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幻成四叔的,竟是這個孽畜!
想到自己遭遇的種種險境,竟是被一隻千年老鼬迷惑所致,我恨得牙根癢癢,咬牙切齒地打算爬上去與它拼命,但只一動,便覺渾身一陣錐心般的疼痛,再也提不起絲毫的氣力。我一陣絕望,之前被火鼬所迷,體力已經透支得厲害了,加之周身又被銅鏡片劃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口子,可謂內外皆傷,怎可能爬出這地縫呢?
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可如今呼吸都不順暢,氣流灌入肺葉,引得自己一陣咳嗽,好懸沒斷了氣。我再不敢妄動,想這火鼬究竟有何打算,把我掛在此處,難不成也要把我吹成乾屍?這樣想着,便左右望了望這些晾在銅鏈上的屍體。
他們彼此間隔一米左右,黑壓壓不見首尾,也不知在這懸掛了多少年月,紫黑的皮肉已經徹底失去了水分,薄薄的裹在骨架上。腰間纏着銅鏈,雙臂、雙腿如同麻桿般纖細,直直地朝下耷拉着。他們的頭……天哪,那不是頭!從他們脖項中伸出的,是一簇簇暗白色的葉子!這些葉子擁成一團,和顱骨大小相若,乍一看還真像是他們的頭顱!
這是些什麼怪物,爲什麼會從脖子上生出葉子?我突然想起了此前四叔說過的皺面血蔘——生長於極陰之地……以殘屍爲皿……生人斬斷頭顱……高掛以避地氣……參籽置於脖腔發芽吐根——立時如遭電擊!這些無頭屍體,定是培育血蔘的器皿,他們被斬斷頭顱,從脖項中植入參籽,參根扎入胸腔,順其脈絡生長而得人形,參秧突出體外,就成了這一簇簇形似顱骨的白葉!
如此多的無頭屍體,如此多的皺面血蔘!我只覺陣陣心寒,但同時又發現自己左側屍叢中有一物十分不同,定睛一看,竟是吳二壯!他和我一樣,腰間纏着銅鏈,四肢懸空地掛着,但耷拉着腦袋,不知是生是死。
“二壯,二壯!”我喊了兩聲,便覺胸中一陣刺痛,發出的聲音也近乎沙啞,遠比自己預想的低弱,但我們之間只隔了兩具無頭屍,他如果醒着,一定能聽得到。
他沒有絲毫的反應。我又有氣無力地喊了兩聲,仍不見迴應,只得作罷。我把視線放遠,打算看看四叔和黃大牙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掛在屍叢中,但沒有找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用不了多久,我定會徹底喪失行動的能力,因爲我的身體,正在由最初的痠痛變向酥麻,又從酥麻變向幾無知覺。這不是好兆頭。
我擡眼裝作不經意地瞟了下火鼬,發現它正閉目養神,並未注意到我,於是抓住時機,舉起雙臂抓住了墜着自己的銅鏈。銅鏈並不長,一端束着我的腰,一端固定在橫跨地縫的“晾衣繩”上,我雙手一揚,距“晾衣繩”僅有三十公分左右。換做平時,我一把便能拉起自己的身子抓住“晾衣繩”,然後雙手交替擺到崖邊,進而攀到地面。但是今天,我體力透支之下,想要達此目的確實萬分困難。可生死關頭,也不能再猶豫了,我緊咬牙關,雙臂較力,終於把
自己擡高了十公分左右。我忍着周身傳來的疼痛,迅速擡左手抓緊銅鏈,打算先固定住身體,緩口氣再接再厲,然而這時,我聽到上方傳來了一陣狂笑。
“哈哈哈……”
這聲笑來得太過突然,炸雷一般從寧靜的洞中響起,簡直把我嚇得魂不附體。我雙手一鬆,陡然墜回了原處。“晾衣繩”在我的一拽之力下,來了一次巨大的震盪,嵌入崖壁的一端發出一陣駭人的摩擦聲,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塊從巖體中崩裂開來,墜入了幽深的地縫,竟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我的骨頭幾乎被震得散了架,同時聽到笑聲過後的言語:“你小子給我穩妥些,我的鏈子年久失修,一個弄不好,就得把你摔進地獄!”
