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還在嗚咽着。似乎,在爲這一對兒悲情的父子送別也似乎,是在提醒我們不要忘記剛剛發生的一切。“瘋子,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悲傷也好、酸楚也罷,都沒有可能再去挽回了。與其這樣長吁短嘆的感慨着,倒不如儘快將這一系列案件徹底查清楚,打起精神幹活兒吧。”蘇沫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脆弱的那
一面。
“屍體交給我來處理,你們找那段兒視頻。”我示意自己沒事兒,催促着蘇沫離開,“穆羊人不會將拿東西帶在身上,所以十有**在他的家裡,你趕緊跟賈哥去找。”
“有事兒及時通知我們。”蘇沫說完,喊了賈世儒一聲便朝着山下走了去。
“許法醫,他們的屍體怎麼辦?”林文書留了下來。“林主任,我們分下工。”稍加思索,我才繼續說道,“蘇寧留下來幫我打下手,你先回去召集其他治安隊的人,帶着他們去後山把穆羊人擡回來,不管他是死是活。”其實我心裡很清楚,穆羊人的身澆淋了
那麼多的酒精,僅憑這一點他活下來的機率就不會大,更別說還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十之有九都是活不成了。
“我這就去。”林文書點頭之後也下了山。
“許,許法醫,這屍體怎麼弄啊?”望着地上焦黑的屍體,蘇寧的臉色有了些蒼白。
“你先去緩緩,需要幫忙我再喊你。”
“成,成,那我先去了啊。”蘇寧巴不得我這樣說,趕忙躲到了山洞那邊兒。我現在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情,完全將注意力放在了林山的屍體上面。由於穆羊人使用了大量的固體酒精,所以屍體被焚燒的十分嚴重。但因爲他是直接將固體酒精倒在林山身上的,遠不如殺死林宏亮他
們那樣準備充分,所以還有很多具備勘檢價值的部位,就比如一些沒有出現碳化的創口。
如同林宏亮等人的屍體一樣,林山的屍體出現碳化現象也很嚴重,不同的一點是,林宏亮等人身上可供勘驗的燒傷創口是藍黑色的,而林山的屍體上面則是趨於黑色,色度相對來說要淺一些。
通常來說,燒傷創口的顏色越重,說明當時的火焰峰值溫度也就越高。所以林山身上這種顏色稍淺的創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燒死他的火焰溫度,遠遠不如燒死林宏亮等人的高。
“這是爲什麼呢?”想了半天,我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兒,根本的原因在於兩點。第一,林宏亮等人被燒死的時候,身體是完全不能動彈的,地上紅磚呈現出來的較爲完整的圓柱體龜裂痕跡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是林山不同,他在被大火焚燒的時候,身體是在不斷扭動着的,這能夠讓他受到的灼燒減輕一些。第二,林宏亮等人是在封閉的屋子裡面被燒死的,所以身體的受熱比較均勻。而林山則是在這海拔如此之高的山上,受
到氣壓、風力的影響,勢必會產生灼燒程度深淺不一的現象。
我之所以選擇留下來,目的就是爲了查看一下燒傷的創口,其他的沒有必要再去理會,畢竟我是親眼看着林山被活活燒死的,與林宏亮等人有着本質的區別。
“蘇寧,我去山洞裡面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一起。”蘇寧忙不迭的點頭,“我可不想一個人看着老鎮長的屍體,他活着的時候就總是訓斥我,誰知道活活被燒死之後會不會……”
“你就少說兩句吧?”我瞪了他一眼,“不管林山生前做了多少壞事,犯下了何種的罪行,如今他已經死了,我們應當給予每一具屍體尊重。”
“許法醫說的是。”蘇寧閉上了嘴巴。
“我們進去。”山洞比外面還要黑的多,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都毫不爲過,好在我們兩個都隨身帶着手電,所以能夠將裡面的一切看清楚。這座山洞不大,面積也不過就是十幾平方米,除了一些凌亂的碎石之外,再有的就
是一些存在於地上的掙扎痕跡,偶爾還能夠看到幾滴鮮血,應該是林山在這裡捱打留下的。
我粗略的打量了一眼,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就打算轉身出去,可就在餘光撇過手電照射的腳下時,發現了一小塊反光的東西。
“這是……蛇鱗?”我可以百分百確定,被我從地上撿起來的東西就是蛇鱗,有着指甲蓋大小,這讓我想到了上次屍檢時在蘇奇喉嚨裡發現的那塊,大小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顏色,當時提取到的那塊是棕黃色
的,可此時我手裡的這塊則是銀灰色的,正是因此纔會在手電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怎麼又有一塊兒蛇鱗,是巧合嗎?”當初的那塊兒蛇鱗,並沒有引起我的過多主意,因爲我曾經看到過一個治療呼吸系統疾病的偏方,說是在廣東地區有一種叫做蛇鱗草的植物,經常作爲民間草藥來使用。這種草具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瘀、化痰止咳等功效,主要用於治療癰瘡癤腫、毒蛇咬傷、溼疹、皮膚瘙癢,以及急、慢性氣管炎等疾病。而偏偏那個時候我根據蘇奇呼吸道的細密出血點兒,初步判斷他有着呼吸系統疾病,所以這從邏輯上
是能夠說通的。可到了現在,上述的結論已經被推翻了。因爲我們在幾名受害人的呼吸道剖面組織中發現了活性炭疽芽孢,從而可以得出細密出血點兒實則是肺炭疽引起的局部敗血症。既然如此,那麼蛇鱗是不是就有了
另外的一層寓意呢?還是說,久病不愈,所以蘇奇病急亂投醫導致的結果?
