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目無王法
我高高站在階梯頂端,看着那十餘名羣衆小心翼翼地走進院中。
兩側百名壯漢虎視眈眈,更有槍矛森森,寒光閃爍。
“小、小民參見馬大人!”還沒走到我面前,便有人帶頭仆倒在地,朝我大聲喊道。
其餘人立刻爭前恐後跪倒一片。
被人頂禮膜拜的感覺總是十分爽快的,城府不夠深厚的我忍不住一臉微笑着走下階梯。
龐?U三步並作兩步插在我與羣衆之間,我微微一怔,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早在這些人進院之時,我就已經將他們的肉搏能力摸得一清二楚,在我面前,這些地頭蛇的作戰能力無限接近於零。
“都起來吧,不必行此大禮。”不過龐?U這一阻擋,也打消了我親自攙扶他們的計劃。我就站在石階上向他們喊道。
羣衆們互相看了看,遲疑了片刻,才陸陸續續爬了起來。
“請隨意就席。”我擺了擺手,率先回到正廳,在主位上端正着坐下。
衆人禮節性地謙讓了幾下,便各自坐下。
我開口道:“本府聽說,月前本縣大小十幾口官吏,都被縣民殺了?”
“是。”
“爲何?”
“公孫度父子一再強拉青壯入伍,百姓苦不堪言,只能殺官。”
我點了點頭。
人羣中,有人朗聲道:“將軍口銜天命,奮馬門伏波之餘烈,爲大漢誅公孫父子,實乃我遼東二十萬百姓之福啊!”
馬門伏波……指的當然是馬援了。能說這兩句話,至少證明,這貨是個文化人!
我循聲去看,說話者四十開外,瘦削身材,乍一看去,還真有些儒者氣質:“怎麼稱呼?”
對方急忙斂袍一揖,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人,草民姓喬名凱。”
姓喬的?喬玄喬瑁的親戚?“剛纔聽你言語,也是通曉文字之人,家中可有爲官者?”
喬凱微微低頭:“並無,草民只是城中一名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我輕輕拍了拍大腿,“可通曉漢律?”
“草民不才,能懂一二。”他很謙虛地回答。
我點頭,示意他坐下,而後環顧大廳:“座中諸位,在本縣都有些名望,本府打算在其中選擇幾位擔任縣中長吏,你們有何意見?”
地頭蛇們面面相覷,卻都流露出不小的欣喜。
那喬凱卻道:“大人,據三互法規定,不得在本郡國內擔任官職。”
“……三互法?”我略一思索,雖然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但從他後半句話大致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我遼東距離京洛太過遙遠,任命縣吏往返數月,在此期間,也必須有主事之人,暫代處置本縣事務,這並不違法吧?”
他急忙拱手:“大人考慮得是,草民惶恐。”
我向廳中掃視了一圈:“諸位可推舉出適當人選來做這代行縣長,當然,若是認爲自己適合,也不妨毛遂自薦。”
地頭蛇們集體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端起木碗,龐?U急忙彎身倒水。
有時候,我會感覺觀察他人的神情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在衆人各懷鬼胎之時。
可惜這羣人沒能讓我欣賞到這一幕。
“大人,”座中年紀最長的老漢咳嗽了一聲,緩聲道,“老朽等人雖小有家業,但若論通識律法,還要依仗喬凱先生。”
“是,”另一名老漢附和道,“遼東不比中原,文士本就難得,與其讓我們這些粗人來瞎做,不如讓喬先生來治理本縣更爲妥當。”
其他幾位地頭蛇也大多點頭贊同。
我頗爲驚異,這喬凱只不過是一名教書先生,竟然能讓城中的大戶推舉他,這也十分難得。
“喬凱,你若爲西安平長,可否勝任?”我轉向被推薦人。
喬凱微微顫着聲音答道:“絕不負命。”
我啜了一口熱水,緩緩放下木碗:“本府的意思是,你區區一個教書先生,即使成爲縣長,又能否鎮得住城中的大家大戶?”我的目光越過喬凱,毫不避諱地射向他身後的衆位地頭蛇。
他一怔,明顯想不到我會問得如此直接。
最年老的老人反映得極快,當即推案躬身,拜服於地:“府君在上,我等既然已推舉喬凱爲長,便決意聽奉其命。若是草民陽奉陰違,甘願受府君任何懲處!”
其餘地頭蛇也各自惶惶地趴伏於地,滿口忠勇之詞。
“既然各位都表了決心,本府便放心了。”我終於點頭,清了清嗓子,喝道,“喬凱接令!”
“草民……喬凱……”喬凱忽然抖抖索索起來,舒展雙臂就向下拜服下去,上身完全貼在地上,卻依然難以遮掩地顫個不停。
“從此刻起,你便代行西安平縣長,自縣丞以下大小吏員,皆可自行任命。你可聽清楚了?”
以我的耳力,即使在嘈雜的環境下,也能夠清楚地聽到一個人的呼吸。喬凱在我講話時,呼吸一度加快,但在我話音落地之後,忽然恢復如常,甚至更爲平緩。
他吸了口氣,一點點擡起頭來:“屬下……喬凱遵命!”
我微微一笑,他對角色轉換的接受速度倒是很快:“若無要緊之事,每隔一月派人向襄平彙報一次即可。雖然你初任官職,但現在秋收已過,今年的賦稅還要儘快收繳,不能耽誤正事。”稅賦絕對是正事,這可直接關係到我的錢袋與糧倉……
此話一出,不僅喬凱,他身後十餘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怎麼?”我忍不住皺眉,難道……遼東這裡的農民都不用繳納稅賦?難道這遠離中原的偏僻之地,已經領先全國三千年、大踏步進入了共產主義?
“屬下不敢欺瞞府君,”喬凱連同衆人一起伏身於地,“近兩年,公孫度連番用兵,不僅徵調了大批青壯,更逼迫不少男丁離開鄉土,如今的西安平一縣,大半都是老弱婦孺,收成大不如前,若再徵收重賦……”他稍停了兩秒,又道,“百姓定然承受不起。”
我心中一沉:他所說的確是實情,直到今日,右北平的荒野上依然躺滿了數萬幽北男兒的屍體,這巨大的人口空缺,十年之內是不可能填上了。沒有足夠的青壯,農業便無法保障,我手下這兩萬餘士兵的糧草便難以爲繼啊!
“只能少收一些了吧?”龐?U極力壓低聲音,在我背後嘀咕道。
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只好妥協:“公孫度之前徵收多少?我們酌情減一些吧。”
老漢答道:“去年的田賦是八稅一,人頭稅兩百,許多百姓就算掏光家底也只是勉強湊齊,今年……恕草民直言,就算減半,也會有人活不下去……”
我大手一揮:“今年二十稅一,人頭稅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