這聲音蒼老而洪亮,在這山洞中泛着迴音,聽到它的同時,我已迅速擡頭望向火鼬。我以爲這傢伙物老成精,口吐人言,但發現它的嘴巴並沒有開合,而與此同時,我發現在它左下側不遠處,有個人站了起來。
由於洞中昏暗,加之雙方距離尚遠,我開始並沒有發現那裡還坐了個人。那是個三人多高的石臺,貼壁而建,此人就端坐在石臺中央,一邊朝我說話,一邊站起身來。我從下往上看,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能看出那是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穿着身寬大的黃色道袍,披散着頭髮,一步一步順着石臺側面的臺階走了下來。
“小子,體力不錯,到了這種地步,竟還有力氣折騰!”他下了石臺,一邊朝我走過來一邊道。他的嗓音很洪亮,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刻意放大嗓門,但震透力依然十足。
剛纔的那陣折騰使我的身體活動開了,不再像先前那樣半死不活。隨着他與我距離的接近,我看到他瘦得厲害,簡直就是皮包骨,和我身旁這些乾屍有得拼。灰白色的頭髮也不知多少年沒洗過了,粘成了一綹一綹的,一直垂到肩膀以下。鬍鬚亂糟糟地團在胸前,像一捧乾枯的老玉米鬚子。一張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老臉從發綹間露出來,一對鬥雞眼閃着精光,如出棺的惡鬼般駭人。看到這副容貌,我想起了此前躲在水簾後窺視我們的鬼影。
應該就是他吧!我想到這,啞着嗓子問道:“你是什麼人?爲何要把我們吊在這裡?”
沒想到,我如此普通的一句話卻惹得他暴跳如雷,他衝着我呲牙咧嘴,額頭上暴起的青筋猶如一條條翻騰着的蚯蚓。他揮舞着拳頭,跺着腳,寬大的袍子被抖動的像一隻發瘋的黃蝶。
“我不是人!我是仙!我是仙!”他一邊叫囂着,一邊奮力踢着腳下的亂石,讓它們朝我飛撞過來。
我身上被碎石砸了幾下,雖然不是很痛,但看着它們在眼前橫飛,也夠嚇人的,忙擡胳膊護住頭部,心道這人常年窩在洞裡,定是想成仙想瘋了,於是順其言語答道:“對對,你是仙,你是仙!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黃袍大仙吧?”
我出此語,是因爲他的這身黃袍,使我突然想起了這黃袍子山的傳說。
傳說雖不可盡信,但多數並非空穴來風,自有其原型。
他沒有聽出我言語中的諷刺意味,立時不再發瘋,轉而露出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探着臉對我道:“嘿嘿,算你小子識相。不過,你也沒完全猜對,我雖然身穿黃袍,卻不是昔日的那個黃半仙,我是超越了他的黃全仙!”
若非環境所限,我恐怕真的會笑出聲來。就他這副模樣,如果非說是仙,那也是在墜落人間的時候臉先着的地。
他看出了我的不信服,直起腰桿,揹着雙手道:“你還就別不信,我這獄魂洞,就是那黃半仙爲秦始皇所設,內聚三千血蔘,常服以求天年。若不是始皇帝他未待收齊龍骨鳳血便過早崩逝,恐怕現在還在那金鑾寶殿上坐着呢!”
從他的話中,我已聽出了這黃半仙應該是秦朝的一名方士,而此地便是始皇帝的一處求仙煉丹之所。難怪會有七星獄魂陣這麼大的排場,又有如此多的人屍作爲血蔘的育皿。
“始皇帝爲求長生,命黃半仙尋到了這獄魂洞。此洞方圓百丈,下有獄谷直通九幽冥府,當爲陰氣鼎盛之地,是育出絕佳品相血蔘的天然處所。爲此,黃半仙在此洞外圍布了七星獄魂陣,又廣徵各地八字全陰之人,共計三千,皆施以七重地獄之刑,最終吊掛在這獄谷上端,削首以植血蔘。”他用手點指着我身旁垂掛的這些無頭乾屍,“這些屍身,個個都是怨氣深重之輩,終日飽受地獄陰風席捲,其內育出的血蔘,棵棵都是極品,棵棵都是價值連城!只可惜始皇帝無福消受,過早地死在了東巡途中!沒了他的支持,黃半仙也無力再去尋找龍骨鳳血,最終,這千年一遇的修仙佳境就如此荒廢了。”他臉上露出了些許黯然的神色,但很快又興奮了起來,“而如今,我繼承了黃半仙的衣鉢,得到了他的護體靈物碧眼火鼬相助,即將煉得全仙之身,踏上仙途,成爲一位真正的仙人,哈哈哈……”
說到最後,他又發出了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
他的這些話,融入了太多的個人感情,我並非完全相信,但大體上也明白了這獄魂洞的由來。這裡囚禁着三千怨魂,竟只是爲了營造一個極陰之地,他們生前並沒有犯任何過失,只因生辰八字全陰,便被秦兵抓至此處施以極刑,做了秦皇成仙路上的鋪路石,這千古一帝,當真要叫人扼腕嘆息!
看着他得意的神色,我冷哼了兩聲,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看來,你是佔盡了這黃半仙的便宜,也佔盡了始皇帝的便宜!”
“嘿嘿,我還佔盡了你和秦廣才的便宜!”
他的表情很陰邪,我看在眼中,只覺脊樑一陣發麻,顫聲問道:“此話怎講?”
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隻巴掌大的玉瓶,兩步走到地縫邊緣,蹲下身子朝我晃了晃。玉瓶是半透明的,隱隱可見其中裝了多半瓶紅色的液體。
“知道這是什麼嗎?是鳳血!黃半仙窮極一生也未能得到的鳳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