“還真是令人頭疼,或許只有看完穆羊人留下的視頻才知道了。”將那片蛇鱗小心翼翼的保管起來之後,我示意蘇寧是時候走出山洞了。
“許法醫,現在怎麼辦?”
“現在……”我想了想,“現在你留下來等着林主任他們,我有事情要去穆羊人的家裡。”
“許法醫,您,您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啊?”蘇寧都快哭了。
“不管你多麼害怕,不管你多不願意,你都必須留下來。”說到此,我的語氣加重了一些,“否則的話,你的獎狀和獎金可就都沒有了。”
“獎狀和獎金?”聽到這些,蘇寧的眼睛頓時放了光。
“要不要留下來隨你。”說完,我轉身就朝山下走。
“許法醫,您放心,我一定堅守好自己的崗位,保證完成您佈置的任務。”
對於蘇寧態度的突然轉變,我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爲了獎狀和獎金,他的膽子似乎也不小啊?怪不得老人們常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果然是有道理的。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是亙古不變的老話兒,尤其是在這黑漆漆的夜裡,下山的時間幾乎比上山翻了一倍,當我抵達山下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林文書他們。
“小羊……”我想問,卻沒有問出口。
“死了。”林文書說着,掀開了門板上面的那塊白布,連燒帶摔,已經徹底沒有人形了。我們過去的時候,看到了血漬漬的一片,腦漿都噴出去了老遠。”
“擡走吧。”掃了一眼,我就不想再看了。
“許法醫,你去哪兒?”林文書問我。
“我去找小沫和賈隊,對了,上面那具屍體也麻煩你們弄下來。”
“放心吧,我們等下就過去。”
“還有,鬧出人命的地方距離鎮子比較遠,所以鎮民們應該不知道,希望林主任你能低調處理。現在的公主嶺,實在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許法醫,您就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辛苦了。”說完,我就朝着穆羊人家裡走了過去。
或許是爲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猜測,也或許是出於謹慎,穆羊人這偌大的家裡此時只有一間屋子亮着燈,推門進去之後我看到蘇沫和賈世儒正在沉默的坐在那裡,氣氛相當的壓抑和凝重。
“賈哥,小沫,視頻找到了嗎?”
“就在電腦裡面,你自己看吧。”賈世儒說完,起身出了門。
“小沫,賈哥怎麼了?”我有些不解。
“沒什麼。”蘇沫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也想出去透透氣,等你看完了我們再商量怎麼辦。還有,注意控制情緒。”
“我知道了。”
無論是兩人的反應,還是蘇沫特意叮囑的話,都向我傳達了一個訊息,即將要播放的視頻,絕對是能撼動人心的。或者說,是相當悲慼和苦楚的。
“啪……”當蘇沫帶上門出去之後,我深吸口氣點擊了一下鼠標,隨後第一段視頻開始緩緩播放了起來。
根據畫面的背景來看,這是在穆羊人家裡錄製的,由於拉着窗簾的緣故,所以光線有些暗。正是這樣昏暗的光線,讓林山看起來多了幾分陰沉和猙獰。
“小羊,如今養殖場已經辦起來了,你也考下了從醫執照,是不是該爲以後做做打算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山還真像個爲兒子計謀深遠的好父親。
“爸,你指的是什麼?”小羊問。
“還能是啥?”林山皺了皺眉頭,“這老話兒常說,成家立業,如今你已經立業了,是不是該想想成家的事兒了,我和你媽可都等着抱孫子呢?”
“我暫時沒有想過那麼多。”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林山沒好氣兒的瞪了瞪眼,“你想沒想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媽替你想了,我們託媒人給你介紹了一個女娃,過幾天你去見見。”
“我不見。”小羊直接拒絕。
“不見?”林山更氣了,“爲什麼不見?”
