!敢傷到無束?一個字:殺!
“……如果我沒記錯,他現在應該叫‘塞孟嘗君’任湛吧……”無束似乎還在爲我突如其來的吻而困惑不已,所以慢了好半晌才以不確定的口吻吐出他生父的大名。
很好!我陰森森的露出白牙,笑得春山爲之失色!武林四大勢力之一的代表人物、白道中的白道、人人讚賞的大豪俠、當初率先改弦易幟投靠了新聯盟的塞孟嘗君任湛是吧?敢傷到我的無束?哼!哼!!哼!!!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