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書局去年編寫的一部《列國遊記》我可是看了很多遍, 不知道可否帶我去見見這幾位能人?”
一位年紀最長的老者站了出來,“這有何不可?這會兒他們正在庫房編書呢,少爺若是有興趣, 咱們就去瞧瞧?”
這位是天涯書局專門負責編書的張慶淵, 此人舉人出身, 極富才華, 在雲江府一衆讀書人中很有聲望, 在天涯書局主持編書已有二十幾年,這裡很多流傳甚廣的書都是他主持編造的。
晏澤霖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笑道“那便打擾了”, 一行人在張慶淵的帶領之下,立刻往書庫的方向走去。
書庫很大, 跟自家的那個書房比起來也差不多, 裡面一羣頭戴青巾的人三五成羣的聚集在一起, 桌面上到處都是攤開的書。
說到興起處,幾人竟爭辯起來, 氣氛看起來十分熱烈。所以當他們一行人到的時候,竟然沒人第一時間發現他們。
張慶淵咳嗽了一聲,這才引起裡面的人的注意,“這位是咱們現在的東家澤霖少爺”。
晏澤霖面帶微笑,“你們好, 以後請多指教!”
書庫裡的人陸陸續續的圍了過來, 粗略看過去, 應該有十五人左右, “不敢當不敢當, 少爺請坐,諸位請坐。”
一位中年人將雜亂的桌面整理乾淨, 然後拉開椅子讓他們坐下,瞧着應該是這羣人的領頭。
晏澤霖“張先生先請”。張慶淵也不推辭,當下坐下,然後道“少爺請,諸位請”。在你請我請的座位文化指導下,好一番功夫,衆人才都落座。
晏澤霖隨手翻開一邊的書,好奇道“方纔聽你們討論得十分熱鬧,是在編什麼新書麼?”
張謙禮回道“正是,我們剛剛在編一則故事,我跟青書意見不同,所以一時爭執起來,倒是叫少爺見笑了”。
晏澤霖笑了笑,“理越辯越明,讀書人自當如此。不過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能引得二位爭執,我倒是有些好奇,可否說來聽聽?”
張謙禮笑道:“有何不可?一位書生自幼飽讀詩書,中狀元之後當了一方父母官,他一心爲國爲民,公正廉明,做出不少政績。
可是有一天,有一兇殺案的兇手嫌疑人正是他的弟弟,在查案的過程中,他手裡掌握了關鍵性證據,這個證據無疑是坐實了他弟弟的罪名。
原來的結局是他最後徇私枉法,放過了自己的弟弟,但是青書則認爲,這不符合書生的性格,書生應該大義滅親。
我認爲書生由公正廉明到徇私枉法之間的轉變是最有意思的,所以我和青書就這樣吵起來了。”
晏澤霖明白了他們的爭論點,無非就是一個認爲應該表現人性的複雜,讓故事更有張弛感和趣味性,一個認爲應該符合一開始的人設,宣揚正義,以達到教化的作用。
“那我能冒昧的問一句,這個故事出書之後,誰會買來看呢,或者說,你們寫這個故事,是想給誰看?”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看故事對應的受衆是誰,只有符合受衆的口味,滿足受衆的觀看需求,書才能賣得出去。
“這,”張謙禮沉吟片刻,然後道“這算是閒書,照以往來看,喜歡看這類書的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十七八歲左右。”
“那我覺得既然是他們看,這個故事怎麼曲折怎麼改,他們這些人就喜歡看曲折複雜,反應人性的故事。
若是一開始就直接大義滅親,他們可能覺得這個故事沒什麼意思,不符合他們的認知,畢竟都是在權勢金錢中長大的,見慣了人性的脆弱。
依我個人之見,可以這樣改,書生在父母的苦苦哀求之下,經過一番掙扎決定毀滅這一項證據。然後在審判的過程中,看到受害者的親人,看到公堂上的公正廉明幾個字,就又幡然悔悟,決定
大義滅親。
最後他又發現這一證據有可能是假的,是有人陷害他弟弟的,最後經過一番查探,發現兇手並不是弟弟,抓住兇手之後,書生最後懲治了兇手,還受害人一個公道,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張謙禮跟青書聽了同時拍手叫好,這樣改的話,他們的觀點和想法都滿足了,“妙啊,少爺,若是你來寫故事,定然寫得很好看!”
晏澤霖擺手,“讓我動動嘴編編故事還行,可是讓我寫那我是寫不來的,不過你這個故事倒是寫得挺好的,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我們書局一直在對外徵收故事小說,若是有寫的好的,就收羅到一起,然後編成一本故事集。
不過少爺也知道,那些讀書人向來覺得寫這些故事不入流,所以很多人都是將寫的故事裝在信封裡,送到我們書局,若是採納了,我們再寫信將錢送到對方指定的地方。”
晏澤霖點頭,“如果這次你們能聯繫到這人的話,麻煩跟他說一聲,我覺得他的故事寫得很好,希望可以見一見他。”
“行”又不是多大的事兒,張謙禮很爽快的答應了他。
“你們這種小說賣得怎麼樣?”
張謙禮笑了笑,“那要看寫的好不好了,去年我們出了一本百鬼集,講那些鬼怪奇異之事,結果大賣,現在還有人在買呢!”
晏澤霖瞭然,也就是說,還是很有市場的,只要你寫的好的話,不過小說真的不是誰都寫的好的,看來他還是要廣撒網。
“我對小說很感興趣,這樣吧,你以天涯書局的名義對外徵收小說,寫得好的,你們送到我這裡來,如果我覺得行,先付二十兩,出書費另算,這些條件你也發佈出去吧!”
