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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微涼。
鄭喜潢手足無措地站在江小銘身旁,啞然無言。
他能感受到,江小銘周身散發的悲傷而頹落的氣息,他也明白,換做是任何人,恐怕也難以從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走出吧。
江河的威名鄭喜潢還是有所耳聞的,當年全國聯賽第一射手的名號響徹大江南北,後來鄭喜潢便聽說江河因病退役了。卻不曾料想到,自己在北山中學所結識的好友江小銘竟是江河之子。
難怪江小銘能夠掌握一手神乎其神的三分射術,難怪江小銘對比賽局勢與球員技戰術的分析判斷總能一針見血,難怪江小銘一直都隱瞞着自己的身世。
江小銘,原來這就是你的故事。
猶疑地將手掌覆在江小銘的微微顫動的肩膀上,鄭喜潢緩緩地出聲說道:“江小銘,那個,你節哀順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後的路還是要好好走下去的。”
“我知道的,你不用擔心我。”江小銘面色泛白地微微一笑,隨後走到籃底將球撿起,朝鄭喜潢拋去。
鄭喜潢接住球,不明所以地望着江小銘。
“我一直都以爲,我今後再與籃球無緣。不過可笑的是,後來林曉希對我的無禮謾罵,還是使我難以自控地重新出手投籃了,她當時罵我是懦夫。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淡然,我爸爸在衝冠失敗後,遭受過太多的關於懦夫論調的圍攻,所以我在聽到別人罵我爲懦夫時,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的,我爸爸不是懦夫,我也不是懦夫,我爸爸是史上最強的超級射手,而我是他延續的夢。”江小銘倚靠着籃架,自嘲般地輕聲說着。
鄭喜潢微皺着眉頭,眼底蔓延着翻滾的悔意。他記得,自己也曾經以懦夫之稱來對江小銘使用激將法,那時候他就覺得江小銘的情緒很是怪異,卻原來是因爲此事。現在回想起來,他簡直就想狠狠地抽自己兩耳光。
“後來林曉希也跟我道歉了,但其實你不知道的是,在道歉當天,也是在這裡,她還跟我說了一番話,那番話我記憶猶新。她說,喜歡就是喜歡,而既然喜歡,就不應該放棄。她對我的事明明一無所知,卻說出了這番道理,我很是意外,也大爲觸動。”江小銘繼續說着,眼裡彷彿浮現出了當晚林曉希那鄭重其事的模樣。
“所以,因爲林曉希的那番話,你決定重新接觸籃球?”鄭喜潢怔怔地問道。
江小銘苦笑兩聲:“沒有,那時候我對她還很牴觸,雖然很受觸動,但我還是沒有放下執念的打算。不過,她那番話,卻讓我真正地開始動搖了。”
鄭喜潢滿面惑色地追問道:“那到底是什麼使你回心轉意了呢?”
“後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們,所以就以數學競賽爲由逃離了睦合市,不過我在競賽主辦地典明市卻遇到了另外一名女孩,她叫簡月,人如其名,她如此時遍灑大地的月光那般清澈。”談及簡月,江小銘的臉上盪漾開一抹笑意。
簡月。鄭喜潢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這個名字。
“她身患哮喘,無法進行劇烈運動,可她卻喜歡上了籃球,真是造化弄人。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着自己的籃球夢,在追逐夢的路上,她從未因爲其他因素而停下腳步。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爲她純粹地喜歡着籃球。”江小銘的眼底此時似乎有淺淺淡淡的光芒溢出。
鄭喜潢聞言不禁愣住,但隨即便咧嘴一笑:“她做出的選擇沒有錯,既然喜歡,那就要勇敢地去追逐,如果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沒有勇氣去追求,那她的喜歡還有什麼意義呢?!”
江小銘凝望着鄭喜潢,良久後,才緩緩地說道:“果然,鄭喜潢,你也是同類人呢。”
鄭喜潢不以爲然地搖搖頭:“任何一個打心底真正地熱愛着籃球的人,都應該有這種覺悟的,這是一份關於籃球的共同的信仰。”
“關於籃球的共同的信仰……”江小銘反覆地低聲唸叨着。
鄭喜潢運了運球,朝籃筐瞄了一眼,作勢欲投,而出手前卻又頓住投籃動作,將惑然的視線落回江小銘身上:“所以,是簡月使你回心轉意了?”
“林曉希是因,簡月是果,但我的回心轉意,並不全是她們二人之功。”
鄭喜潢撤回投籃動作,目不轉睛地望着江小銘。
江小銘緩緩地走到鄭喜潢的身前,笑得明媚:“還有你呀。”
“我?!”
