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案件當中的任何推斷,都要有大量的事實依據去做支撐,需要結合環境、受害人、死亡特徵、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手法以及犯罪心理等等因素,遠不是說起來的這麼容易。而且很多時候這種推斷並不準確,甚至在有些時候還會起到反作用。慶幸的是我秉承了師傅嚴謹、求真的工作態度和原則,更從他的身上學到了很多人一輩子都難以窺探到精髓的方式方法。正是掌握了這些訣竅,才能讓我在工作中游刃有餘,才能在這個時候扭轉局面。這種顯著的轉變不光體現在林山對我的道歉上,還有薛勇翹起的大拇指,以及林文書那難以置信的目光。當然,也少不了孫爲人那副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慫樣兒。
“瘋子,你真的確定這裡面有一具女屍?”相較於其他人,蘇沫的態度要謹慎的多。“確定。”我點點頭,又指了指祭臺下方滲出來的血跡,“而且,死亡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六個小時。”這個推斷僅僅用血跡其實很難做出有力的支撐,更多的根據還是那均勻浸潤尚未乾涸的油漆。人死入棺,
封棺入土,本身就是相互銜接的環節和過程。當然,其中也包含我膨脹的一點兒自信心。
“許法醫把話都說道這種地步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狠狠瞪了林文書和孫爲人一眼,林山走到棺材前推了推,“還不趕緊過來幫忙。”在臥龍溝口的時候,薛勇曾大致介紹過林山這個人,說他在公主嶺威望很高,往往一人之言便能決定全鎮的大事小情,如今看起來薛勇的確是所言非虛的。林文書懼怕林山我能理解,畢竟他本身就是狗仗人勢的那種人,但能把孫爲人這個副鎮長也治的服服帖帖,林山顯然具備常人所不及的能力和手段。由此可以看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公主嶺鎮完全就是他林山的一言堂。當然,無論是不是都跟我沒有
絲毫關係。
棺材的四周都用大號釘子給釘死了,想要打開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這祠堂裡面有着維保建築和門窗之類的傢伙事兒,得以將棘手的問題迎刃而解。
“林鎮長,許法醫,釘子都弄下來了。”釘釘子容易拔釘子難,加之孫爲人酒色纏身,氣虛力虧,所以這個時候已經是腦門兒見汗,氣喘吁吁了。
“許法醫,你看該怎麼辦?”或許是被我之前的推斷嚇到了,也或許是林山顧慮我警察的身份,總之他沒有再去貿然做任何決定,而是徵求起了我的意見。
“打開吧。”說着,我走到了棺材的一角,而後招呼薛勇他們過來幫忙。一般的棺材都是帶着卡槽的,只要向後推動便能打開,本着儘可能讓棺內一切保持完整的原則,我選擇了直接將棺蓋擡起來。
“一、二、三,起。”三個數數完的剎那,我們幾個人同時發力將棺材蓋子擡了起來。那瞬間,一股夾雜着騷臭的濃烈血腥氣便涌入了鼻端。林文書站在我的左側,由於棺材是蓋是擡向右面的,所以他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棺材裡面的景象,那一眼之下就像是捱了一刀,發出了淒厲的恐懼尖叫:“媽呀,鬼啊……”他猶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下子就
跳到了我的身後,抓住我胳膊瑟瑟抖動的同時,手也指向了棺材裡面,“許法醫,鬼,有鬼……”
“閉嘴。”我還沒有說話,林山已經怒斥了起來,“這裡是祠堂,那裡來的鬼?”