張謙禮點頭,若是之前,晏澤霖跑過來跟他提這個要求,他可能就糊弄過去了。可是剛剛他露過一手,足見對這些小說有些見解,再說現在整個天涯書局都是人家的,他自然要盡心辦好這件事了。
張慶淵摸了摸鬍子,好奇道“小少爺,先前曾問過,這書都是誰看,然後才說出你的見解,可若是這書是給五歲小兒看的呢?”
晏澤霖知道這是在試探他有幾斤幾兩,笑道,“若是給小孩子看的,故事就不要太複雜,因爲他們看不懂。
結局就應該是書生在公堂上對他進行最後一番教導,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然後大義滅親。一般寫給小孩子看的書都應該要有引導作用,讓他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張慶淵眯着眼,“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這三個詞好,少爺,看來天涯書局在你的帶領下,一定能更上一層的!”
晏澤霖搖頭,謙虛道“不不不,我一個人哪行,還是得靠各位叔叔伯伯才行。”晏澤霖發覺天涯書局裡的人給他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好,所以他也不廢話,直接提出了自己想法。
“在接手天涯書局之前,我對出書這些方面有些興趣,所以有一些不知道是否恰當的見解,給各位叔伯才子們瞧瞧,看看是否可行。”
說着晏澤霖示意林正清將自己寫的計劃書拿出來,遞到衆人面前,他特意讓人將這份計劃書抄寫了十幾份,現在幾乎每人手上都有一份。
張慶淵他們也沒多說什麼,拿起手上的紙就看了起來,晏澤霖一邊喝茶,一邊用餘光打量他們的表情,以判斷他們對自己這份計劃書的看法。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有些人皺眉不認同,也有些人點頭,露出讚歎的神情,但大多數人都沉默不語。晏澤霖着重去看張慶淵、張謙禮以及晏山等有話語權的人的表情。
除了晏山露出笑容,朝着晏澤霖點頭之外,其他人都沉默不語,晏澤霖心裡很忐忑,難道他的想法在這裡不適用,一時之間整個人也沒之前那樣自信與遊刃有餘。
他在思考,若是他強制實施上面的計劃,這些人會不會反對,大概是不會反對的,畢竟現在他最大,可是如果效果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好,那他又該怎如何收場呢?
儘管他發散性的思考了很多,但時間不過是過去了一瞬間。
“不得不說,少爺很有想法,這一條按照年齡,將書改編成不同年齡的人看,不但能讓孩子從小接觸驚世鉅作,也能造成不同思維的碰撞,從而產生新的解讀思路角度,很好很好!”
“還有這一條,寫一些故事奇異的平民百姓會喜歡的市井小說,這樣一來,越來越多的人都能都看書了,畢竟咱們看的詩文史書他們可不懂。”
“這個將史書列傳經文這些科考書籍整理出冊也不錯啊,經常有人向我打聽,想要讓兒子科考,要熟讀哪些書的。”
“將歷年來鄉試會試殿試的前三名的文章摘錄成冊,然後請他們解讀自己的文章以及自己的理解,想必這對準備科舉的考生極爲重要吧,這些文章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弄到手的,到時候一定有很多人買。”
聽着這一波又一波誇獎,晏澤霖稍微平定了一點內心,但是最主要的張慶淵還有說話,所以他還有些忐忑。
似乎是察覺到晏澤霖緊張的情緒,張慶淵看着他笑了笑,“各位說的都對,這些想法十分不錯,但是具體實施起來有些難度,方纔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妨大家都講講自己的想法!”
“大家知道劉先生麼,他現在開了一傢俬塾,專門給孩童啓蒙,咱們書局出了好幾次他寫的文章,我跟他都熟了,這件事我來負責吧!”
“蒐集整理我行,再說咱們書局經文史書都是我在編寫的,這件事就我來吧。”
很快晏澤霖寫的每一條,都被拿出來討論,在他的基礎上進行完善,最後都有人負責實施,這讓晏澤霖感到欣喜。
這種熱烈討論,實事求是的氛圍他很喜歡,同時對這些人更加有好感了,對胡書源不好的印象全在這一刻抹平。
每個人都有優點,思想觀念性格不同、立場想法站的角度不同,最後行爲處事自然不同。天涯書局能屹立這麼多年,除了有這些可愛的幹實事的人之外,自然也有像胡書源這樣能鑽營的人一份功勞。
“只有一點,鄉試的文章我能拿到,也能找到這些文章的作者,但是會試和殿試比較困難,就算能得到文章,但是寫這些文章的人現在大多都是官員,找他們闡釋,可不容易。”
晏澤霖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目前他還沒有解決的辦法,實在不行,他可能要找自己的父親幫忙了。
這時張慶淵道“這個我倒是可以出一份力,很多從咱們雲江省出去的大多都是白鹿書院的學生。
我曾經在白鹿書院兼任過夫子,跟院長也是好友,若是有咱們雲江或白鹿書院出去的人,我倒有幾分把握說服他們,至於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晏澤霖眼睛一亮,謝禹他家之前不是開了一家滄瀾書院麼,根據張慶淵的說法,找滄瀾書院的院長也就是謝家人也是可以的,看來他要找謝禹幫忙了。
“這先不急,咱們將能落實的事情抓緊落實,科舉的文章先收集起來,能找能闡釋的先找着,不能的話我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