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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撤步三分出手,球穩穩落筐,輕而易舉地命中。
江小銘深呼口氣,嘴角盪漾起輕微的笑意。
他在今天的訓練裡,一球都沒有投丟過。
陸見風神情鬱悶地蹲坐在籃底,不住地搖頭嘟囔着:“小銘,你的投籃未免也準得太過分了吧,我根本就沒可能贏你的嘛!”
江小銘謙虛地笑道:“你今天的投籃效率也很不錯呀。”
“很不錯跟很完美相比,差距還是很大的啦。小銘,你說說看,我什麼時候才能達到你那種程度呀……”陸見風起身走到江小銘身旁,從他手裡接過球,邊把玩着球邊問道。
江小銘聞言,不禁失笑:“你也沒有必要在投籃方面達到我現在這種程度呀,我們本來就不是同種類型的球員,你身手全面,我卻只練投籃,自然而然的我的投籃就相對準些了。你要是也想要在投籃方面練到我這種程度,那你恐怕就需要放棄你的全面身手了,這樣反倒不利於你的發展。”
陸見風微微一怔,猶豫片刻後,他還是出聲問道:“小銘,你還是沒能走出來嗎?”
江小銘溫和的笑意頓時僵住,他緩緩地低垂下頭,沒有迴應。
此時距離江河入院治療已有三年之久,原本年幼的江小銘都已經踏入中學了,但那時候的陰霾卻還揮之不去地籠罩着他,他走不出來。江小銘儘管知道江河是因爲精神失常,纔會無理地強制要求自己如他一般只練投籃的,但在江河入院後,江小銘卻還是神使鬼差般地遵循着他的要求,放棄所有基礎訓練,只練投籃。
訓練至今,江小銘已然嫺熟地掌握了各項投籃技術,從定點投籃,到急停跳投,再到後撤步跳投,現在的他無所不精。
而相應地,他荒廢了除投籃外的所有基礎訓練。
很難想象,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投籃技巧的江小銘,連簡單的運球突破都駕馭不了。
但他卻不在意,他很享受現在這種出手即中的感受,漸漸地,在投籃方面,他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自信與底氣。
當然,他專攻投籃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他想在江河病癒歸來的時候,向江河展示他那近乎出神入化的投籃技巧,讓江河看到他無與倫比的自信與底氣。
“爸爸,看吧,現在的我終於有了繼承你最引以爲傲的射術的資格。爸爸,你所未能完成的事情,我來替你完成,就用你教我的投籃。”江小銘想這樣告訴江河。
而在陸見風看來,江小銘卻仍然是困頓於當初江河的執念之中。
儘管江小銘在他面前表現如常,但他知道,江小銘並沒有得到解脫。
“小銘,放下執念吧,不要重蹈江叔叔的覆轍,好嗎?”
“阿風,無論如何,我都要延續爸爸留給我的信仰。”
微風拂過,捲起兩人的迷思。
夜幕降臨,江家餐桌前,溫馨馨和江小銘都在安靜地吃着晚餐,並不多話。
自從江河入院接受治療後,溫馨馨便在一片唏噓聲中替他發表了退役聲明,並向球隊與球迷正式致歉。
儘管家境殷實,但溫馨馨也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爲了給江小銘提供最好的成長環境,金融行業出身的溫馨馨重操舊業,到一家頗具規模的證券公司當起了業務經理,過起了朝九晚五的忙碌的生活。
溫馨馨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到精神療養院探望江河,江河在療養院仍是喜怒無常,整日都瘋瘋癲癲地聲稱要逃出療養院重回賽場。溫馨馨便安慰他說,現在是休賽期,球隊明令規定讓他好好在療養院休息,等到新賽季開打就通知他歸隊。這是唯一能使江河情緒稍稍穩定下來的辦法了。
江小銘也時常提出想到療養院探望江河,可是溫馨馨卻從不應允。
江河可是江小銘的信仰呀,溫馨馨怎麼忍心讓江小銘看到現在江河的那副模樣。
放下碗筷,江小銘擡眼端詳起溫馨馨。燈光下,溫馨馨端莊秀美的面容上似是染上了些風霜,眼角也開始有了滄桑皺紋的痕跡,短短几年間,她竟已有老態。
江小銘頓感心酸,他知道,溫馨馨這些年過得有多辛苦。
隱約感受到江小銘的凝神注視,溫馨馨便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微笑道:“小銘,你怎麼這樣看着我?”
“媽媽,我想去看看爸爸,你明天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爸爸需要靜養。”溫馨馨搖頭婉拒。
對於溫馨馨的拒絕早有預料的江小銘無奈地苦笑一聲,又問道:“那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呢,都三年了,他還沒有痊癒嗎?”
