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二人來到閻王殿前。
謝載月放眼望去,只見大殿氣勢恢宏,博敞高闊,樑柱桌椅不知由何建築,或是施了什麼法術,皆是雪樣的白,連案上的筆墨紙硯,也一概是玉石雕琢,整座大殿晶瑩剔透的好像龍王的水晶宮,雪白寂寥的又好似無人之境,在這其中偏又多了幾分高貴和神秘,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莊嚴肅穆之感。
閻王寶座高懸,兩側綴滿了珍珠玉石,頂上卻有滿月似的一顆紅寶石,鑲嵌在正中,乃是這整間屋子唯一一點別樣的色彩,頗爲綺麗詭譎。
空氣中漂浮的也不是載月想象中的血腥味,或者油炸燒烤小鬼的焦味,而是一股淡雅素淨的梅香,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神寧靜鬆弛。
閻王殿竟然是如此的美麗非凡,而且似乎還有些熟悉,載月淡淡一笑,暗自道,果然世間魂魄皆屬地府,進了這閻王殿居然也有了賓至如歸的感覺。
鬼差思歸瞄了眼寶座,卻肉眼可見的打了個寒顫,他想到的是鐵面無私的閻王、法力無邊的閻王,美麗孤單的閻王。
等了片刻,殿後飄然而至一位書生打扮的男子,這人眉清目秀,比思歸這凶神惡煞的鬼差看着好親近不少。
書生飄到二人身邊,熱情的打了個招呼:“吾乃閻王座下判官歸塵,‘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的歸,‘世界微塵裡……’”
“塵歸塵,土歸土的歸塵,或者說是思歸的歸。”思歸打斷道,又唸了句:“閻王慈悲,怎麼派了你來?”
歸塵倜儻一笑,只看着載月,慢悠悠道:“果然還是這副皮囊好,正是倚馬觀花的翩翩少年。”
謝載月摸了摸臉皮,想到思歸提起過,凡間那一世的皮囊不是自己的真身,如今這個纔是本來的樣子。
本來的樣子?載月心中疑惑叢生。凡人一世也好,在這地府裡短短數日也好,總有許多解不開的謎團。
歸塵搖着扇子,兀自說道:“陛下聽說你不願投胎,特遣在下先來問問緣由。”
思歸想到什麼,忽憂心道:“陛下還沒……”
歸塵使了個眼色,思歸驀地閉了嘴,順便四十五度望向寶座,一副我好難的模樣。
謝載月沒瞧出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正色道:“二位大人,我確實不想投胎。我想重返人間找出真相,爲師父師母報仇!也想找出自己的死因……”
少年握着拳,語氣堅定又執着,一對眉毛細長飛挑,更顯幾分倔強。
歸塵看着他,嘆了口氣,又高聲莫測道:“唉,世事皆前定,兄臺執念太深。”
載月咬着脣,長長的睫毛垂落,他喃喃自語道:“若真有因果,善因也該結善果,師父和師母不該這樣死!”
“載……月?”高臺之上有人遲疑的喚道,聲音冰涼如雪,卻又是那樣孤寂遙遠。
謝載月三人一起擡起頭,忽見閻王不知何時已經駕到。
閻王不知爲何戴着個奇怪的斗笠,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見白衣飄飄,廣袖常舒,一頭銀髮閃着寶石般的光澤,他坐在寶座之上,好像十分虛弱,竟不能直起身子。
歸塵和思歸皆是大驚,二人飛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閻王身側。
歸塵驚愕道:“陛下,纔出關何必這麼着急審案。”
思歸也道:“閻王慈悲,您才……應該好好休養纔是。”
閻王勉強坐起身子,擺擺手,不甚在意道:“無妨,”又遙遙望着謝載月,“載月?今日孤審案,你有什麼未解心願,不妨上稟。”
謝載月仰望着閻王,驀地跪下,懇求道:“閻王陛下,我不願投胎!”
閻王倒是善解人意,只輕緩道:“也罷,你的因果終究要你自己去解,孤可以讓你了了這樁心願,不過你也要答應孤一件事。”
謝載月一見閻王鬆口,心中百感交集,急忙道:“陛下請吩咐。”
閻王透過斗笠盯着階下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孤推算出最近《生死簿》有一場異動,人間有變,有凡人惡念莫名膨脹,本不該殺人作惡之人,會變得殘忍弒殺,如此一來怕是要有許多陽壽未盡的冤魂。若你願意替孤收取惡念,恢復人間秩序,那孤也應允你每回到人間,只要時間允許,便可以去查你師門舊案。記住,要先破案,時間有餘纔可以尋訪故人和舊案。”
少年眼睛漸漸亮了,真心實意的道了句:“多謝陛下!”又問道:“我以什麼身份回人間?又以什麼身份查案?”
閻王衝思歸點點頭,思歸便介紹道:“這些你都不必擔心,因爲大理寺卿段乾坤是我們的人。再說了,有閻王陛下罩着你,有什麼做不成的事?”
