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急又慌,顧不得摔暈在塔底的雨晗,重新跑回二層,一邊揮手跺腳,一邊胡亂地大嚷大叫,試圖引起血蠓的注意,然而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眼見血蠓羣與二人越來越近,我急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恨不得立即撲上去將它們拉過來!
就在這危難關頭,栓子突然朝四叔暴吼一聲,緊跟着朝身側的祭臺衝了過去。我先是一愣,緩了半晌,才明白了他吼的是什麼。
只有三個字——讓我來!
栓子幾步奔至祭臺旁,縱身一躍便躥了上去,同時雙足發力,以肩作盾猛地砸向祭臺上擺放的兩大壇酒。只聽“嘩啦”一聲,酒罈應聲破碎,酒水四濺。栓子直接摔進破碎的酒罈中,渾身的衣服被酒水淋了個透。祭臺上的供品也全被撞翻,滾落得到處都是。
這番舉動引起了血蠓羣的注意,它們一齊涌向栓子。
栓子從祭臺上站起,溼淋淋的臉上沒有絲毫恐懼。他暴喝一聲:“來吧!”竟猛地跳下祭臺,一頭扎入了血蠓羣中。
我和四叔驚得張大了嘴巴,眼見栓子被血蠓羣裹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悲痛之感。可與此同時,便見栓子血人般的身體突然爆起了一團火焰,轉瞬便將身周的血蠓吞沒在了火海之中。
祭祀之酒,既濃且醇。栓子以自己的身體作爲誘餌,引來了血蠓,又將浸滿了祭酒的衣服點燃,欲與血蠓同歸於盡。巨大的火柱將栓子和血蠓籠在一處,發出“嗞嗞”的響聲。
細弱的蠓蟲如何經得起烈焰的燒灼?這些吸血鬼,轉瞬便化爲了一片灰燼,隨着烈焰蒸騰的熱浪,四散飄落。
我虎膽暴漲,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此時心中升起了一個十分堅定的念頭:絕不能讓栓子就這樣死去!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從火堆中扛起渾身是火的栓子,拼命朝塔外跑去。
我被火焰燎得渾身熾熱,不過好在我們兩個都是剛剛淋了暴雨,衣服已經被水浸透,雖然灼痛卻也並非難以忍受。我咬緊牙關,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出石塔,衝進了瓢潑的大雨中。
身上的火焰瞬間被大雨熄滅,渾身的熱氣也很快被衝散。
四叔緊跟着衝出來,急忙同我一起將栓子重新架回了塔內。
栓子已經昏迷了過去。他的身體被酒罈的碎片劃了好幾道口子,頭髮被燎得焦糊捲曲,皮膚也被烤得通紅。不過渾身溼透的袍服起到了很好的隔熱作用,傷雖重但不足以致命。
我心裡記掛着雨晗,不顧自己被燒傷的手臉,匆匆跑到石階底下。雨晗倒在那兒一動不動,身下流了一灘鮮血。我心頭一緊,忙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發現她後腦破了一個口子,長長的頭髮與鮮血粘在了一起。我顫抖着探出手試了試她的鼻息,發現並無大礙,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我從自己的
衣服上扯下一條棉布,用心給雨晗包紮好,又將她抱到一旁,讓她的身子斜靠着塔壁。可剛做好這一切,便覺右手的手背傳來一陣麻癢,低頭一看,見手背上生出了幾個穀粒大小的紅疙瘩,頓時想起來那幾只血蠓跳到手背上咬我時的情景。
我用左手撓了撓,可越撓越覺得奇癢難耐。這時聽到四叔叫我,便一邊拍着手背一邊走到了他跟前。我問他什麼事,同時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栓子。
栓子的衣服已經被四叔解開了,在他沒有被燒傷的地方,生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層紅疙瘩,和我手背上的一般不二。
四叔解釋說,這些紅疙瘩的下面,是血蠓的卵。血蠓以吸食人畜之血爲生,同時會將蟲卵注入獵物體內。隨後蟲卵順着血管匯聚到內臟,利用內臟腐爛所釋放出的熱量進行孵化。一個由百餘隻血蠓所組成的羣落,在對人實施攻擊的時候,攝取的血量對人體來說微不足道,但其排入人體的蟲卵卻足以致命了。這裡的血蠓,數量恐怕已達到了數萬,如此龐大的羣落,其攻擊力是相當恐怖的,在瞬間將一個人吸成乾屍,絲毫不足爲怪。
四叔又說,被血蠓咬了之後,傷口會奇癢難耐,但切記不要抓撓,因爲這隻會加快蟲卵的移動速度。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用燒紅的刀子將這些紅疙瘩燙破,從而殺死蟲卵。
四叔點燃了一隻蠟燭,將匕首放到火焰上燒紅,輕輕地去燙栓子身上的紅疙瘩。伴着“嗞嗞”的聲響,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散入了周圍的空氣中。
我也學着四叔的樣子,對自己的患處進行處理。我左手持着燒紅的匕首,緩緩朝右手背靠去。第一次做這種近乎於自殘的事情,我握着刀柄的手不可剋制地顫抖着,刀刃也幾次都沒有貼到手背。最後我一狠心,手腕猛一加力,刀刃“嗞”的一聲燙在了手背上,冒起一股白氣,疼得幾乎慘叫出來。可一想到那些蟲卵就要爬到肚子裡,我繼續燙下去的信念便無比堅定了,告訴自己,再大的痛苦也算不了什麼。
就這樣,我齜牙咧嘴、沒輕沒重地燙破了所有的疙瘩,手背上早已是焦糊一片了。
我將手揹包紮好,又幫四叔給栓子處理傷口。看着體無完膚的栓子,我眼圈發紅。從認識他開始,他所有說過的話加在一起恐怕也不足十句,但正是這麼一個沉默、毫不惹眼的人,在危難關頭置自身生死於不顧,用自己的身軀護佑了同伴的生命。這纔是真正的漢子!“讓我來”,這簡單的三個字,因帶着濃重的鄉音而顯得十分土氣,可其中所凝結出的情與義,卻堪比山海!
