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兩份答案
週六第二更
——
摒棄多餘雜念後,我翻身上牀,脫光了內外衣衫,只蓋了條單薄的夏被。
雖然很快便進入夢鄉,但夢中卻恍恍惚惚看到人影幢幢,在黯淡的燈光下漂浮不定。
我看不到他們的臉,只聽到他們始終不斷的笑聲。
笑聲只有兩種:低沉的冷笑,和癲狂的大笑。
笑中還夾雜着滲人的銳鳴,彷彿是夜半磨牙、指甲劃過玻璃一般,令人極其難受。
當我從夢中驚醒時,渾身已被汗水浸透。同樣是出汗,整個後背上是冰涼一片,兩條大腿卻潮熱難耐。
我從牀上爬起,先去毛巾草草將汗水擦去,然後倒了杯涼水,稍稍平靜一下心緒。
透過門窗上的白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門外守夜的親衛的身影,略微有些安心,便再次返回牀榻。
人影笑聲伴隨着銳鳴再次闖入夢中,我頓時有些悚然:做夢不應該有連續劇啊!
劇情似乎有所進展,那羣人影依然在空中懸浮着,笑聲中也傳來聲音。
“推翻這個世道?”
“什麼公平?”
“草民就是豬狗!”
“一切豪門大家都是紙老虎!”
“共和共和!”
“民主民主!”
“世界大同!”
我差點也跟着他們笑了起來。
“我有一個夢想……”
“爲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中國男足勇奪世界盃!”
“房價十塊一平!”
天地忽然倒轉,笑聲漸漸低沉,話語聲卻越來越高,我腦子也越來越亂。
“放下屠刀吧施主!”
“與我乘風歸去吧!修仙纔是正道!”
“王好男風否?”
“寡人無疾!”
“還我巔峰卡卡!”
“還我南海、還我釣魚!”
“ED威武!”
“天亮了!”
……
我猛地掐斷了音頻輸出,再次從牀上坐起。
窗外已經微露亮色,天……亮了。
-
“少爺昨晚也沒有睡好?”也許看到了我的疲憊,龐淯一放下水盆就關切地問道。
“爲什麼是‘也’?”我打了個哈欠,雙手浸入水中,開始洗臉。
他任由屋門大敞,毫不客氣地坐在胡牀上:“小陳也是兩眼血絲……明明我前半夜就替換他了。啊,他過來了。”
陳到的腳步沉穩卻不顯滯重,只堪堪來到門前便停了下來。
我擰乾了毛巾上的水分,囫圇地擦了擦面頰,就隨意地搭在盆邊,而後捏起一旁的梳子稍稍整理下微溼的發角:“子異說你也沒睡好?”
“屬下……”聲音從門外傳來,“屬下心中所想全是主公的話語,整夜都輾轉無法入睡。”
手中的梳子微微一滯,我溫言道:“有些話,你沒必要記在心上,忘了反而更好。”
其實我是想說:你可別透露給你家舅公啊……如果陳到反戈一擊,我就只能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到……此生至死也無法忘記主公昨夜的訓示!”他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梳子又是一頓,我乾脆將它放回案几之上,轉向門口方向:“就像是對公孫亮一樣,我需要問你:你真的想清楚了?”
陳到這次立刻便點頭了:“是。”
我翹起了嘴角:“你是不是也很期待新時代的到來?”
“是!”他的回答毫不猶豫。
“你們兩個……昨晚究竟幹了什麼事情?”一頭霧水的龐淯忍不住加入對話,“我一句都沒聽懂啊!”
“以後讓陳到告訴你吧。”我可不想再重複一遍。
即使是振聾發聵的名言警句,有時候也不能天天背誦呵。
遠處又有腳步聲傳來,站在門外的陳到側身一瞥後稟告道:“公孫亮來了。”
我拎起貼身的短褂,簡單地裹在身上:“讓我聽聽另一個答案吧。”
陳到讓開了門口,公孫亮快步進入,仍是一揖到底:“拜見將軍。”
“不必如此拘禮。”我伸手將他扶起,期待着他的回答。
“亮吩咐家中廚子爲將軍準備了一點早食,”他招手讓下人進來,“將軍可不要嫌棄。”
我點了點頭:“讓你費心了。”
四名下人依次將點心、菜品和湯酒擺在案几上,立刻又退了出去。
公孫亮忽然一臉爲難地扭捏了片刻,終於又是彎腰一揖。
“你這是爲何?”我不動聲色地問道。
“昨日,亮想了一夜……”他不敢擡頭,“……還是沒能下決定。”
我在心裡長嘆了一口氣,雙手將他拉起:“我昨日便說過,要想成就功名,並非只有從軍一條路。你也總有自己的生活。”
“是。”他動了動嘴脣。
“吃完早飯後,我們很快就會動身,”我鬆開了手,“暫時代理遼西太守的是我的屬下,叫做張機,希望令尊能配合他穩定郡縣。”
公孫亮連忙點頭:“一定、一定!”
看着這位公孫氏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我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想將公孫氏綁在身上,我還差得遠吶!
-
出城後龐淯告訴我,公孫家捐出了五十金作爲大軍的軍餉,我當然不客氣地收下了——五十萬錢軍費,換來了公孫越進入官場的資格,公孫家絕對穩賺不賠!
之前曾放豪言“一日飛馳四百里”,結果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
沒辦法,剛走了八十里地,便被沿途守在半路的肥如縣長率衆圍堵,而後被簇擁着迎進肥如,大擺筵席是免不了的。
本來就是我傳檄各縣的,現在他們雲集響應,我當然不可能拒絕他們的熱臉,只好讓將士們大快朵頤,吃掉了肥如縣人民的一片心意。
稍微消化了半個時辰後,我毅然離開了肥如,肥如縣長几乎要將我的褲腿拽掉。我解釋了一刻鐘才讓他相信我對他沒有偏見。
作爲證據,我收下了他貢獻出來的二十金軍費。
臨渝縣也是如此,同樣的二十金,似乎是遼西郡的市場價?
在臨渝用完晚餐後,我只能留宿城中。
“明天一定要全速前進。”我對程昱說道。
“放心,”他很有自信地迴應我,“至少明天一天,我們都不會遇到縣城。”他揮手將公孫家獻出來的遼西遼東的地圖扔了過來。
我將這張羊皮紙拉直,湊到牀邊仔細閱讀。
“這比例大概是多少啊?”我回頭問道。
“一寸大約是一百里吧。”他聳聳肩,補充道,“也沒那麼準,或許是一百五,或許是五十。”
你這也太粗製濫造了吧!
肥如和臨渝的背面,是一道起起伏伏的弧線。
“這是長城?”我勉強還能認出,“明天就能出塞了?”
程昱應了一聲:“是。”
長城往北,是一片空白的地區,至少四寸之後,纔算看到一個小方框:“徒河?”我忍不住又問:“遼西郡不是隻有五個縣?”
“你看的……是遼東屬國的縣。”他走上前來,手指向右一戳,“陽樂在徒河的北面,更靠近邊境地區。”
“距離臨渝到底有多遠?”看地圖總無法得知具體數據。
程昱想了想,回答:“聽人說,走官道大約六百里。走官道就要沿海而行,”他指了指地圖,“經過徒河,過昌黎,而後纔是陽樂。”
我瞪着地圖問:“走直線距離不行嘛?至少能省兩百里路啊!”
“塞北……全是山。”他平靜地回答我,“只有海邊才能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