“其實吧,你就是我最好的榜樣了。從我們相識到現在,你所遇到的困難也不少,雖然那些困難都可以說是你自找的,像與雷震相爭,與羅圖圖叫板,與歐陽鴻靖相抗。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一路堅持到現在,我從未見過你產生過放棄的念頭,而你堅持的理由,就是你熱愛着籃球。與你在一起待久了,想不被你感染都難吧。”江小銘回憶着往事,哭笑不得地說道。
聞言,鄭喜潢也頗難爲情地撓撓頭,乾笑兩聲:“原來我對你的影響那麼大呀。”
“不管怎樣,此番回來,我想要好好地面對自己的過去,我不想繼續逃避下去了。我從未如此清晰明白地知道我喜歡籃球的這件事,而既然喜歡,我就沒有放棄的道理。”
“太好了!”鄭喜潢欣喜若狂地振臂高呼,隨後猛地撲身上前,將江小銘緊緊地擁住。
而鄭喜潢撲得急,卻忘了先把攬在懷裡的球先放下,結果在他的熊抱下,擱在中間的籃球便將兩人的小腹都磕得發痛,而後兩人便像觸電般急退兩步,跌坐在地,捂着小腹吃痛地悶哼着。
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隨後雙雙仰頭大笑起來。
笑聲如漫空遍灑的月光一般,於頂穹傳響。
“讓我看看你的超高弧度投籃吧。”
“好!”
匆匆地從地上爬起,鄭喜潢站到外線,趁着月光明亮,瞄準籃筐,跳起出手!
球劃出一道匪夷所思的超高弧線,朝籃筐飛去!
哐當!不中!
鄭喜潢窘迫地回望了江小銘一眼,而江小銘卻不甚在意地笑笑,徑直走到籃底撿起球,又走回到外線,稍稍調整着氣息,屈膝起跳,出手如電!
球空心入筐!
“我今天想要教你的是,平穩的情緒,對於把握投籃準度的重要性。”
正如多年前原英隊爭冠的那個夜晚,假如江河的情緒能夠一如既往地不動如山,那麼恐怕歷史也將會被改寫吧。但是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假如,已經發生的事情任誰都無法改變,那麼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過好現在,憧憬將來了吧。
東山球館。
“所以,江小銘現在是想要重新開始了嗎?!”黎名博將撿回的球拋回給陸見風后,愣愣地問道。
陸見風接球后,順勢撤步三分出手,球穿心而過。
投籃命中後,陸見風才稍稍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沉聲應道:“他也該重新開始了,這些年來,大家都累。”
黎名博繼續幫陸見風將球撿回,喃喃自語道:“還真是想不到,江小銘竟是江河的兒子。唉,江河當初也是一代超級偶像呀,當時大家也都沒有想到他會以那種方式隕落,真的可惜。”
接黎名博的傳球后,陸見風的投籃動作微微頓住:“雖與江叔叔球風不同,但江叔叔一直都是我所崇拜並追逐的偶像,只有與他相處過後才能知道,他是一個擁有着何等氣勢的超級巨星。”
“隊長,說實話,我還真是羨慕你呀,在籃球的啓蒙階段,你竟然能夠得到江河的指導,那肯定是一段很美妙的回憶吧。”輕嘆口氣後,黎名博無奈地笑笑。
陸見風點頭承認,而他的神情卻隱約帶着些落寞:“那段時間,我確實進步神速,無論是籃球意識還是技術動作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這也是我能夠在剛接觸籃球時就脫穎而出的重要原因。但是,在同等條件下,我是比不上江小銘的。”
“怎麼說?”黎名博皺起眉頭。
“你跟江小銘沒過籃球層面的接觸,所以你自然不知道,他在投籃方面有多麼恐怖。只要他處於空位,防守者所能做到的,就只有閉眼祈禱了。”陸見風說罷,屈膝起跳,三分出手,空心命中。
黎名博驀地想起那次在街球場初遇江小銘時,陸見風爲江小銘所做的介紹——他的強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可是,你不是說他那些年裡都只練投籃嗎?就算他射術精良,可是如果他掌握不了其他基本功的話,他還是沒法在場上打出名堂的呀。”
陸見風嘲弄地勾起嘴角,冷哼道:“你看待問題還真是膚淺。”
黎名博怔住。
“江小銘的恐怖,不僅在於他神乎其神的射術,還在於他的成長上限。他現在確實駕馭不住投籃以外的其他基本功,但是那只是因爲他不練罷了,而並非是他練不會。從江叔叔失蹤後,他便再也沒有練過投籃,可即便過了那麼久,他仍然能夠信手拈來地將球不斷投進,這足以說明他投籃基礎的紮實,我想,那已經成爲他的本能了。在穩定的投籃基礎上,如果他能開發出運球能力,那麼他將不可阻擋。”
黎名博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但隨即又苦惱不已地問道:“隊長,如果江小銘真的那麼強,那要是他加盟北山籃球部的話,我們還怎麼在爭霸賽上跟北山隊抗衡呀?!”
陸見風狠狠地瞪了黎名博一眼,嚇得黎名博連忙埋頭不語。
要是江小銘真的加盟北山籃球部。
那應該算是好事吧。
畢竟,那樣的話,他就能夠真正地開始重新了。
至於我,既然無法繼續做你的戰友,那就做你的對手吧,起碼我能好好地看你如何延續江叔叔的夢。
“小銘,我很期待你站上球場那一刻的到來,真的。”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