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垂直高度不下十米,水平距離也有六七米,這火鼬直接從上面撲下來,落腳之處赫然就是白骨靈蛇!它輕盈的身子此時彷彿有萬鈞之勢,若是被其踏中,靈蛇立時就得骨斷筋折!
危急之刻,白骨靈蛇身子一弓,“嗖”地向後躍出了兩三米,躲過火鼬一擊。然而火鼬四肢方一沾地,便又如彈簧一般彈了起來,如影隨形,緊貼着靈蛇堪堪落至地面的身子而至,前爪一撲,將靈蛇踩在腳下。
事情發生得太快,等我們看得清楚,火鼬那鋒利的趾爪已刺入了靈蛇的身子。但靈蛇也非等閒,沒有絲毫猶豫地扭頭朝火鼬小腿咬過去。火鼬深知其厲害,輕巧地彈了開去,落地之時,兩眼爆出了一抹晶亮的綠光,與靈蛇四目交會,靈蛇立時僵在了原處。
與對付黃大牙不同,這次火鼬並沒敢收回自己的眼神,兩眼一直保持着放出碧光的狀態,並一步一停地緩緩朝靈蛇走了過去。它謹慎地邁動步子,視線也隨着步子緩緩降低,以便與伏在地上的靈蛇時刻保持直視。而靈蛇則如墜夢境,僵在原處任憑危險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我日你祖宗!”四叔的聲音如泣血一般從身後傳來。我覺得身體一晃,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見他踏着銅鏈,從我頭頂躍了過去。此時的四叔是真的瘋了,根本不顧自己身負重傷,也根本不去考慮身下就是萬丈深淵,側歪着身子三步便跨到了地縫彼岸。
鵝卵粗細的銅鏈隨着他的步子劇烈地抖動了兩下,我的身子也跟着狠狠地晃盪了兩下,頭腦一陣眩暈,耳中傳來銅鏈那令人恐慌的摩擦聲,與崖壁相連處再次崩裂了幾塊碎石,翻轉着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四叔受陰氣衝身,此時臉上浮現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青黑色,他踉蹌着躍到地縫邊緣,掄起短刀照着火鼬腦袋便劈。
那火鼬雙眼放光,正全神貫注地朝靈蛇施法,猛覺頭頂金風襲來,它側身向高一縱,身體十分迅捷,一下便躍起了半人多高,在空中一掉屁股,“噗”的一股白霧噴射出來,直將四叔籠在了其中。
這陣白霧,可比之前在吳二壯家遇到的那隻黃鼠狼所噴的濃烈多了,真如一股妖氣升騰而起,朝四面擴散開來。四叔置身其中,腳下不穩,身子一晃,往後一仰,直朝身後的裂縫跌了下來。
“啊!”我一聲驚呼,猛地一探手,在四叔掠過身旁的一剎那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被這股巨力拽得向下一栽,腰間傳來一陣劇痛,幾乎被束腰的銅鏈勒爲兩半。但更可怕的是,頭頂的“晾衣繩”再也經受不住拉扯,“啪”的一聲,其中一端從崖壁脫離開來,向下劃出了一道弧線,垂掛到了另一端的崖壁上。
我和四叔被固定在“晾衣繩”正中,隨着它的落勢迎面撞在崖壁上,只覺渾身一陣碎骨般的疼痛,饒是如此,我那隻緊緊抓着四叔手腕的手也沒有鬆開。
銅鏈的另一端在發出一陣“吱扭”聲之後,所幸並沒有從崖壁中脫離出來。就這樣,我和四叔一上一下,貼着壁面懸在半空
。
剛纔的一撞,我的胳膊幾乎被四叔拽成了兩截,全憑一股不敗的信念支撐着。我額上冷汗直往下淌,擡頭朝頭頂張望。目前我們距崖頂約有兩米,壁面雖然不平,但憑我們現在的身體狀況,想要爬上去難於登天。
四叔低頭望了望身下,又仰面看了看我,青黑色的面龐閃過一絲哀傷,有氣無力地道:“鬆手吧,我傷勢太重,出去也活不成了。”
“閉嘴!”我眼中閃着淚花,大聲咆哮道,“我絕不會丟下你的!”
