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晗的慘死使我在悲痛之中完全喪失了理智,完全沒有考慮自己這樣做的後果。鐵砂子在火藥強烈的爆炸聲中發瘋般地衝向巨蟒,霎時火星四射,金屑翻飛。可是,它們只在它的脖項上打碎了幾片鱗甲,劃出了幾滴鮮血。
這點傷顯然不能對這金甲天神般的巨獸造成什麼傷害,它發出一聲嘶吼,敏捷地從側面席捲過來,將我纏在了身下。
我一聲驚叫,掄起槍桿朝蟒身猛力擊打,然而這龐碩的身軀對我而言着實是大了些,此舉無異於蚍蜉撼樹。它那堅硬的鱗甲在槍桿的撞擊中發出兩聲悶響,隨後身軀驟然加力,纏緊了我的胸膛。我只覺一陣窒息,五臟六腑幾乎被其擠碎,眼前一陣發黑,再也提不起絲毫的力氣了。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攻防兼備的對手,人在它的面前,簡直如同清晨中的露珠一般脆弱。我覺得自己的骨骼已被它那堅硬的鱗片壓碎了,眼中的事物也開始模糊不清,頭腦中一片混亂,只想自己快些死去,來擺脫這種苦難的滋味。
在這種混沌的狀態下,我看到了對面的四叔。他筆直地站在那裡,沒有一絲過來救我的意思。我不禁一陣心酸,可同時也發現他的口中似乎叼着一件白花花的事物,我想看清楚那是什麼,卻做不到。就在我覺得自己即將氣絕之時,忽然覺得身子一鬆,致命的壓力於瞬間消失。那條巨蟒,竟然在這關鍵一刻放開了我!
我一下癱倒在地,同時也看清了四叔口中的那件白物。
那竟然是一條白蛇!
白蛇一尺多長,拇指粗細,膚色如雪,只在頭頂的正上方,長着一顆桂圓般大小的豔紅色肉瘤。它的整條身子幾乎沒有一絲餘肉,纖薄的蛇皮直接包裹在蛇骨上,骨骼的形狀走勢清晰可辨。
白蛇從四叔口中爬出,一躍至地。正是它的出現,使得金鱗角蟒猛地鬆開了緊盤身子,而我那隻已經邁入鬼門關一半的腳也隨着撤了回來。
金鱗角蟒如臨大敵般一下子退後了五六米,弓起身子,警惕地注視着白蛇,口中吐出鮮紅的蛇信,發出“噝噝”的聲響。
此時,我的頭腦已漸漸變得清晰,從這條蛇的樣貌,已經猜出了它就是四叔的護體之仙,一條擁有數千年道行的白骨靈蛇!
白骨靈蛇世間極其罕有,而其中的長壽者更可謂鳳毛麟角。此物屬水生,生長速度極爲緩慢。幼時,除了通體雪白,並無其他異狀,成年之後,纔開始在頭頂生出血瘤,身上的骨紋也開始變得清晰。所以,判斷此物年歲,不是看蛇體的長短,而是看頭上血瘤的大小和身上骨紋的清晰程度。
禰老漢此時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氣力,他癱坐在地,嘴角向外滴着紫黑色的污血,渾身的蛇鱗卻愈發金光閃閃。他望着地上的白骨靈蛇,眼中閃爍着異芒,顫聲道:“體若枯骨,鱗似白雪,紅冠圓潤嬌豔,不愧爲千年的白骨蛇王!”
我強忍着渾身的痠痛,從地上咬牙爬了起來,閃到一旁,看着面前的白蛇與金蟒彼此對視。
金蟒立起半截身子,吐着血紅的蛇信,“噝噝”作響,並不住地向前探頸,作勢欲撲,卻始終不離原地半步。白蛇則趴窩在地,身子紋絲不動,兩隻眼睛卻如釘子一般,死死地盯着對手,只有頭上的血瘤一縮一放,發出一種
怪異的銳響。
這二者體型相差懸殊,彼此對峙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我看了一眼四叔,發現他神色極爲緊張,兩隻拳頭緊緊握在身側,任憑雨水從臉上滑落,也顧不得擦上一把,只將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白蛇。此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兩條千年蛇王的較量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了。
蛇王鬥法,不可能像兩條街頭莽漢掐架一般,來一頓光膀子的肉搏,也不會像普通的小獸一樣,倚仗尖銳的爪子和鋒利的牙齒。它們之間的較量,完全依靠道行。道行低下的一方,很可能在沒有受到任何外部傷害的情況下,瞬間斃命!
不過我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此時二者誰佔了上風,只能通過四叔和禰老漢的表情來判斷戰況。此時他二人均是面露緊張之色,想必二蛇正處於對決的緊要關頭,任何一方稍有疏忽,就可能萬劫不復。
我在旁邊跟着提心吊膽,卻根本不知該如何插手幫忙。這種滋味很是難受,自己能否活着離開此地,完全由兩條蛇的戰鬥結果來決定。我望了望兩條蛇,然後又望了望四叔,發現他面上的緊張神色正緩緩地退去,似乎已經鬆了口氣,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轉而望向禰老漢,發現他已經擡起了頭,一副大勢已去之相,頹然閉上了眼睛。
我心中一喜,心想此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小小的白蛇竟有如此神力!我望向金蟒,正打算看它會是一副怎樣的死狀,卻忽聽一聲尖銳的鳴叫,同時一團黑光“嗖”地直朝白骨靈蛇射去。
我們大驚失色,定睛一瞧,竟是那隻幽冥鬼鳥!
