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一會囫圇一會兒發呆的樣子,乾爹終於忍不住說了:
“趁你和秦漠還沒有領結婚證,秦漠這一次要是沒有救回來,或者是有什麼後遺症,你們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吧。”
每個字我都能聽清,但是組合到一起,我卻聽不清乾爹說的什麼。
我不敢說話,害怕一開口反駁或者是同意,乾爹又會說起其他讓我招架不住的話來。
慢吞吞的吃着飯,眼淚一滴滴的流到了下巴上,我呆呆的,不敢擡頭。
乾爹溫熱的大掌撫在我頭頂:“重度腦震盪,脾臟破裂,大出血,骨折,還有其他的大傷小傷,併發症......你知道的,這不是小事,我們會盡全力救回秦漠,可是難保有萬一。”
每次小時候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乾爹氣得想揍我,卻又秉承着“女兒是用來疼的”宗旨,只能又恨又氣的掐掐我的臉蛋,而現在,乾爹幾乎是又輕輕的掐了掐我的臉蛋:“你爸爸和我是過命的交情,你也像是我的親女兒一樣,如果秦漠有什麼事,我就得爲你打算了,最起碼,我把你帶到我家來,我就得對你負責。”
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只是手上的筷子動也沒有動。
“好了,吃不下就先不要吃。”乾爹伸手拿過我手上飯盒,見我表情不對勁,又趕緊轉口說道:“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秦漠一定會好過來的。”乾爹拿過紙巾替我擦過臉上的淚水和嘴角的油花:“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歡做最壞的打算,這樣在最後總能收穫一些驚喜的,不是嗎?”
“我不會離開秦漠的,絕對不會。”話說完,眼淚又止不住的往出涌:“我好不容易纔能和他結婚,真的好不容易。”
“秦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抹抹臉,揉揉眼睛。
“我吃不下了,我去把梅姨換過來吃點東西。”
乾爹點點頭:“路上小心,扶着牆走。”
都說醫院的牆壁聽過的禱告比教堂裡的牧師聽過的還多,我現在真的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要秦漠。
我在幼時所認識的秦漠,他就像是我的保護神,會幫我阻攔下秦淮對我的欺負,會經常幫我處理一些會令我感到尷尬的事情,會無微不至的幫我準備好一些我需要的東西;
我在青春時期認識的秦漠,卻變成了一個浪子一般的人物,他會經常給我買各種小禮物,但是同時也會給其他女孩子準備禮物,每一次我大着膽子跟蹤他,他總能在各種會所門口與不同的女孩子吻別;
在我成年以後,秦漠忽然間變得正經起來,他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工作機器,早出晚歸,卻不忘出席,以及準備我的各種重要時刻,。
如果淺淺的喜歡也是一種含蓄的愛,那麼從頭到尾,我愛了秦漠15年。
直到現在,直到不久之前秦漠推開我,我的內心就在叫囂着:誰都不能從我身旁把他帶走。
閻王也不行。
我扶着牆壁慢慢的朝着急救室走去,腳踝處傳來的刺骨的疼痛讓我不得不走兩三步就得停下來歇一歇。
頭頂的明亮的燈光灑下了慘白的顏色,我擡頭看看燈,有一瞬間在燈的正中央恍惚看到了秦漠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臉。
我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奇異的感覺:秦漠被送進停屍房的時候,面色是不是也是這樣慘白?
這個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我又陷入了恐慌,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個冷冰冰的燈光,不再去胡思亂想。
艱難的挪步到了急救室門口,梅姨就坐在門口,她作爲大家閨秀平時裡的坐姿也是優雅挺拔如同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哪像現在,駝着背像是一個小老頭。
我甚至都忘了,梅姨和乾爹都已經漸趨老去。
慢慢的走上前,我顫聲道:“梅姨......”