“啊?”載月愕然,原來人間還有地府常駐辦事處。
此乃歸塵的主意,於是他搖頭晃腦,喜滋滋道:“都是斷是非曲直,分善惡忠奸的地方,你不覺得將大理寺收歸己用很有道理?”
謝載月:“……”地府工作人員還真是清奇又親切。
因此,謝載月拿着收集惡念的法器,被遣來人間辦案,成爲了地府駐人間的一名辦事員。
不管怎麼說,見過了光怪陸離的地府,模樣各異的小鬼、神仙,再看一隻會說話的白貓,便覺得不過爾爾。
白虎旺旺似乎看穿了載月所想,正經道:“吾乃修煉成仙的白虎,爾等地府小鬼勿要再將吾視爲白貓。還有,吾有嘉名,也不叫什麼旺旺!”
謝載月捏了捏白虎的臉,笑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白虎旺旺目光灼灼的看着謝載月,可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名字。
“得了,說不出來就是沒有,以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叫旺旺吧。”謝載月乾脆利落的說道。
橫波也道:“旺旺多好,聽着就像一隻白虎大王。”
旺旺嗚咽了一聲,從橫波懷裡掙扎着下了地,不滿道:“別抱我,我自己會走。”
橫波一笑,捏起旺旺的耳朵,低聲道:“你這樣真好玩,在他面前你也不敢拿我怎樣,我就我趁機欺負你又如何?”
旺旺哼了一聲,露出個打擾了的神情,就不再說話。
顏寒許久沒有出聲,此時,神色淡淡道:“走吧,老段還在等着我們。”
謝載月隱隱的覺着顏美人心情不太好,本着友善上級的良好願景,湊上去狗腿道:“大人可是累了?不如小爺……下官去僱輛馬車?”
顏寒看他一眼,忽然嘰裡咕嚕唸了句咒語,周遭景色鉅變,幾乎瞬間,大理寺碩大的匾額就出現在了幾人頭上。
“神仙,不愧是神仙,居然還有這種操作。”謝載月有些語無倫次。
大理寺內,段乾坤一手端着茶缸,一手轉着木珠,興高采烈道:“這位就是咱們大理寺新來的少卿大人。”
段乾坤看一眼謝載月,蜻蜓點水般說道:“謝推官想必大家都已經見過了,老夫就不再介紹。接下來咱們說說上個月案件偵破的數量……”話說一半,停下來用陰沉的視線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陡然拔高嗓門道:“各位大人,這個數字老夫說不出口!真替你們丟人啊!害臊啊!你們除了飯量好,還有沒有別的優點?大理寺最重要的就是業績,你們不知道?東城的老李頭的驢丟了半個月了……”
接下來滔滔不絕的訓話,謝載月自動屏蔽,百無聊賴的看着腰間一把食指大小的長柄銅斧。這是閻王臨別贈他的武器,可長可短,可大可小,就好似孫悟空的金箍棒一般,載月瞧着眼熟,也很是喜歡。
只不過銅斧形狀有些奇怪,不似人間尋常的斧頭,長柄末端還多出三枚橫向的銅片,不知是爲了裝飾,還是另有他用。
“段大人,還是說說今天的案子吧。”顏寒清淡的聲音響起,眼睛卻看着載月。
大理寺衆人側目瞥一眼新來的少卿大人,暗歎一句膽子真大,畢竟段寺卿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別人打斷他的發言。
誰知道,段乾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賠着笑臉道:“顏少卿說得有理,咱們大理寺啊,一定要在這次打個翻身仗,好好給皇上瞧瞧,我段乾坤絕對不是吃素的!上個月刑部的張大人……”
衆人:“……”
“段大人?”顏寒的聲音雖然清寒,但此時無疑成了衆人心中的天籟。
段乾坤不好意思的喝了口茶,不尷不尬道:“你們說說今日李府之行可有收穫?”
謝載月放下腰間的銅斧,率先道:“李明亨確實有些古怪,比如說他的口音……”
“去去去,老夫讓你們說疑點,你一個奶娃娃講什麼口音。”段乾坤不滿道。
顏寒忽然咳嗽了一聲,段乾坤霎時換了另一幅面孔,求知慾爆棚道:“口音?嗯,不錯的思路,說下去。”
謝載月倒也不以爲意,接着道:“李明亨很小就來了京城,卻說不好官話。雖然目前這還說明不了什麼,可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橫波邊照鏡子,邊撇嘴道:“這有什麼奇怪,載月第一次查案有些過分謹慎了吧。”
誰料,顏寒卻點點頭,贊同道:“此案看着是意外,可是若細究起來,不合常理的地方很多。就說這場大火,據李明亨解釋火是從廚房起的,可燒燬最嚴重的卻是離廚房最遠的一間房子,而且李明亨夫婦所居的臥房離廚房也不遠,但卻毫髮無傷。”
謝載月堅定道:“這場大火肯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