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鳳血,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和四叔在桃花源青玉山中見到的那隻鳳凰。
“我的碧眼火鼬在此地苦修了兩千多年的幻術,就是爲了對付桃源聖子的屍桃幻術,從而闖入青玉山,取得一瓶鳳血。然而,當我們新近一次踏入桃花源那片土地的時候,才發現聖子、鳳凰竟都已死於你二人之手,我不費吹灰之力,便拿到了這瓶鳳血,這不是要很好的感謝你們嗎?”
沒想到桃花源背後竟還隱藏着這麼段插曲。我心中一陣惱恨:我和四叔出生入死,到最後兩手空空,卻讓這老鬼白白撿了個大便宜,天理何在!但轉念一想,這就是時氣,誰也強求不得,於是道:“如此說來,我們還是老相識了。既然你受過我的恩惠,那爲什麼還要把我吊在這裡?難道,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嘿嘿,此一時彼一時,本大仙只記仇、不記恩!你們壞了我的獄魂陣,我當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你們。”
“那我四叔呢?他在哪?”我目前最關心的是四叔的生死。
“他呀,喲,那不是在那兒貓着呢麼!”他站起身,伸手朝我背後的地面上一指,“秦廣才,那塊石頭是我撒尿用的,你在它旁邊蹲了這麼久,不騷嗎?哈哈哈……”
我一驚,趕忙朝後張望,但身體被掛在地面以下,手刨腳蹬地轉不過身子,僅能用眼角餘光看到身後的地面上有個人影正站起身,朝這邊走過來。他的步子很沉,節奏也不均勻,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傷。
“嘿嘿,不愧是秦大仙,陰氣衝身之下,竟還能活着走出來,叫小老兒好生佩服!”
我聽到四叔冷笑了兩聲,他故意提高音量,來掩飾自己的虛弱。
“哼哼,豆子黃,我還真以爲你被十五年前的那羣黃狼子把命釣了呢,沒想到竟找了這麼處山旮旯藏了起來,還口口聲聲要得道求仙,就憑你這身骨頭,二百零六塊裡有一百單八塊都是邪的,成哪門子仙!趕緊一把火煉了得了,別等着招來天雷,那滋味,嘖嘖,不好受……”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萬萬沒想到面前這老鬼竟是豆子黃!
這不是黃大牙的爹嗎?他不是早就死了嗎?不是說被黃鼠狼迷死了嗎?怎麼又出現在了這裡?我心中升起了一連串的疑問,細細打量着他隱在長髮下的臉,從兒時的記憶中努力抽取一些碎片,但腦中關於他模樣的記憶實在少得可憐,只記住了那一對鬥雞眼。而且他現今的模樣已走形了許多,活脫脫一隻惡鬼,我哪能認得出來!
“住口!”他勃然大怒,厲聲打斷了四叔的話,同時從背後抽出了一把青銅長劍,用劍尖胡亂點指着四叔,憋了半晌也沒吐出來一個完整字,然後竟又瘋子般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他垂下長劍,道,“秦廣才,邪骨怎麼了?當年那羣黃狼子找上我,就是相中了我這身邪骨!它們使我佯死,乃是要我徹底脫離這世俗的牽絆,悉心追隨碧眼火鼬修習仙法。秦廣才,你就是生了仙骨,不也是成了我的階下之囚嗎?”
他說到這,突然一扭頭,朝洞邊的一個陰暗角落望去
。我和四叔也循着望去,見那裡有個黑乎乎的小洞,正從中窸窸窣窣地挪出一團物事。近了纔看清楚,原來是一羣黃鼠狼在合夥擡着一個人。那人平躺着,身體呈大字型張開,而這十來只黃鼠狼正像人一般直立行走,高舉着前肢將人托住,擡胳膊擡腿、搭屁股搭肩,協作默契,步伐有條不紊。
我看得心驚,想來這幫畜生都有年道了,效仿起人來有模有樣。眼見着它們走到豆子黃身旁不遠處,將人“撲通”一下撂到地上,而後幾溜煙又躲進了黑暗處。
“看看這幫孽畜把你兒子抓來了!”四叔的語氣不無諷刺。
那人正是黃大牙。
豆子黃幾步走到他身邊,低頭打量,但神色間絲毫沒有父子久別重逢的喜悅,看來此人當真是拋卻了世俗的情感糾葛。
黃大牙原本是昏迷的,但似乎被剛纔那一撂震醒了,口中發出一陣呻吟,睜開眼來正瞧見一張慘白的鬼臉俯看下來,嚇得“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地退出去五六步。不過他也不含糊,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照着豆子黃的臉便丟了過來,嘴裡叫着“我打你個惡鬼”,把個豆子黃嚇得一擡胳膊蓋住頭臉,卻正被石塊砸中了小臂。
黃大牙看來是真把面前這老頭當鬼了,絲毫沒認出這是自己的老爹,也沒工夫注意身旁的境況,手下不停,緊跟着又抄起了一塊更大的石頭,舉起來就要砸。
這時,突聽上方傳來“吱”的一聲尖叫,他條件反射般地擡頭去望,就見高處那隻火鼬已經站了起來,兩隻幽綠的眼睛在與他視線交會的一剎那,猛然閃過一道晶亮的綠芒。他剎那間沒了氣力,軟塌塌昏倒在地,手中的石塊“當”地掉到地上,滾落一旁。
豆子黃揉揉自己的小臂,扭回身,像是在對四叔說,又像是在自嘲:“哼哼,他已經不認我了,他已經不認我了!哼哼,沒一個好東西,你們沒一個好東西!”他越說聲越高,眼珠子起紅線,猛邁兩步跨到崖邊,揮起手中的長劍直朝我脖子劈了過來。
我已經被這老頭子反覆無常的舉動徹底嚇怕了,他簡直就是一個瘋子,一個脫離人世、與邪靈惡鬼打了十幾年交道的瘋子!我身體懸空根本無處躲避,只得一閉眼,心道我命休矣!
