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時至傍晚。
衆人也開始啓程回城。
王珺端坐在座褥上,一隻手漫不經心得搭在那繡著纏枝蓮花紋的藕荷色引枕上,另一隻手卻是握著卷書,只是她雖然低著頭,一副認真看書的模樣,可那書卷自打上了馬車卻也沒翻上幾頁。
目光倒是時不時朝那擺在茶案上的一隻花瓶看去。
那花瓶裡頭只簪著一朵杏花,如今正迎風拂動著,恍若一位弱柳扶風的美人。
她也不知怎麼,先前從別莊離開的時候,還是把這枝杏花帶上了。
想著蕭無珩瞧見她握著這枝杏花坐上馬車離開的時候,那雙幽深鳳目中流露出的笑意,王珺還是忍不住抿了抿脣,眼中也少見的閃過幾許彆扭。
連枝正跪坐在茶案上煮著茶,眼瞧著人這幅模樣,心下卻是覺得有些奇怪。
先前尋到郡主的時候,便覺得郡主瞧起來有些不一樣,倒像是摻著女兒家的心事一樣,如今也是這樣……不過雖然自幼服侍郡主,連枝卻知道她若不想說,那麼她們問再多也是沒用的。
思及此——
她便重新低頭煮起了茶。
等到奉茶給人的時候,連枝似是想起了什麼,才又壓低了嗓音同人說道:「先前奴去尋您的時候,發現五小姐正和魏王待在一處說話,隔得遠,奴倒是也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只不過——」
想起先前撞見的模樣,想著那位慣來自持的五小姐,面對魏王時卻是滿面緋紅的模樣。
連枝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雖然郡主如今的婚事還未曾定下,可誰都知道,日後郡主的夫君便是從秦王和魏王兩人之中擇選,看那位五小姐的樣子,倒像是對魏王頗有好感。
這事若放在旁人身上也就罷了。
魏王在長安城的風評一直很好,這長安城中不知有多少貴女想嫁給他,可這些人中,不應該包含王家的其他姑娘纔是。
想到這,她便又沉了沉聲:「奴瞧著五小姐對魏王殿下,有些不同。」
王珺耳聽著這話,臉上卻沒有什麼情緒。
王珍喜歡蕭無玨,別人不知道,她卻是清楚的。
前世,她和蕭無玨成婚後回門。
那時,王珍已經出嫁了,可她卻瞧見她那位素來自持的堂姐攥著她夫君的袖子,哭訴道:「爲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
原來這些年王珍對她的針鋒相對,還有這麼個原因。
似是想起了這些陳年舊事,王珺也就把原先心中的幾片漣漪拂了個乾淨,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如常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接過連枝奉來的茶盞。
連枝見人一直不曾說話,剛想再說些什麼。
只是不等她開口,王珺卻已揭開茶蓋,吹著茶沫,隨口問道:「林雅呢?先前午歇的時候,她在什麼地方?」
連枝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才與人說道:「奴倒是未曾瞧見她,不過先前奴去尋您的時候,發現她的丫鬟也在尋她。」
王珺聞言,吹著茶沫的動作便是一頓。
她微微垂下的桃花目,一瞬不瞬地望著茶盞中沉浮的茶沫,眼看著那隨著馬車的晃動而泛起漣漪的茶水,許久也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
而此時,王珺身後的馬車。
王珠因爲先前在別莊貪杯多喝了幾盞果酒,這會便靠在丫鬟的肩上睡著了,也不知是在做夢,還是馬車太過顛簸的緣故,這會她便嘟著脣,不高興得皺著眉。
林雅看著她這幅模樣,便又讓開了些位置,而後是同王珠的丫鬟金鳳柔聲說道:「讓八姑娘靠著引枕歇上一會,這一路過去還有些距離。」
金鳳耳聽著這話,心下卻是有些感動的。
這離進城還有一個時辰的距離,要真是這樣過去,只怕等到了王家,她這肩膀也得幾日不能見好了。
不過她心中雖然感動林雅的做法,卻還是把目光朝王珍那處望了一眼,卻是在問人的意思。
王珍見人循目過來,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看著林雅似是而非得笑道:「阿雅事事照拂,果真是個好的……」她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只是目光在落到簾外一道身影的時候,便又換了副笑容,連帶著嗓音也柔和了許多:「既然表姑娘都這般說了,便按著她的意思做。」
金鳳聞言自是又好生謝了一通。
等到王珠被放在引枕上,林雅才又握著一方帕子拭著脣角,目光卻是不動聲色得朝對面坐著的王珍看去,眼看著她時不時朝那翩躚翻起的車簾外頭望去,心下卻是一片瞭然。
今日她們出門只帶了幾個護衛。
幾位王爺不放心,索性便護送她們進城,也免得路上碰見了什麼不長眼的東西衝撞了她們。
