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皇甫伯父
種拂五十出頭,是個胖子。
而且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
但是,他同時還是個……易經大家。
我記得在我做衛尉時,這位光祿大夫每次出現,都是來爲朝廷算卦的。
不知道他是如何跳出朝廷,來到弘農郡爲官的。
不過我對這些並無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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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上,這個胖子滴酒不沾,甚至不進葷腥,主位上的幾盤菜餚,竟然全是綠油油一片菜葉。
我終於對他產生了一絲興趣,問道:“種大人難道信佛?”
“信佛?”種拂彷彿一愣,而後搖頭道,“我只研習易學,呵……”他醒悟了過來,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些菜葉,解釋道,“明日是先考的忌日。”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道:“種大人精通易學,可否爲在下指教一二?”
“馬將軍欲問何事?”他放下了筷子。
“朝廷任命我爲西域大都護,我想知道,天意是否會讓我有所作爲?”
種拂捻了捻略顯花白的鬍鬚,搖頭道:“馬將軍既然有問,原本老夫不當推辭,但……”他露出了爲難的神色,“大忌前後,不爲外事龜卜……”
我再次表示理解:作爲傳統的世家官員,他在這個問題上選擇閉嘴是情理之中。
於是我很快轉移了話題,並且示意劉政、邴原、國淵三人發揮各自特長,與種拂和弘農郡的官吏們談起了經典和時事,對方精神大振當即擼起袖子唾沫飛濺侃侃而談,宴會的氣氛一度變得熾熱起來。
有人熱衷閒談,自然也有人對此毫無興趣。
比如秦陣。
比如梁山的兒子樑聰。
前者根本沒有留心聽衆人廢話,只顧埋頭喝酒;後者則是坐在父親身邊,一言不發滿臉不爽,卻又無法離開。
其實,我也對這種毫無意義的酒會極爲不喜,我最喜歡的接待方式是……一刻鐘之內吃完喝完,然後一拍兩散。
可惜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這種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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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進行了一個時辰之後,我終於得以解脫。
剛剛關上臥室的大門,將外袍遞給等候已久的小昭,門口便傳來了匆匆的腳步之聲。
“兩個人?”我微微蹙起眉毛。
門外傳來了陳到的喝聲:“請止步!”
“下官梁山,求見馬將軍。”
我打了個哈欠,無奈地搖了搖頭,朝外走去。
“公子?”小昭捧着我剛剛脫下的外袍向我詢問。
我衝她擺了擺手,推門而出。
屋外除了陳到與衛士,只有梁山父子兩人。
“二位還有何事?”我走下石階,問道。
梁山向我一揖:“下官拜訪大人,乃是爲了個人私事。”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兒子。
我“哦”了一聲:“令郎?”
他點頭道:“犬子不肖,在下官身邊年餘,終日無所事事。今日遇得將軍,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將軍能夠收留犬子!”父子二人同時躬身。
我將梁山扶起,笑着說道:“你身爲一郡郡丞,消息靈通,應該知道我目前的狀況,何必將自己的長子送到火坑之中?”
他無奈苦笑,而後對兒子說道:“你自己來告訴馬將軍吧。”
樑聰很乾脆地答道:“大丈夫當馬革裹屍,建千秋功名,如何能在此爲一無名小吏?!”
我哈哈一笑:“你就算跟我參軍,也還是一無名小卒,如何建立千秋功名?”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沙場之中,生死之間,機會總比這裡多得多。”
我稍稍斂起笑容,問道:“你有什麼才能?”
他一怔,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
“之前看你騎馬,至少稱不上精通。”我想起了當時他從馬背上跌下來的情景。
樑聰略顯尷尬地笑了笑,開口道:“或許……我可以爲將軍出謀劃策?”他用了個疑問的口氣,顯然心中並無底氣。
這也正常,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你想讓他一步三計,未出弘農已知天下三分,這從客觀上來講……是不科學的。
我盯着這對父子,忽然說道:“不是朝廷的臥底?”
梁山哆嗦了一下,垂首立在原地。
樑聰則站直了身子,也死死地盯着我。
雙方沉默了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將軍可以拒絕,卻不應該侮辱我!”他雖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聲音卻並不響亮。
說實話,雖然我一眨不眨地觀察着這對父子的神情,但我依然無法做出最終的判斷。
“你若是認爲我剛剛侮辱了你,我表示抱歉。”我向他拱了拱手,“那麼……現在你要跟隨我去西域嗎?”
他立刻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要去!”
我又道:“你以侍從身份跟隨我的左右,待遇與普通士兵一樣,你能否接受?”
“正當如此。”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不悅之情。
我點了點頭:“那便先跟着我吧,樑郡丞,令郎我便收下了。”
梁山連聲致謝。
我在心中給他的兒子做了初步的定位:
若非胸懷大志真心想去建功立業,便是處心積慮要做我身邊的臥底。
我將他安排在我身邊,只是想盡早揭開他的真面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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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弘農後,我與運送輜重的太史慈匯合,然後用了八天時間繞過了連綿的羣山,抵達了京兆。
皇甫嵩親率文武,出城十里相迎。
“小侄豈敢勞煩伯父迎接!”我擺出了慌亂的神情,下馬向他行禮。
“賢侄身負重任,老夫只是十里相迎,如何使不得?”皇甫嵩也踢開馬鐙,跳下馬背,一把抓住了我的雙手,呵呵笑道,“明日一早,老夫還要十里相送,爲賢侄壯行!”
我急忙推辭道:“伯父公事繁忙,豈敢再行勞煩。”
手上忽然一緊,只聽皇甫嵩略有不快地說道:“賢侄將老夫看成外人了?何必如此說話!”
我心中一暖,改口道:“是,那便借伯父之威,助我一路西行順利。”
他終於鬆開了我的雙手:“上馬,我們一邊走一邊聊。”
大軍再次緩緩啓動,我駕馭着追命與皇甫嵩並肩而行。
我找了個拉近彼此關係的話題:“怎麼沒見兩位兄長?”
——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固和侄子皇甫規,其中皇甫固曾在朔方時輔助過我,並接任了太守的職務。
皇甫嵩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也很奇怪,爲什麼這次沒有看到馬岱賢侄呢?”
我悚然一驚:他這話簡直是再明白不過了……
“伯父?”我有些驚喜,他講話攤開了講,莫非是有意助我一臂之力?
皇甫嵩沒有理我,反而一踢馬腹,坐騎忽然加速。
追命無需命令,當即緊追了上去。
皇甫嵩壓低了聲音:“老夫鎮守此處,當然是爲了你馬家父子!”
“你放心……”不待我開口詢問,他又道,“只要老夫還在,就不會讓關西的一兵一卒進入關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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