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動了動嘴,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任由兩個警察一邊一個,推着她往外走。
我腦子一刺,大聲喊道,“林歡!林歡!”
林歡慢動作看向我。
我看到她朝我搖搖頭。
然後,她哭了出來,透明的眼淚將臉上的血跡沖刷得愈發鮮紅。
她哽咽着大聲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
後來,我才知道,她那一聲聲對不起,不是對我說的。
是對金慕淵說的。
警察帶着她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我纔想起抓住她的手。
“怎麼了?怎麼了?別哭啊,怎麼回事啊你說啊!”我拉着林歡的手急聲問着,可林歡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警察板着臉看着我說,“別妨礙辦公!”
警察...辦公?
我怔愣間,警察已經帶着林歡走到了身後。
我猛然回神,朝她的背後高聲喊着,“林歡你說清楚啊!”
身邊一羣家屬還在朝她指指點點,有的嗓門大的一個勁罵,“臭××養的!…”
手術室門口喧囂如菜場。
保安的疏散工作做得很失敗,因爲,兩個警察帶着林歡走到哪,那羣家屬就跟到哪。
我拽了拽金慕淵的衣袖,他輕輕擡手示意,前面就走過去兩個黑衣男人,一下就把林歡身後的家屬給清理到了兩米開外的距離。
我抱着肚子走上前,朝警察說,“能不能讓我們說句話,就一句話。”
警察不置可否的站在那看着我。
看着林歡哭得鼻頭髮紅,我心裡一陣酸意涌到鼻腔,死死掐着掌心才能壓住淚意。
伸手去握着她的手,才發現,她一直在發抖。
我想抱住她,卻被她後退躲開了。
她兩手緊緊攥着身上那件染着血的白大褂。
我咬着牙壓住涌到鼻端的酸意問,“到底怎麼了?!”
她捂着臉,肩膀哭得一聳一聳的。
她說,“徐來,死了。”
我腦子裡轟然一聲。
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手被狠狠攥住,我聽到林歡喉頭哽咽不已的聲音。
她說,“如果不是他,死的就是我。”
柳小夏到醫院的時候,我已經在警察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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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電話裡不停地問我怎麼回事。
我說,“別問我,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
就是。
徐來死了。
峽市市中心的警察局門口,我坐在車裡的後車座。
金慕淵不讓我進去,他冷着一張削肅的臉跟在警察身後進去的,過了十多分鐘,他出來了,身後跟着林歡。
林歡已經脫掉了那身帶血的白大褂,那雙圓豆一樣的眼睛,死灰般無神。
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車廂內安靜的令人窒息。
過了會,金慕淵開了車,方向是市醫院。
副駕駛的男助理把外套脫了下來,遞給林歡,林歡沒有伸手接,我越過她接過衣服,冷靜地裹住她發抖的身體。
無聲安撫她受傷的靈魂。
九月二十六號。
徐來去世。
車窗外的高樓大廈,蔥蘢樹木,飛快的從視野裡逆流倒退。
我盯着外面的景物,突然地就想起在巴黎那天,徐來跟我說的話。
他說,“我只是爺身邊衆多雙手中的一隻,沒了我,以後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替代我這隻手。”
於是,他死了。
金慕淵身邊的助理,就替補了過來。
我盯着副駕駛的那顆腦袋,怔怔地想着那張剛毅的臉。
從我回到峽市第一天。
到昨天。
他幾乎是比金慕淵陪伴我更長時間的人。
也是給我最多關懷的人。
我對他,除了感激。
還是感激。
這世上,只有這樣一個徐來。
看到我,只會面無表情地叫我,“蘇小姐。”
揹着金慕淵的時候,勸我,“不要傷了爺。”
在金慕淵衝進那場大火裡時,他也奮不顧身的衝了進去。
甚至,在衝進去之前,冷冷地威脅我說,“爺要是出了事,我不會放過你!”
在後來。
也是這樣一個硬漢。
流着淚。
跟我說,“蘇小姐,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對爺。”
這樣的徐來。
從今天開始,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了。
眼睛不由模糊,溼意涌現。
快到醫院時,林歡哭了出聲,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我輕輕環住她。
耳邊聽她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下車時,林歡已經平靜下來。
她甚至平靜地看着,她平日不敢對視的金慕淵,輕聲問,“能聯繫到他的父母嗎?”