耳中只聞四叔一聲驚呼,同時覺得脖子一涼,但劍刃卻及時停了下來,只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秦廣才!交出龍骨!否則我殺了他!”他轉瞬間雙眼通紅,蹲着身子伸着手臂,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冷靜些!”我覺得四叔已緊跑兩步,伏到了我身後的崖邊。
“你冷靜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是龍骨?”四叔的聲音從腦後傳來。
“哼哼哼……”他發出了一陣獰笑,手中的長劍隨着身體的抖動而摩擦着我的脖子,“別裝傻了,龍骨就是白骨靈蛇!”
四叔那裡一陣靜默。
豆子黃自顧自地道:“以龍骨鑄造肉身,可使肉身永生不朽;以鳳血凝聚精氣,可使精氣久盛不衰;以千年血蔘修煉魂魄,可使魂魄長存不散!這三件修仙秘寶,我已得
了兩件,如今只差這一味龍骨。而白骨靈蛇,自有七分龍性,修道千年者更是絲毫不遜真龍。秦廣才,把它交出來,否則你們今天,都得死!”
“原來,你不惜以吳大壯的性命做誘餌,將我引至此處,竟是爲了這白骨靈蛇……”
“不錯,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從那株夾在捕獸夾中的血蔘開始,這一切都是我派黃狼子乾的,怎麼樣,我耗費這麼大的精力把你釣來,你應該覺得很榮幸吧!”
“邪門歪道,天理難容!”我聽到四叔將牙咬得咯吱吱響。
“成王敗寇,秦廣才,識相的交出白骨靈蛇,不然你們都得死!”
“放了他,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他是無辜的。”
“哼哼,你認爲這可能嗎?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的侄子在我手上。你想想,他還年輕,他要走的路還很長,我想你不會忍心看着我把他的人頭割下來做顱燈吧!交出白骨靈蛇,你就可以換回你侄子,換回吳二壯,換回黃大牙,包括換回你自己!一條蛇換四條命,夠值了吧!”
我聽到四叔顫抖的喘息聲,但他沒有說話。
“我在這陰暗的山洞裡等了十幾年,碧眼火鼬在這陰暗的山洞裡等了兩千年,等的就是今天,我們不會退步的。”豆子黃的聲音像岩石一樣堅硬。
我看不到四叔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所經受的煎熬。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必須要割掉一塊。
“交出白骨靈蛇!”他猛地咆哮了起來,手腕加力,劍刃一下陷進了我的皮肉。我只覺一陣刺痛,一股血流順着劍身淌到劍尖,又一滴一滴地落進無底的深淵。
“不要——”四叔的聲音已經變了調,整個山洞都回蕩着他撕裂喉嚨般的暴吼。而與此同時,我發現頭頂白光一閃,一物直射向豆子黃的面門。
白骨靈蛇是從四叔的口中射出來的,如一道白色的箭簇,直刺向豆子黃面門。雙方隔了僅一丈左右,靈蛇越過地縫,轉瞬即至。而豆子黃此時正一手攥着盛裝鳳血的玉瓶,一手舉着長劍,根本未料到它會如此迅猛。也許是出於對修仙秘寶的鐘愛,他沒有放下玉瓶,反而棄了長劍,伸手去接靈蛇。他出手很快,眼睛也很準,一下便掐中了靈蛇的七寸。
若是換做其他蛇,七寸被抓定然要束手待斃,可白骨靈蛇不然,上千年的道行讓它有經驗從容應對任何複雜的情況。只見它猛地一抖蛇頭,竟然硬生生將自己的骨環摘了下來,蛇頸處的兩截蛇骨幾乎擰成了九十度直角,看起來分外駭人。
豆子黃一驚,再想放手已然來不及了,扭曲了的蛇頭一下便咬中了他的合谷穴(即位於手背拇、食指之間的虎口),一股蛇毒從毒牙內注入,眼見他的臉騰地一下便黑了,身軀晃了兩晃,瞪着眼睛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就此絕氣身亡。他一直護在手中的玉瓶此刻也棄他而去,滴溜溜滾落一旁。
白骨靈蛇將頭再次一抖,蛇骨歸於原位,可它剛從豆子黃指間抽出身來,便見頭頂上方一道紅色的閃電射了下來,竟是那原本臥在高處的碧眼火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