溫馨馨咬咬筷子,眼底黯淡一片:“他的心理情緒仍不穩定,醫生說仍需繼續接受治療,怕是沒那麼快。小銘,你怎麼不吃了,多吃點。”
“不吃了,我吃飽了。”江小銘的目光有些閃躲,“媽媽,阿風說他週末有場比賽要打,他們隊裡的得分後衛因傷缺陣,所以想讓我頂替那人上場。”
溫馨馨身形滯住。
“媽媽,你週末有時間嗎,可以到學校給我助陣嗎?雖然我從小就在爸爸的指導下開始練球了,但是我還從來沒有正式登場打過比賽呢,我有些緊張,你在的話,我可能會輕鬆些。”江小銘小心翼翼地看了溫馨馨一眼,聲音愈發地減弱。
溫馨馨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凝視着江小銘飄忽不定的雙眼,說道:“小銘,週末媽媽沒有時間,就算有時間媽媽也不會去的。”
江小銘聞言,不禁瞪大雙眼,張口結舌。
“同時,我希望你能夠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至於籃球,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去碰了。”溫馨馨聲線溫婉,卻帶着不可違抗的強制命令性。
“爲什麼?!”江小銘猛地站起身,震驚萬分。
“沒有爲什麼,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學習,不要在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分了心。”溫馨馨也站起身,自顧自地收拾起碗盤,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與江小銘做出過多地商量。
江小銘緊咬牙關,面色鐵青地轉身朝房間走去。
溫馨馨停下收拾碗盤的動作,怔怔地望着江小銘憤然離去的背影,鼻頭一酸。
溫馨馨所摯愛的丈夫因籃球而精神失常,令人豔羨的溫馨美滿的家庭轉瞬坍塌,這使得溫馨馨至今仍是耿耿於懷。沒有人能比溫馨馨更清楚,江小銘太像江河了,江河成於籃球,也毀於籃球,而江小銘若是選擇了籃球,他的未來是否也會如同江河一般呢。溫馨馨冒不起這個險,即便江小銘重蹈覆轍的概率只有萬分之一,溫馨馨都不願去嘗試,她現在只剩下江小銘了。
“對不起了,小銘。”溫馨馨喃喃低語道。
翌日中午,精神療養院。
溫馨馨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江河。
江河接過蘋果後,順勢將蘋果往垃圾桶拋去,蘋果穩穩地落到垃圾桶內。
“三分命中!看到沒有,我就是全國第一射手江河!”江河振臂高呼,彷彿置身於座無虛席的萬人球館,迎接着全場球迷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與吶喊。
“真棒。”溫馨馨苦澀地一笑,又重新從果籃中取出一個蘋果默默地削了起來。她早便習慣江河將自己遞給他的東西隨意亂拋的行爲了,她也不介意,只要江河開心便好。
江河得意洋洋地哼起曲調,眉飛色舞。
溫馨馨邊削着蘋果,邊想着昨晚自己對江小銘所說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確,而眼前的江河卻無法給自己提供任何的建議。
而就在此時,江河驀地緊盯着溫馨馨,頗爲委屈地出聲問道:“小馨,你帶我出去外面走走好嗎,這裡的醫生都不肯我出去的,我好想出去走走。”
溫馨馨一愣。
午後的陽光,如江河的笑容一般溫暖。
兩人並肩地走在療養院門前的廣場上,江河一直都在開懷地笑着,而溫馨馨卻不知道江河到底是因爲何事而如此開心。
是太久沒到外面走動了嗎?
“小馨,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呀?!你閉上眼倒數十聲,然後再來找我!陪我玩嘛!”江河反覆地要求溫馨馨陪他玩捉迷藏,而見江河如此堅持,溫馨馨便也只好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其實溫馨馨心裡是在暗笑着的,這裡是無遮無蔽的廣場,哪裡有地方可以供他藏身?
閉上雙眼默數十聲後,溫馨馨緩緩地睜開雙眼。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終於知道江河爲何會笑得如此開心了。
江河失蹤了,或者該說,他逃了。
溫馨馨發瘋似地在全市範圍內搜尋着江河的身影,可卻一無所獲。
在接到警方通知後,江小銘第一時間趕到警局。
報案後的溫馨馨頹唐地癱坐在地,無助地蜷起身子,將頭深埋在膝蓋,渾身顫抖不止。
江小銘走到溫馨馨身前,緩緩蹲下,將溫馨馨擁住,心口撕扯般地疼。
電話響起,在家研究着比賽錄像的陸見風一看來電顯示,上面赫然是江小銘的名字。
“嗨,小銘!”
“……阿風,很抱歉,我打算放棄籃球了。”
爸爸不在了,我的世界現在就只有媽媽了,而媽媽也只有我了。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既然媽媽不喜歡,那我就放棄吧。
陸見風怔住。
江小銘掛斷電話。
就這樣吧。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