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你這份兒案情回溯,寫的可是有失公允啊,不但有替李秋娥開脫的嫌疑,還明顯在帶偏節奏,這樣可是會影響以後的量刑啊?”
“劍哥,那您說該怎麼寫?”李劍說的話我沒有否認,因爲我的確有着偏向性的心思,比如我將故意殺人寫成了過失殺人比如我把僞造現場的刻意爲之寫成了心神大亂下的一時糊塗又比如我反覆的在提及喬老虎虐童以及李秋娥鋌
而走險完全是爲了孩子着想,這的的確確都帶有一些我的主觀且偏頗的情緒。
“瘋子,你既然是蘇老帶出來的,難道就沒有記住他老人家經常說的那句話嗎?”李劍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問我的時候言語和表情中也都嚴肅了幾分。
“慈不掌兵,善不從警。”我很清楚他指的是這一句。
“既然你記着,那爲什麼還要這樣寫?”
“可能,是出於同情吧?”
我呢喃了一句,正色的說道:“劍哥,那個喬老虎是個什麼貨色你不是不清楚,這個家現在什麼樣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還有小虎的自閉症都嚴重到什麼程度了,難道我們就不能有點兒人情味兒……”
“不能!”李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我:“瘋子,不要以爲只有你心懷憐憫,也不要以爲只有你懷揣着人情味兒。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經常來看他們,並不完全是爲了八年前的那樁案子,有一半兒的原因跟你一樣,
我也想幫幫這孤兒寡母。我還可以告訴你,當李秋娥服刑之後,我可以每個週末去康復中心陪着小虎,甚至可以把他接到我家去住。這些我們都能做,唯獨這個不行。”
他說着,將文件夾扔到了我的面前:“我們穿着警服,代表的就是法律和公正,如果每個警察都像你一樣帶有主觀和傾向去辦案,那法律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你說的我都懂,可是你真能眼睜睜的看着……”
“閉嘴。”
李劍這次依舊沒有讓我把話說完,再一次粗魯的打斷了我:“瘋子,你要知道辦案是辦案,學雷鋒是學雷鋒,二者絕對不能混爲一談,不然你遲早要犯錯誤。”
“那你知不知道李秋娥進去了,很有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上一起案子失去了兩個兄弟的緣故,總之想到李秋娥和小虎,想到這個即將支離破碎的家,我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瘋子,你先等會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看看就知道了。”說完,我將藏在陽臺角落的片子拿過來遞給了他。
“這是……”李劍看不懂。
“這是人的肺部,看到那塊模糊的陰影沒有,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就是病竈。如果是良性的還好,只要及時切除並且遵從醫囑治療就能痊癒,可如果是惡性的,八成已經是癌症晚期了。”
“你是說李秋娥她患上了癌症?”李劍頓時驚了一下。
“嗯。”我的情緒此時也平復了一些,壓着聲音解釋道:“劍哥,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而且那會兒李秋娥不是也說了,她的胃有毛病都好幾年了,怕是從她檢查出身體不適開始,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患上癌症了。只
不過家裡太過拮据,所以纔會一直用煎服中藥吊着,可如今看起來應該沒幾天了。”
“那她爲什麼還要選擇自首?”
“你傻啊,還不是爲了孩子,現在回想起來,我們說服她自首的原因很有可能只有一句話,就是答應會將小虎送到自閉症康復中心去。”
“我知道了,你休息會兒吧。”李劍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報告……”我無比期望李秋娥患有癌症的事情能夠讓李劍轉圜心意。可實際上我還是想多了,他一把將我按在沙發上,以警告的口吻說道:“她如果真的患有癌症,我會竭盡全力的幫忙,也會跟局領導做詳細的彙報,甚至會跟看守所以及監獄那邊打好招呼。但報告的事情沒
有商量的餘地,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在我這裡永遠都不能糅雜到一起。”
“你可真夠冷血的。”我譏諷了一聲。
“跟我接觸時間長了你就會知道,比這更冷血的事情我都做過。”李劍說完,拿着東西就下了樓。
“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非要吵來吵去的?”
