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刑警的這股刨根問底的勁頭兒,讓我想到了初到警隊自己,那時候我跟他一樣,總是有着問不完的問題。
但後來師傅告訴我,不要總是問,要自己多思索。別人給的答案,永遠都不如自己結合案情環境和線索證據推導出來的。
我很想將這句話告訴對面的人,但內心做過權衡之後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因爲學習方式都是因人而異的,適合我走的路不一定就是與他相契合的。念及至此,我便打算耐心的做出解答。“還能爲啥,買不到唄,或者說害怕暴露。”就在這時,陳俊突然開了口,“想要將死者胃部裝滿蠟燭,所需的量可不小,而現今的城市生活中幾乎很少用到蠟燭。如果去購買,勢必會給我們留下追查的線索
,嫌疑人不可能這樣做。”
陳俊所說,正是我內心所想,但還欠缺着最後一點。其實最重要的事實依據還是源於案件徵象,從案發到現在,已經前後出現了幾名犯罪嫌疑人,可沒有任何一人額外購買過相關的作案工具。
他們所使用的一切,都是不容易引起人懷疑的。或者說,幕後真兇在策劃兇案之初就封堵住了這條路。
比如楊培所使用的電鋸,比如胡明傑轉移蘇沫時用的塑料人體模特,又比如袁永超摘取肺臟時的醫用器具,這些都是與他們職業緊密相關的,無論他們拿着出現在什麼地方,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明白了。”年輕的刑警停止了追問。
看到會議室再次陷入了沉默,秦培華又打開了新的話題:“痕檢、屍檢報告都出來了,爲什麼沒有提及最重要的一點?”
“秦支,你指的是這個嗎?”支隊法醫再次站起來,走到秦培華身邊遞過去一個小的證物袋。
我就坐在秦培華的旁邊,所以能清晰看到證物袋裡面裝着的東西,那是一個白紙裁剪成的小紙人。
“這是什麼?”
“秦支,你翻過來看看就明白了。”
隨着秦培華的手腕翻動,我也看清楚了紙人背面,上面寫着三個殷紅刺目的字:“找到我。”
“這是從哪裡找到的?”秦培華問。
“那裡面。”支隊法醫所指的是牆上的幕布,此時上面顯示的是那個用石膏製成的子宮模型。
“屍檢報告裡爲什麼沒有看到?”秦培華問。
“因爲那東西取出來之後,我們沒有做進一步的查看,直到所有的檢驗鑑定工作完成之後,在排檢核定的時候才察覺那東西是空心的。果不其然打開之後,發現了這個寫着字的紙人。”法醫解釋着。
“鑑定過嗎?”
“做過了。”技術科負責人迴應道,“上面的字跡應該是用左手寫出來的,筆畫之間着力點反差極大,嫌疑人顯然沒有使用慣用手。而且使用的應該是毛筆,只不過蘸染的紅色液體並不是顏料。”
“是鮮血?”我猛然一驚,隨後倒吸了口冷氣,“而且經過檢驗血液是屬於蘇沫的對不對?”
“是的許法醫。”支隊法醫點頭。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沒有這方面的發現,原來藏在了這裡?”此時,我的心裡充滿了擔憂。
“許峰,你沒事兒吧?”秦培華眼睛裡透着關心之色。
“沒事兒。”我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其實你應該鬆口氣纔對。”秦培華指了指證物袋中的紙人,“你看,寫這個三個字根本用不了多少鮮血,遠遠不如之前案發現場中用杯子裝的,這說明蘇沫再次被轉移時受到的傷害很小。”
“希望如此。”
秦培華的一番話,的確讓我的心放寬了些,而且我相信現場沒有發現裝過血液的杯子,那就說明出現在防空洞的犯罪嫌疑人的確沒有如袁永超他們那般飲用過蘇沫的血液,否則定會以此對警方做出挑釁。
一直想找的東西終於找到了,案情分析也接近了尾聲,不過有個問題至今都沒有人提起,因此我只好說出來。
“陳隊,你們昨晚勘查現場的時候有沒有擴大範圍?”
“許法醫,你想問的是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去到、又是如何將蘇沫從防空洞那裡轉移走的對不對?”