鬼鳥不知是從何處激射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雙爪掐住了白蛇的身子,隨後騰空而起。
對一般的蛇類而言,被鳥兒掐中要害,便會喪失反抗能力,束手待斃。然而四叔的白骨靈蛇乃是蛇中之王,數千年的生活經驗讓它有能力去應付各類突發情況。它猛地將蛇尾向上揚起,以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刁鑽角度席捲而上,順着鬼鳥的雙腿纏去。
那鬼鳥深知此蛇的厲害,不敢妄爲,發出一聲鳴叫,在蛇身收縮之前迅速鬆開了利爪。白蛇得以解脫,從空中疾墜而下,然而還未待沾地,便見一旁的金鱗角蟒閃電一般將蟒頭探出兩丈多高,一口將白蛇裹入了腹中。
戰況驟變!
四叔急火攻心,“哇”的一口鮮血噴灑在地。
“快跑!”我心知不妙,一把將四叔扶住,拉着他直朝階梯口跑過去。可未至近前,便見一道黑光朝我面門飛射而來。我知是那幽冥鬼鳥,急忙掄槍桿往外一抽,在利嘴即將啄中我眼球之時將其迎面擊中。它發出一聲慘叫,橫着撞出去,狠狠地砸在了青銅丹爐的爐壁上。而與此同時,又見金光一閃,巨蟒已再度躍起,將鬼鳥也吞入了腹中。
看來這金鱗角蟒頗不講恩德,在短短數秒鐘之前,鬼鳥從白蛇手中救了它的性命,可轉眼工夫,它便恩將仇報,了結了鬼鳥的性命,可見其心之毒辣。
我拉着四叔打算繼續順着階梯逃生,但剛剛邁出去兩步,那巨蟒便忽的一下躥了過來,龐大的身軀將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它似乎非常得意,口中發着怪聲,如同貓戲老鼠一般,緩緩朝我們爬了過來。
我和四叔此時已亂了方寸,見前路被截
,只好慢慢向後倒退,一直被巨蟒逼到了塔沿處。我們無路可退,朝塔底一望,不由得頭腦發眩:這近三十米高的距離,若是跳下去,即便僥倖不死,也得落得個終身殘廢!
在這危急關頭,我突然一眼瞥見了身下不遠處那幾條粗大的青銅索鏈。這些索鏈爲鎮塔之用,上面刻滿符咒,從石塔的頂部斜向拉下,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連接,共有八條,佔八方之位。而此時,我和四叔眼下恰好便有一條。
我靈光閃現,立即想到可以順着它滑下去逃生。情況緊急,沒有時間考慮這種做法是否安全,但留在此地必死無疑,滑下去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四叔身體虛弱,但生死關頭絕對不能有半點猶豫,否則很可能錯失逃生的良機。他一咬牙關,縱身向下一躍,雙臂死死纏住銅鏈,“嗖”地便滑了下去。
我持槍掩護,打算跟在四叔之後滑下去,可那巨蟒見我們覓路而逃,立時沒了興致,猛地向前一躍,直朝我撲了過來。
我大叫一聲不好,急忙擡槍扣動扳機。這一槍打得十分精準,蟒頭正好探至我身前,槍口噴射出的鐵砂子夾雜着濃烈的火藥味齊齊灌進了它的獨眼,霎時鮮血四濺。
巨蟒疼得發出一聲慘嚎,直起身子發瘋般地猛力甩動頭部,堅硬的身軀砸得青銅丹爐轟轟作響,整個石塔都隨之顫動。
我身上濺滿了巨蟒的血水,腥臭撲鼻,但也顧不得許多了,趁此契機,縱身向下一躍,合雙臂緊緊將銅鏈抱住。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我迅速地朝着斜下方滑了出去。
我只覺耳畔生風,身子如斷線風箏般不能自制,雙臂也在與銅鏈的摩擦中火辣辣的疼痛,所幸閉上雙眼,不管不顧。
我打瞎了金蟒的眼睛,同時,也將這隻巨獸徹底地激怒了。它在短暫的發狂之後,將仇恨的矛頭對準了我。它依靠靈敏的嗅覺和熱感應器,很快探查出了我的位置,箭一般地從塔頂飛射而下,纏住銅鏈飛速向我襲來。
巨蟒的一衝之力何其巨大!粗長的銅鏈猛地一抖,幾乎將我從空中震飛,而這根歷經了千載風雨的古物,經受不住如此巨力,竟在與石塔的結合處斷裂開來。
此時我距離地面尚有四五米高,銅鏈驟然一斷,我便再無依託,由空中斜着砸向地面。這一下摔得我幾乎背過氣去,眼前一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
隨後,金鱗角蟒與那粗重的銅鏈一齊掉至了地面。這二者從近三十米高的地方落下,砸在塔底發出了“哐”的一聲巨響,直陷進去多半尺,腳下的土地也如地震般一顫。
我咬着牙,掙扎着從地上爬起,四叔從一旁跑過來,拽着我直朝陵外飛奔而去。
那巨蟒被摔得慘,緩了幾秒鐘才清醒過來,隨後身子一擺,乘風一般順着神道朝我們追來。
我只聽後面傳出金甲與石板的撞擊摩擦聲,非常急促,如同催命的惡鬼,卻一點不敢回頭張望,只沒命地向前跑。可剛一跑出陵門,便聽周圍的樹叢中傳來一陣雜亂的簌簌聲,同時,從裡面躍出了二十幾只一人多高的赤腳毛仙,轉瞬便將我們團團圍住。
這些毛猿報復心極重,過了這麼久仍一直守在陵外,躲在灌木叢中一心等着我們出來。
龍潭未出,虎穴又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