李劍的腳步聲剛剛消失在樓道當中,臥室的門就打開了,蘇沫沒有好氣兒的瞪了我一眼,顯然是聽到了我們之前的爭執,多少顯得有些不滿。相較於她的不忿,李秋娥臉上充斥的全都是感激之色,淚眼朦朧的望着我,嘴脣哆嗦好半天才說出了話:“你們剛纔說的我都聽見了,謝謝爲我求情,也謝謝你爲小虎着想。但李隊的話也沒有什麼地方是可
以指摘的,我既然殺死了喬老虎,那就必須爲自己的行爲負責,我願意接受審判。”
“李姐,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小虎的。”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了。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說完,李秋娥朝着我跟蘇沫深深的鞠了一躬。
叮鈴鈴……就在我們想要去攙扶李秋娥的時候,蘇沫兜兒裡的電話響了,接通之後她應了一聲,隨後便掛斷了:“李姐,我們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忙,就先不打擾你了。還有請你放心,雖然你供認了殺害喬老虎的犯罪事
實,但今天是不會將你帶回警局的,這也是我們所能爭取到的全部了。”
“謝謝,謝謝你們。”顯然,李秋娥並沒有想到如此的意外之喜,顯得相當激動。
“李姐,什麼都不要說了,抓緊時間陪陪孩子吧,明天一早我們再過來。”
蘇沫悄悄的將一沓錢壓到抱枕下面之後,又擁抱了李秋娥一下,才示意我朝着門外走去:“劍哥正在下面等着我們,沒什麼事兒趕緊下去吧。”
呼……
拒絕了李秋娥相送,當防盜門砰的一聲關起來之後,我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蘇沫說的不錯,給李秋娥和小虎爭取一晚上單獨相處的時間,已經是我們能做的全部了。
對於他們孤兒寡母來說,或許也是最好的結局吧?
“劍哥,對不起。”上車之後,我真摯的道了一聲歉。
“有什麼對不起的,不都是爲了案子嗎?”李劍說着錘了我一拳,而後發動了引擎。
“劍哥,你這樣做,就不怕李秋娥逃走?”或許是接觸時間短的緣故,李劍總是讓我有些看不懂,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他做出的事情都是如此。
“你怕嗎?”他反問我。
“怕。”我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我也怕。”李劍笑了笑。
“那爲什麼還要這樣做?”
“怕你說我沒有人情味兒唄。”
“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要賣關子了。”如果不是要弄清楚他思考事情時的邏輯,我是絕對不想再跟他說話的,現在的他跟無賴沒什麼區別。
“瘋子,在樓上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全國從警的有這麼多人,並不只有你才心懷憐憫和仁慈,只不過我們的職業特殊性,不允許意氣用事罷了。”
他說到此,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到了什麼時候,無論犯罪嫌疑人多麼值得同情,我們都要秉公辦案,公私絕對不能混爲一談,這是從警的大忌。”
“嗯。”我知道他是爲了我好。
“至於你說我爲什麼要這樣做,很大一部分是因爲你讓我看過的片子,雖然這違反了警隊的紀律,卻也並非說不過去的事情。況且只要我們不說,誰知道懸了八年的案子被破了,你說是不是?”
“劍哥,你這思想很危險啊。”氣氛緩和之後,我也打趣了一聲。
“所以說,這就是你我的區別。”
“什麼意思?”我又有些不懂了。
“我可以在權利範圍之內做出通融,我也可以因爲一時衝動違反紀律,可我一定會將錯誤把持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我是給了他們獨處的時間,但同時我也找來了一名同事監視他們。”他說完,一腳油門車就竄了出去,車裡只有那句嘲笑我的話還在迴盪着:“你啊,還是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