而此時她們這輛馬車的外頭,便是那位魏王殿下。
林雅想起先前在長廊上瞧見的那一幕,便輕聲問道:「姐姐可是喜歡魏王?」
這話壓得很輕。
外頭的人聽不到,可馬車裡頭的人自然是聽全了的。
金鳳、玉露兩個丫鬟皆是一怔,就連王珍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眼中也閃現出往日從未有過的慌亂,好在她素來自持慣了,一瞬之後就恢復如初,抿著脣與林雅淡淡笑道:「妹妹在說什麼呢?」
她說話的時候雖然帶著笑,眼中的笑意卻顯得有些冷。
林雅看著她這幅模樣,清秀的面容自是也蒼白了許多,她手裡攥著帕子,紅脣一張一合,卻是猶豫道:「先前在長廊,我瞧見姐姐——」
王珍耳聽著這話,臉色卻是又變了一遭。
她撐在膝上的指根逐一收起,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換了往日柔和的語氣與人說道:「先前不過是我的帕子掉了,魏王殿下替我撿起來罷了……」王珍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林雅,等到前話一落,便又跟著一句:「這樣的話,妹妹以後切莫再說了,免得禍從口出。」
家裡的安排,她是知道的。
倘若讓人知道她竟然喜歡魏王,只怕她那位好祖母斷然是不會饒恕她的。
何況蕭無玨的目光追隨得一直只有王七娘,即便她喜歡他,又有什麼用?想到這,她撐在膝上的手卻是又多用了些力,就連眼中也閃過幾道暗恨。
林雅見她這般便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目光很澄澈,嗓音也很輕柔:「我省得的,這樣的話,我也只是同姐姐說,外人,我自是不會說與的……」她這話說完,眼瞧著王珍的神色稍有鬆動,便又輕聲跟著一句:「其實若我說,姐姐您纔是最適合魏王的人。」
王珍耳聽著這話,眸光卻有些微閃。
她心中本就有蕭無玨,縱然平日再能僞裝,可如今聽得這一句還是忍不住心下一跳。想起先前在長廊碰見蕭無玨的時候,她手中的帕子不知怎麼就落在了他的腳邊,正在她慌亂之際,蕭無玨卻彎腰替她撿了起來。
而後他噙著笑一步步朝她走來。
蕭無玨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是很專注的樣子,彷彿這天地之間,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想到這——
王珍竟是忍不住擡了頭,躊躇著問人:「真的嗎?」
林雅看著王珍這幅模樣,眼底深處的笑意卻是越發深了許多,只是臉上卻仍是先前那副溫柔的模樣。
她就握著她的手,目光專注而又溫和,與人說道:「自然是真的。」
說話間,林雅身側的車簾卻是被風掀起了一個角,而她微微側目透過車簾往外頭看去,正好看到蕭無玨高坐在馬上的身影。
先前在長廊上,蕭無玨噙著笑過來的樣子,悸動得又豈止是王珍一人?
他是天上的明日,也是山間的清風。
倘若能夠嫁給他,只怕她就算是做夢也會笑醒。
可偏偏有人,卻握著珍珠當魚目。
林雅想起先前躲在小道上聽到蕭無玨和王珺的對話。
她沒有想到這一個於她而言恍如天神的男人,在王七娘的眼中卻什麼也不是,只要想起王七娘對蕭無玨那種不屑一顧的態度,她心中便忍不住暗恨。
憑什麼同是王家女,王七娘可以爲所欲爲?
她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一羣人爲她前仆後繼,心甘情願得供她差使。
而她呢?
她在蕭無玨的面前,甚至連擡頭都不敢,生怕從他那雙清明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卑微與不堪。
王七娘……
王七娘!
林雅的指貝緊壓著皮肉,等到那處傳來疼意,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忙轉過頭回過神。而後她看著仍舊癡癡望著外頭的王珍,脣角便忍不住輕輕掀了起來。
……
等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王珺沒有回自己的屋子,等到給庾老夫人問了安,便朝東院走去。
剛由丫鬟打了簾子,她便聽見裡頭傳出笑語聲,卻是母親在同明和說著話,她心下是有些訝異的,自打出了林雅這樁事,母親許久不曾有過這樣開懷的時候了。想到這,她腳下步子也沒停,等由丫鬟替她解了外頭的披風,便看著崔柔笑問道:「什麼事,竟惹得母親這麼高興?」
等這話剛落——
她似是又想到什麼,便問道:「可是舅舅他們要回來了?」
崔柔耳聽著這話,自是輕笑道:「是,你舅舅他們很快便能抵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