四叔搖了搖頭。他了解我的性格,因此沒再言語,輕輕扭頭,望向了對面崖頂的白骨靈蛇。
與火鼬相比,靈蛇的道行明顯差了一截。此時的它仍沒有脫離火鼬的控制,僵硬地望着那兩點緩緩逼近的綠光,而火鼬也不敢大意,生怕一個不注意,被靈蛇緩過神來。它的步子輕緩而不帶一絲聲響,來到靈蛇身前,緩緩伸出了前爪,尖利的趾甲在昏黃的洞中閃爍着紅玉般的光澤。
我看到四叔閉上了眼睛,順着眼角的皺紋,一滴清淚滑落下來。
忽然,我聽到“哎呀”一聲綿長的痛哼,黃大牙竟在此時醒轉過來,他坐起身子,一邊哼哧一邊四下張望。
“快砸碎那隻玉瓶!”在看到黃大牙坐起身子的一剎那,我已脫口喊出了這句話,因爲那隻盛裝鳳血的玉瓶,此刻就倒在他身前不足兩步的位置——讓他去救靈蛇定然來不及,但去毀了這瓶鳳血,應該可以緩緩火鼬的攻勢。
果然,火鼬對這瓶苦守了兩千多年纔得到的鳳血極爲珍視,聽我此言,猛地撤回前爪,向後一縱,直朝那鳳血玉瓶撲去。
緊急關頭,黃大牙倒是和我挺有默契,在聽到我喊聲的同時,也一眼盯住了身前的玉瓶。他雖不知裡邊裝的何物,但明白我要他這麼做定有道理,於是手腳並用地爬將起來,去與火鼬爭搶。
火鼬距玉瓶雖比黃大牙遠着數倍,但貴在身體迅捷,幾縱便躍至了玉瓶跟前,探嘴便想將它叼起。可此時黃大牙也已邁大步來至近前,情急中一擡腳,從火鼬嘴底下將玉瓶踢了出去。那玉瓶翻着跟頭,正巧朝地縫飛了過來。
火鼬沒叼着玉瓶,卻直撞到了黃大牙的小腿上,利爪直鉤進他的皮肉,疼得他“哎呦”一聲跌坐在地。可火鼬未作絲毫停留,藉着一蹬之力,返身再度撲向玉瓶。它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終於在玉瓶墜入地縫之前將其叼在口中。但它身在半空收勢不住,一頭直朝地縫深處栽了下去。
我陡然一驚,這火鼬竟爲了鳳血玉瓶命喪深淵?心頭涌起一陣狂喜,可未等我笑出聲來,便聽身下傳來一陣利爪摩擦的聲響,低頭一看,見那火鼬竟然叼着玉瓶,蹬着凹凸不平的壁面,三躥兩縱又躍了上來。它雙眼閃着精光,如一團從深淵中騰起的紅雲,眼瞧着就要躍上崖頂。
“幫我照顧好白骨靈蛇。”
四叔的聲音突然從身下傳了上來,我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大叫了一聲“不——
”,想將他抓得更緊些。可我的動作慢了一步,他的手指已率先掐住了我的腕子,二指一較力,我只覺一股刺痛沿着胳膊襲上來,緊攥的手不可抗拒地鬆開,他的腕子瞬間從我手心滑了下去。
“不——”我痛呼一聲,伸直手臂打算將他的腕子重新拽回來,卻連他的一根指頭都沒有碰到,眼睜睜看着他縱身撲向正自往上躥爬的火鼬。他的雙手扼住火鼬脖項,二者轉眼便沒入了身下無盡的黑暗中。
我的身子朝下探着,兩眼直勾勾盯着四叔淹沒的地方,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幾滴晶瑩的液珠沿着他消失的軌跡再度融入黑暗,才發覺,自己哭了。
我無法接受這種結局,直到黃大牙將我拖到地面上,仍自渾渾噩噩。我搖着黃大牙的肩膀,一遍一遍地問他剛纔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覺,他沒有說話,掙開我的手蹲到崖邊,良久才擡起頭,紅着眼圈告訴我,四叔死了。
我不相信他的話,我對他說你在騙我,四叔怎麼可能會死?他是秦大仙,他有半仙之體,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會死。可是我說得無力,我說得心虛,最後,我把自己說得淚流滿面。
我告訴自己要振作,因爲此刻,白骨靈蛇就依偎在我身邊。我想起了剛纔四叔要我照顧好它,於是,我把它輕輕託了起來。它受傷了,傷口朝外淌着一絲透明的液體,這令我心疼極了,忙學着以前四叔的樣子,將它納入口中。
吳二壯沒有死,只是身體很虛弱,我和黃大牙合力將他救了上來。我讓他們先走,我要留在這裡等四叔,因爲萬一他回來了,卻尋不見我們,他一定會很擔心的。黃大牙說我瘋了,硬把我背出了山洞,臨走前,他還順手撿了那把青銅長劍。
我沒有告訴他這把劍就是他爹的,因爲我覺得,還是讓他繼續認爲自己的爹早已死在了十五年前更好一些。
四叔的葬禮是村民們籌辦的。
他今年五十一歲,週歲五十,正好是我年齡的二倍。用村裡的話說,這個歲數是個坎兒,絆命的坎兒,大仙也沒例外。他至今未成家,這和他所從事的行當有關。在外人看來,他是整日與鬼神打交道的主兒,周身透着邪氣,沒有人敢招惹,也沒有人敢過分接近。村民們尊敬他,但這種尊敬之中,卻透着一股子畏懼。他雖然幫助過很多人,人們也感激他,但這絲毫不能減輕人們對他的那份源自內心深處的疏遠。
所以,他是孤獨的。
在葬禮上,我突然發瘋般地轟走了所有村民,朝着他們大吼:“我四叔沒死,你們滾,你們滾!”然後衝到他的棺材前,掀翻了蓋子。
裡面不會有他的遺體,只平鋪着他平時最愛穿的那身紅色復古唐裝。我一頭撲到上面,嚎啕大哭。
我一直哭到昏睡了過去。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夢醒時分,會有人把我從牀上搖醒,然後對我說:“大侄,快醒醒快醒醒,我又有了一個絕對會讓你目瞪口呆的發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