梅姨緩慢的轉過頭來,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神情哀傷,但是又很快的換上了平靜的保護色:“怎麼這麼快。”
“沒吃多少,”我勉強朝梅姨扯出了一個難看的咧嘴笑:“乾爹讓您過去呢,您沿着這個走廊直走,前面會有休息室的路標。”見梅姨一動不動,我囁嚅着嘴脣:“您先去休息會兒吧。”
走廊上,偶爾有一兩個出門來的護士,不知道又是去哪裡配藥或者是去拿了拍的片子,我和梅姨縮在凳子上根本不敢去和護士說話,生怕耽誤了他們的功夫,耽誤了他們去救秦漠。
“你乾爹和你說了什麼。”梅姨小聲問我:“就剛剛。”
“沒說什麼。”我低頭,手指無意識的絞着衣服的邊緣。
“我能不知道他,他最疼你了。”梅姨嘆着氣,又像是自嘲一般的笑:“他總是爲你打算,我又何嘗不心疼你,歡歡啊,秦漠這次傷得太重了。”梅姨站起身子來抹抹眼睛:“也罷,你乾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爲人父母的,都希望兒女能夠好好地。”
我心中一動,又忍不住的開始抽抽搭搭起來;“乾爹說,如果秦漠沒有治好,就讓我不要和秦漠領證了。”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梅姨紅着眼眶問我,我幾乎是低着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神。
“我不,”我擡起頭,堅定的看着梅姨的眼神:“我說不要,我要一直跟着秦漠。不管秦漠怎麼樣,我都會在他身邊。”
梅姨伸手摸摸我的臉頰,額頭抵上我的額頭:“你沒有必要這樣的。”
“是秦漠把我推開的,如果沒有秦漠,現在躺在裡面的就是我了,可是我躺進去了,又有誰心疼我呢?”我斷斷續續的說完這句話,梅姨蹭了蹭我的額頭,絕望間給了我一絲親暱:“好孩子。”
梅姨站起來,挺拔的身影像是在一瞬間又獲得了無窮力量的女超人:“那我就去和你乾爹商量着,請最好的醫生,調動最好的設備,無論如何都要把秦漠給治好。”
我看着梅姨離開的背影,又恢復了之前的大腦放空狀態,梅姨估計和乾爹去聯繫醫生去了,讓我一個人守在這裡,秦淮也沒有回來,頭一次,我感覺到了無助與可憐。
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根據我自己的生物鐘判斷,我差不多已經等到了深夜兩點鐘。
醫院裡其他的地方都是寂靜如斯,卻只有這個急救室內外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我看着護士拿着血包進進出出,換班的醫生幾個來回。
如果說把秦漠從閻王手裡搶回來是一場戰爭,我卻只能看着這些可親可敬的醫生護士們們在前赴後繼,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羣人,動不了絲毫。
大約又等了幾個小時,我看着窗外都快微微翻了魚肚白了,秦漠依舊是沒有從手術室裡出來。
我的眼睛撐不住,眼睛不受大腦控制的想要合在一起,我歪着頭想看靠在牆壁上稍稍緩一緩這眩暈。
“趙之歡!”
我被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汗毛倒豎,差點從座椅上摔下去。
迷迷濛濛的睜眼,原來是秦淮。
秦淮大步流星的朝我走過來,一把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臂,帶着我走的很快,我被他拉得踉踉蹌蹌的,腳步紊亂走都走不穩。
我在一瞬間恢復了一點清明:“秦淮你幹什麼呀!”
終於,到了樓梯間,燈光也不是那麼的明亮,秦淮這才放開了我。他手勁大得嚇人,抓得我手臂生疼,我甩甩手臂,有點抱怨:“你這是做什麼。”
秦淮像是很生氣,卻又很隱忍,額上青筋一跳一跳:“你知道是誰撞的我哥嗎?”
“什麼?”我心口一驚,只等秦淮說出那個名字,我就要找到他,恨不得去找出他,把他綁在車的輪胎下面,一路把車開到雲南。
“誰?”我追問道。
一瞬間,秦淮又忽然像泄氣了一般:“兩個人就在外面呢,最先甩漂移過來的那個人是個紈絝子弟,以爲車庫裡沒人所以想來個漂移的倒庫,結果你和秦漠站在後備箱後面人家沒看到,而那個車子滑下來的,是一個新手女司機,車子停在了出口處的上坡處沒有拉手剎就下了車去撿落下的箱子,結果車子就滑下來了。”
秦淮伸手抓了抓頭髮,喉結滾了滾:“那兩個人我見過,不像是什麼殺手,有可能,就是個意外。”他說完這句話,眼睛裡一片晦暗不明的情緒:“怎麼能這麼巧呢?”
我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難道秦漠命裡真有這麼一劫?”
秦淮沒有說話,轉身靠在牆壁上,掏出了煙盒,點上一隻煙,吐出煙霧的瞬間,像極了嘆息。
“會不會是想要害秦漠的人,隱藏得有點深?”我思索道:“你查查那兩個人最近的底子?”
秦淮吐出一口煙霧:“我已經安排人去查了。”
我知道,以秦淮的性格,即便是查不出來什麼,秦淮也會整得人家雞犬不寧。
這兩個人,是別想有後半輩子了。
“如果我哥成了植物人,又或者是殘廢?或者是直接出不來了,你會怎樣?你會改嫁嗎?”
真好笑,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三次聽到這種類似的問題了。
“不會,殘廢了我就照顧他,他死了我就替他守寡。”我安安靜靜的說着。
秦淮聽了我的回答,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幾下,調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正是今天下午,我在茶館的庭院裡和白懿樑擁抱的照片。
白懿樑抱着我,滿臉溫柔又滿足的笑。
而我,滿臉的無奈。
像極了一對情侶。
“我不想聽你解釋什麼,我暫時也不相信這件事和你有關,只不過,你記住你剛剛說的話。照片我刪了,你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