“是的。”我點頭,這似乎成了個謎題。
“在開會之前,我已經跟秦隊彙報過了。”陳俊並沒有直接告訴我答案,而是指了指秦培華,似乎不想明說。“本打算會議結束之後告訴你,既然你問起來了,那我就直說了。”秦培華揮手示意陳俊他們解散,隨後纔跟我說道,“之所以沒有在會議上提,是因爲你想問的方面有些蹊蹺,我琢磨半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
來。”
“秦支,難道沒有兇手去過的痕跡?”我頓時緊張了起來,要真是這樣的話,這起案子的偵破難度就又要增大了,“有沒有勘查過防空洞的通道,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利用地下錯綜複雜的通道逃離的?”
“許峰,通道進行過排查,向前不遠就是一條封堵的牆壁,那是廢棄之前修建的,不存在兇手施展障眼法的可能。”
“那蹊蹺之處是什麼?”
“腳印。”
“腳印?”我不由的皺了皺眉頭,“你不會是想說兇手是步行過去的吧?就連蘇沫也是被他徒步帶走的?”
“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真相極有可能就是這樣。”秦培華拿出幾張照片說道,“你看,這是距離防空洞不遠的一處水窪。”
“不對啊秦支,那裡怎麼會有水窪呢?在來香城之前我查過天氣情況,往前推半個月都沒有下過雨雪。而在我抵達香城之後,最多也只是陰過天,無緣無故的爲什麼會出現一處水窪呢?”
去往防空洞的時候,我曾經觀察過地形,那裡是泥石混合的半山區,加之海拔較高,所以顯得很是乾燥。可照片中所顯示的卻是一處方圓半米左右的泥濘之地,隱約可以看見渾濁的泥水。
“你先聽我說完。”秦培華有了些不耐煩,“這處水窪出現的的確反常,而更詭異的是裡面的液體。”
“不是水?”我隱約聽出了些什麼。
“是尿液。”
“尿液?”我頓時一驚,“誰的?犯罪嫌疑人留下來的?”
“應該是嫌疑人的,除此之外還有某種動物的。”秦培華說。
“檢驗過了?”動物和人的尿液還是有着明顯區別的,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就是鑑定其中的代謝物。
“不會錯的。”秦培華點頭。
“秦支,這犯罪嫌疑人想幹什麼?”泥坑裡面存在着兩種尿液,難道說犯罪嫌疑人是帶着動物過來的?
比如,騎馬?
我儘可能的擴散着思維,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相信此般猜測的理由,更找不到動物出現在本案中合理的可能性。
“我覺得不是騎馬。”聽完我的猜測,秦培華搖了搖頭,“你看這裡,有着相反方向的兩個腳印。一個是朝向防空洞的,另外一個是朝向山裡面的,仔細看就能發現這兩個腳印的深度是不同的。”
有了秦培華的提醒,我才注意到照片中的確有着兩個深淺不一方向相反的兩個腳印。從大小和鞋底的花紋來判斷,應該是屬於一個人的。而根據花紋的清晰程度來看,兩個腳印間隔的時間很長。
“秦支,你覺得這是嫌疑人留下的嗎?”
“防空洞那裡是廢棄之地,平常罕有人去,因此有很大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說着,秦培華指了指桌子上的報告,“技術科的人做過比對,腳印不屬於袁永超和杜晗任何一個人。”
“這樣的話,的確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來的。”口中這樣說着,可我心中還是困惑不已,現場留下這麼明顯的腳印,難道嫌疑人不怕暴露嗎?
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秦培華解釋道:“許峰,其實這也不奇怪,之前的案發現場都會留下指向兇手身份的線索,這個尿液怕也是基於此而存在的。”
“不是沒有可能。”
我贊成秦培華這番話,防空洞的案發現場中,的確沒有提取到任何有關於嫌疑人身份特徵的痕跡和線索,這背離了本案的犯罪邏輯。可隨着尿液和腳印的出現,這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若細想,這似乎又是模棱兩可的,想要根據這些來排查出嫌疑人難度還是太大了,尤其是在對方刻意躲避追捕的情況下,無異於大海撈針。
當我將心中的疑慮說出來之後,秦培華並沒有任何的憂心之意,相反神態自若儼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許峰,你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
“怎麼講?”
“因爲這尿液很不普通。”
“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我剛纔給你看的那張照片,因爲距離和光線的問題導致最具追查價值的方面被掩蓋了起來。”
“秦支,掩蓋了什麼?”
“尿液的顏色。”
“顏色?”我不由的愣了愣。“是的,顏色。”秦培華以嚴肅口吻說着的同時,又拿出了一張照片,“在案發現場出現的這個人,他的尿液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