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西寧快四年了。
八月的天真是熱呢。即使被關押在這簡陋狹小的房間內, 四周高牆,看不到天日,在胤禟的心裡卻極其清楚。房間除了牀, 被子, 桌椅, 茶杯和紙筆, 其他一無所有。冷清極了, 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牆外看守的士兵時常走來走去,瞥都不瞥一眼屋裡的落魄皇子。
最近的日子裡,胤禟的頭總是隱隱作痛。大概, 大限將至了吧。呵,他的四哥也真夠狠心的, 已經將他在這裡關押了四年。是想關一輩子的吧。可是, 他不想繼續下去了, 胤禟的心裡總有淡淡的厭世的情緒。
想想也是,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子, 那麼驕傲那麼自負的男人,淪爲階下囚,胤禟的心裡本來就接受不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裡彷彿有一個遺憾,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八月二十六日, 胤禟躺在簡陋的木板牀上, 頭愈發的疼起來。真的快死了吧。爲什麼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子, 長的有幾分似圖雅, 卻比圖雅機靈, 朝氣。一雙狡黠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爲什麼這個女子要望着自己啊。胤禟使勁敲着自己的腦袋,好疼, 真的好疼。
畫面中的女子朝着自己飛奔過來,笑着叫道:“禟禟。”聲音甜的發膩,真的如糖一般。
“你是我的唐心,我是你的媳婦兒。”女子笑着撲進了自己的懷裡。胤禟看到自己臉上的笑容,震驚了,原來他也有笑的如此燦爛的時候。
這時,畫面一轉,他和這名女子又來到桃花林下。那片已經荒廢了的桃花林,樹下,兩個人溫酒共飲,她伸手接住飄下的花瓣,他折花戴在她的發間。
“阿九,我們以後年年春天都在這裡埋一罈酒,將每顆桃花樹下都埋下酒。這樣等我們老了,我們就可以挖出好多好多醇美的酒了。”
畫面又一轉,這一次竟然是錦墨院,那女子躺在牀上,滿頭大汗,嘶聲力竭的喊着:“胤禟,胤禟!”他自己則站在門外,不停的踱步,緊張的滿頭冒汗。
“九爺,是個小格格。”產婆抱着剛出生的小嬰兒走了出來,他卻風一般的衝進了院子裡,握住女子的手:“唐心……”
女子責怪的看着他,“我們的孩子呢。”
直到此時他彷彿纔想起那個孩子,忙叫產婆抱孩子過來。他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抱在懷中,幸福的笑着,如同孩子一般:“唐心,看我們的孩子。”
小孩子如皺紙般縮成一團,可是卻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躺在襁褓裡。
他不停逗弄着小孩子,對女子說,“叫夏墨好不好,紀念她在這個夏天的錦墨院裡誕生。”
“好。”
剛生產完的女子看着他,笑彎了眼睛。
畫面再次變幻,剛剛還笑着的兩人,此刻卻漠然相對。
女子帶着一個包袱,站在了貝子府的門口,表情決絕,連腳邊纏着她的小女孩都不管了。小女孩哭成了淚人:“額娘,你別走。額娘,你不要夏墨了嗎?”
他站在貝子府大門口,看着女子,“你真的要離開我了嗎?唐心!”
女子堅定的點了點頭,“是的,九阿哥,我走了,我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要回我的時代去了。再見,九阿哥。”
女子堅決的離開了,背影決然,連停頓都沒有,就這麼離開他的視線。
他一個人,站在貝子府的大門口,終於崩潰,哭成了淚人。
“別走,唐心!你別走!”
然而,女子還是離開了。徹底離開了。
桃花樹下,再也沒有兩個人的身影。他一個人站在那裡,撫摸着依舊燦爛的桃花樹,露出了苦澀無比的笑容。
他每日醉倒在桃花樹下。好像醉了,就不會痛了一樣。
這是誰?
畫面裡出現了穿着苗疆服裝的女子,他和她說着什麼?
小女孩突然出現,淚眼朦朧:“阿瑪,你也不要夏墨了嗎?”
他抱着小女孩,默默垂淚,“夏墨,阿瑪真的好痛苦,真的承受不下去了。夏墨,如果有一天,阿瑪忘記了你額娘,忘記了阿瑪應該寵愛你,你不要恨阿瑪,好嗎?”
“好的,阿瑪”小女孩眨了眨眼,淚水從眼裡流下,卻點頭答應道。
最後的畫面裡,小女孩被那些侍妾欺負着。
“夏墨?夏墨是誰?哦,我們最受寵愛的四格格啊。怎麼連個炭火盆都沒有,凍壞了我們的四格格誰擔當的起啊?”
小女孩卻微笑着,對他說:“阿瑪,希望你永遠不要想起夏墨,不要想起這麼對過夏墨,我怕阿瑪承受不住,阿瑪,你一定要一直忘記下去。”
…………
“唐心……小夏墨……”
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
胤禟雙眼紅腫,塵封了多年的記憶瞬間全部涌上。他想起了他愛了多年的唐心,他想起了他們有一個乖巧伶俐的女兒,也想起了唐心不愛他了,想起了這麼多年來他對夏墨做的過分的事……
怎麼會,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胤禟抱着頭,痛哭了起來。像一個孩子一樣,在這狹小的房間內,不停的哭泣。連外面的看守,都忍不住側目。該是多麼的痛徹心扉,才能哭的如此悲傷。
胤禟不停的哭着,從大聲痛哭,到默默流淚。好像這麼多年的傷痛,他要一下子釋放完。
他好想見唐心,可是,他又很害怕見到她。當年,他那麼懦弱的選擇忘記,現在又怎麼有資格去找她。更何況,他已淪爲階下囚。
唐心,對不起,忘記了你這麼多年。唐心,對不起,我沒能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小夏墨,阿瑪不是個好阿瑪,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天已大亮。八月二十七日了。
胤禟找來了紙筆。
“唐心,見信安。你在另外一個我觸及不到的時空過的可還好?雖然你永遠看不到這封信,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我是胤禟,我很想你。願你一切安好。”
胤禟喚來了人,握着信封,卻遲遲沒有交出去。該送去哪裡呢?唐心不在這個時代啊……胤禟頹然的放下了信,他早已經完全失去了她。
八月二十七日,是他的壽辰,十幾年前的今天,她還陪在他的身邊,他們,還有他們的女兒,多麼幸福的一家人。而現在,他只剩下一方監室,和一顆破碎的心。唐心,希望我死後,能投胎到你的那個世界,哪怕踏遍千山萬水,我一定會找到你,把你牢牢栓在我的身邊。
胤禟拿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那是康熙最後幾年,胤禟就一直藏在身上的□□。爲了和他八哥共同進退,他一直在身上藏着□□,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的胤禟,一無所有,名利權勢,弟兄父母,以及最愛的女人。這樣的人生,他要怎麼活下去?
穿腸□□,一飲而盡!
倒下的時候,他的手裡,還緊緊握着那一封不知寄去哪裡的信。信封的四個字,被鮮血染紅,刺眼,醒目——唐心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