“沒什麼,就是不想見。”“不想見?”林山吹鬍子瞪眼的說道,“照我看你是膨脹了,你是覺得人家配不上你。我告訴你小羊,你不要覺得自己大學畢業就了不起,我實話告訴你,人家也是大學生,而且還是本科生,比你學問可高多
了。另外我找人看過了,那個女娃子不光有旺夫相,屁股也夠大,結婚之後百分百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爸,你這說的都是什麼啊?”穆羊人繼續反駁着,“我說不見並不是看不起人家,而是我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打算,我想先把養殖場幹好。”“屁話。”林山再也無法抑制憤怒的情緒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個癟犢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知不知道?從我這裡說,你拖個一年兩年,甚至是三年五年都沒有關係,我都等的起。可是你媽怎麼辦
?她的身體那麼弱,能等的起嗎?你就不能考慮考慮她,趁早了卻她一樁心事嗎?”
“我……”小羊沉默了下來。
“你什麼你?”林山照着小羊屁股就踢了一腳,“狗屁事兒不懂,白供你念了這麼多年的書。這事兒我替你做主了,過幾天就去跟人家見面,到時候你好好捯飭捯飭,爭取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啪……”聽到這話,林山一巴掌就甩在了小羊的頭上,恨鐵不成鋼的罵着,“你個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就這樣氣我們是嗎?我再說一遍,這事兒沒有商量的餘地,到
時候你必須得去。你要是不去的話,以後就別回這個家,我和你媽不想再看到你。”
“你們非要這樣逼我嗎?”小羊忍不住爆發了。
“逼你?”林山冷笑一聲,“如果你不是我們的兒子,誰會管你。”
“管我?”小羊悽然的笑了笑,“你不是問我爲什麼不去相親嗎?現在我就告訴你,我不想成家,我不想以後的日子像你和我媽過的那樣。”
“你說什麼?”這句話,給林山的衝擊十分之大,以至於他的臉色都有了蒼白,指向小羊的手也有了一些哆嗦,“你小子有種再說一遍?”
“你既然敢做,還怕我說嗎?”在情緒的爆發之下,小羊已經是喊了出來,“我說我不想成家,不想過你和我媽那樣的日子,你們說是夫妻,可跟仇人又有什麼區別,打我記事兒起你們說的話有十句嗎?”
啪……一巴掌落在小羊的臉上,林山愣住了,小羊也愣住了。良久之後林山才長嘆一聲坐了下來,有些頹喪的說道:“小羊,我知道,我和你媽不是合格的父母。從小就沒有給你一個溫暖、溫馨的家,總是讓你在
外面遭受別人的諷刺和嘲笑,給你造成了相當大的傷害,在這裡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我……”小羊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也哽咽了起來。“但是那些事情不能怪你媽,都是我的錯,要怪你就怪我吧?”林山擡起雙手使勁兒搓了搓臉,情緒穩定一些才說道,“當年如果我對你媽好一點兒,在她懷孕期間照顧的周到一些,也就不會導致你提前出生
的事情。而沒有那件事兒,或許你也就不會有先天失聰的毛病,從而不會給你的童年帶來那麼多的陰影,一切都是我的錯。”
“爸,你不用太過自責,就這件事兒來說,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怨恨過你。”小羊也坦露出了心聲,“其實我真正忍受不了的,是你和我媽這些年的冷戰,你們永遠都不知道那對於我來說傷害有多麼大?”“我知道,什麼我都知道。”林山嘆息着說,“其實你剛纔不說,我也知道你抗拒相親的原因,更明白你不想成家的癥結是什麼。你不想以後把日子過成我和你媽這樣,更不想看到你曾經遭受的一切在你的孩
子身上重演,一切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可是咱們家的情況擺在這裡,你媽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你就讓一步吧?”“我……”小羊的淚水被他用舌頭舔了進去,或許是那眼淚太鹹太苦澀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令人動容的痛苦,“爸,你跟我媽以前的事情,我都曾瞭解過,我也說不上誰對誰錯。但從我心裡來講,我真的沒
有辦法克服掉心理那層障礙,也許只有隨着時間流逝才能徹底解開心結,到那個時候我會結婚的。”
“好,既然你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就不逼迫你了。”這樣的結果林山不滿意,卻不得不暫時接受,“你放心吧,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怎麼幫我?”小羊悽然的笑了笑,“我自己都幫不了自己,您怎麼幫我?”
“我會有辦法的。”林山說完,就朝着門口走了去,當門簾兒挑開之後,他又停下了腳步,“小羊,是不是找到我和你媽這些年矛盾的根源,然後再解決掉,你就能走出來了?”
“或許吧……”小羊低下了頭。
“那好,我一定會幫你走出來。”林山說完,轉身就走。
“爸,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小羊突然又說了話。
“我聽着呢。”
“其實我不成家的原因,不光是心裡有着無法克服的障礙,生理上也是。”
“生理上也是?”林山猛然回過了頭,“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我在大學的時候,曾經交往過一個女朋友,幾次衝動之下也曾經想要偷嚐禁果,但最終都失敗了。”穆羊人說完,從桌子上拿起了一支筆,隨後又撕下了一條與筆長度相等的衛生紙,“別人的生理器官,在平時是軟軟的衛生紙,但在激情交融的時候就會變成這根堅硬筆直的筆。可我,始終都是這條衛生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