五個人,轉眼間便已是一死兩暈,我和四叔也是傷痕累累。爲除掉這傳言中的吸血骷髏,委實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並且,接連遭遇的艱難和不幸,使遮在我們心頭的疑雲,愈發地濃重了。
鬼谷村延續了兩千多
年的祭俗,難道僅僅是爲了供養這些血蠓嗎?憑藉血蠓那細弱的身子,絕不足以發出駭人的鬼笑,那麼,先前那兩聲鬼笑是誰發出的?還有,小然不在祭殿,那麼他身在何處?
這些關鍵性的問題我們根本沒有解決。在它們中間,似乎缺失了最爲重要的一環,導致我們始終雲山霧罩。
我想起了祭殿中那位生有蛇面的廣賢真人,難道,這位鬼仙,真的躲藏在這座石塔之中,並用村民們獻入的一個個幼童,煉製仙丹?
我們將仍舊處於昏迷狀態的栓子和雨晗擡到一處,而後決定到塔頂徹底查清楚鬼仙的事情。
我和四叔一前一後,順着階梯來到了二層。順子的屍體躺在地上,乾枯僵硬,其狀慘不忍睹。
我對血蠓羣因何會以骷髏的形狀驟然現身表示疑惑,在四叔的指點下,仔細地審視了一遍塔內的蛇紋浮雕,才恍然大悟。
祭臺的後方是廣賢真人的雕像,雕像的兩側則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蛇頭。這些蛇頭的獨眼,實際上是一個個拇指肚大小的凹槽,血蠓平素就一堆一堆地躲在這些凹槽之內,並在槽口處結上一層用於保護自己的薄膜,乍看起來就如同蛇閉着眼睛一般。祭殿內平日一片漆黑,它們便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下長期休眠。當有人進入祭殿時,便不可能不帶照明的光源。而血蠓天性喜光,受到光的侵擾,紛紛從休眠中醒來。它們撕開結在槽外的薄膜,給人以一種蛇睜開眼睛的錯覺。而且,整幅浮雕中所有雕鑿出凹槽的地方,正好組成了一個骷髏的形狀,鼻眼口一應俱全。這些血蠓一擁而出,便如同一顆巨大的骷髏憑空而現。尤其是在這種陰暗的環境下,人的視力、感知力、判斷力都會受到影響,猛見一顆骷髏迎面飛來,即便它本身只有七分相似度,但在當事人眼中,卻已經有了十分的相似度了。
待到吸食完人血之後,這些傢伙又會回到蛇眼凹槽之內,重新結起外膜,等待下一個獵物的到來。
我暗自佩服設置如此巧妙機關的人。先在塔底修造石墳,暗示外來者此地有鬼,然後再讓吸血骷髏驟然出現,進行生物防禦。如此一來,恐怕擅入者膽量再大,也會自亂陣腳,將此地視爲鬼府冥宮。
我從順子身邊撿起獵槍,檢查了一番,而後將子彈上膛,跟着四叔朝石塔的三層走去。然而只走到一半,我便覺察出了一絲異樣。
三層的梯口朝外散發着昏黃的光亮,我開始以爲是四叔丟給血蠓羣的那隻手電發出的,但隨着距離的拉近,卻越發覺得手電的光束不可能照亮如此大的範圍。
我不由得望向四叔,他眉頭緊皺,臉上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我們忐忑着走上三層,這時才發現,塔壁上的五隻蛇形燈盞已經被點燃了,偌大的空間被照得一片昏黃。而在大殿的正中,盤膝端坐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