“鎮長,真的有鬼,還是女鬼。”孫爲人雖然在棺尾的方位,但同樣也是站在左側的,因此他也看清了裡面的一切,同樣被嚇得哆裡哆嗦。
“許老弟,你之前的推斷完全正確,裡面是死人,一個死去的女人。”薛勇還能多少保持着鎮定,不過在說完之後,已經是捂着嘴衝了出去,隨後傳來了哇哇的嘔吐聲。
“虐殺。”就在我示意林山趕緊將棺材蓋放下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蘇沫的聲音,“瘋子,你過來看看吧,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殘忍的血腥場面。”我太瞭解蘇沫了,可越是瞭解我就越清楚她這句話的分量,於是趕忙衝到了棺材的旁邊,當我目光落在裡面的剎那,感覺全身的毛孔瞬間就炸開了。血腥、殘忍等等這些詞,已經不能夠形容棺材裡面呈現
的一切了,或許用蘇沫剛剛所說的“虐殺”一詞更合適。不,那也不足以做出詮釋,或許變態性質虐殺才最爲貼切。棺材裡面的結構,跟普通下葬的棺材並沒有任何區別,真正令人作嘔發瘋、毛骨悚然的是裡面的女人以及她所遺留下來的一切,是那麼的觸目驚心,人神共悲。女人跪在棺材裡面,彎曲的膝關節後窩那裡,被嵌入了兩根大號的釘子,這可以將她的雙膝死死的釘在棺材裡。她的雙腿向左右打開,兩隻腳的腳踝被牛筋繩套上了死結,繩子穿過棺材兩側的板兒又打了一重結,上面刷着大紅色的油漆。她的兩條小臂貼在棺材底部,上面也嵌入了釘子,確保她的胳膊肘始終能夠保持支撐的姿勢,手腕同樣被穿過棺材板兒的牛筋繩死死的捆縛了起來。最爲恐怖的是脖子那裡,一個木製的托架架在了鎖骨的下面,頭
部昂起致使五官緊緊貼在了棺壁上面,後脖頸那裡同樣被綁了一根繩子,透出去打結之後一樣被刷上了油漆。她的身上穿着一套舊式的軍裝,或許在她剛剛穿上的時候還算是乾淨得體的,不過此時早已髒污破舊了,一道道沾滿了血跡的布條兒,像在哭訴着她悲慘的命運。尤其是身體後面,被毫無規則的撕扯出了一個大洞,一條條恐怖的疤痕宛若怪蛇一樣堆疊在上面,每個女人都會極力保全呵護的隱秘之地,正呈現着令人悲憤欲絕的猙獰。她的雙腳已經沒有了完整皮肉,牛筋繩已經開始磨損骨頭,雙手的指甲更
是完全脫落了下來,有幾根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棺材的縫隙當中。
大概,那就是滲出血跡的地方吧?
我見過的屍體已經太多了,可從沒有任何一具屍體造成過現在這樣的衝擊,我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一股股絕望之氣正在從身體之中噴涌出來,甚至連同靈魂都在顫慄着。
“畜生、畜生,老穆你個該千刀萬剮的畜生……”聲嘶力竭的咆哮,已經不能發泄我的憤怒了,右手握拳在棺材上狠狠的砸了幾下,直到鮮血濺落,我才癱坐在了地上。
“許法醫,許法醫,你沒事兒吧?”林山走到了我的跟前,輕輕呼喚我兩聲,當我咬着牙擡起頭的時候,他才指了指棺材,“裡面,究竟是什麼?”“林鎮長,不管你多麼害怕,都必須去親眼看看。”我現在不想說話,尤其不想跟林山說話,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給全鎮人民交代的他,卻沒有勇氣去看那棺材一眼,說到底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虛僞之人罷了
。“瘋子,爲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蘇沫蹲下來,輕輕捧起了我流血的右手,輕嘆一聲道,“這個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各式各樣的悲劇,很多我們都無能爲力,但是眼前的這起我們可以管。我們不光有責任管
,還有能力管,與其這樣消極悲痛,倒不如振作起來將兇手給挖出來,你說呢?”
“兇手?”我回了些神,悽然的笑了笑,“兇手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穆是死了,但誰能保證他就是兇手呢?”蘇沫盯住了我的眼睛,“或者說,誰能保證他沒有同謀呢?你經常跟我說,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之前,一切推斷和定論都是沒有意義的。”
“呼……”
聽完蘇沫的話,我長出了一口氣,爲了讓她放下心來,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小沫,你放心吧,我沒事兒。你說的對,這起案子我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你明白就好。”蘇沫點頭,隨後將圍巾摘了下來,“我先幫你處理一下手上的傷口。”望着動作輕柔唯恐把我弄疼的的蘇沫,起伏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而也就是在此時,我終於找到了剛纔崩潰的癥結。一來,是眼前的女屍帶來的衝擊太大了二來,是我不由自主的將蘇沫代入了進去。
我很難想象,如果當時她被老穆給制住了,會是何等可怕的後果。會不會當我找到她的時候,也成了眼前這女人的樣子?
真到了那一步,我會不會瘋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和弱點,以前我沒有,可是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