金慕淵戒菸已有三個多月,此刻指尖的銀質香菸被他狠狠捏着。
我想,他那一刻,很有可能是把那支銀質的香菸當成了別人的腦袋。
他側頭看向我,眸光沒有半點起伏地說,“我身邊用的人,都沒有父母。”
眼睛看着我。
話卻是說給林歡聽的。
林歡聽完,有些震了震,然後悲涼的扯起嘴角說,“這,這樣啊。”
金慕淵沒有幫徐來準備葬禮。
送去火化後,那個剛毅的徐來,到最後只剩一抔灰。
金慕淵在峽市最貴的墓園給徐來買了塊墓地。
論起來。
他金慕淵不必要做到這份上。
可,他不止做到了這個份上,他還帶着我們一起去祭奠了徐來。
我們是在九月二十八號去的墓園。
徐來的墓碑上沒有照片。
只有出生和名字。
沒有人歌頌他的從前,沒有人唱誦他今生留下的印記。
我們站在這裡,默契的沉默。
峽市的天空被陰雲籠罩,像此刻所有人的心情一樣,蒙上一層暗灰。
四五個人站在這裡,每人手裡一支菊花放到墓前,躬身鞠了一躬。
金慕淵突然說,“蘇燃,如果她不是你姐妹,我會讓她給他陪葬。”
我心裡一驚。
金慕淵是出了名的護短。
他說這話的時候,林歡就站在我前面。
應該是聽到了金慕淵的這句話,她身子輕輕一抖。
我拽住金慕淵的手,看進他晦暗不明的眼睛裡,咬着脣說,“金慕淵,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難過。”
——
九月二十六日,峽市市醫院,凌晨六點四十分。
林歡從六點半開始做的開顱手術在手術十分鐘後宣佈失敗,病人腦出血嚴重,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林歡作爲主刀醫生,出來宣告結果時,被病人家屬圍攻,徐來就在那時候衝了出來,幫林歡護在身後。
他謹慎了一整天,唯獨那個時候,他懈怠了。
因爲身後的女人已經被他很好的護着了,他並沒有把眼前的家屬放在眼裡,從而,當那把刀從他心口刺過去的時候,他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反手壓制住那個行兇男人的手,又朝男人狠狠揮了幾拳,看着男人倒在地上,再想動手時,他有些脫力地倒了下去,他身上的血流了滿地,鮮紅的血在白色琉璃地磚上暈染開,像大朵大朵的血紅色玫瑰一樣,妖豔奪目。
我和金慕淵看着監控錄像上的徐來倒在血泊裡,林歡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跪在地上給他止血,掛了電話後,又拖着他想把他拖到手術室裡,路過的護士連忙過來幫忙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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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羣家屬這時候已經擡着受傷的那個行兇男人往遠處走了。
林歡大叫着,“別放他們走!他們傷人了!”
幾個護士又去攔人。
這邊徐來掏出手機按了幾下,然後朝監控的方向看過來。
他的嘴巴不停蠕動。
我可以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說,“抱歉,爺。”
金慕淵說,徐來發了短信給他。
說的是,林歡出事了。
這是徐來生命中,最後一條短信。
可就是這樣一條短信,爲的卻不是自己。
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
徐來喜歡林歡。
後來林歡告訴我,她把徐來擡進去做急救的時候,徐來沒有說一句話。
只是靜靜看着她。
在慢慢死亡之前,朝她露出了笑。
她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哭到不能自抑。
可我知道,林歡哭的再兇,回去後,還有個書生少爺安慰她。
可徐來,沒有。
他一直一個人。
我突然很心疼徐來。
他太清楚自己的角色。
一直沉默着,隱忍着,安分守己。
唯一一次,破天荒的跑到醫院,只爲遠遠地看着喜歡的女人。
可是,上帝沒能滿足他這個簡單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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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殺害徐來的男人秦某上述一封精神病證明,同時狀告峽市市醫院知名外科醫生林歡,狀告其醫術不精,害得家人手術失敗當場死亡。
林歡和蕭啓睿一起出庭,當衆給該男子驗病,鑑定其並無精神病史和藥史。
同時,呈上一份病人手術前的手術同意書。
十月五號,法庭宣佈,秦某涉嫌故意殺人罪,獲無期徒刑終身監禁,同時,每年義務勞動一千五百個小時。
而此時的我,正在金慕淵的公寓裡榨水果汁。
“徐來,拿兩個杯子過來。”
直到那雙手的主人遞來兩隻乾淨的杯子,我才發現,眼前的這個男助理不是徐來。
“你叫什麼?”我訥訥地問他。
他露出官方的笑,“許同帆。”
又說,“蘇小姐如果喜歡徐來這個名字,可以也叫我徐來。”
我搖搖頭,“不了,這世上,只有一個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