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我嘴裡這種慢慢溶解,慢慢麻痹內壁的苦澀。讓我頭暈,突然又覺得我記錯了,全都記錯了。
費子霖給我倒了杯水便出門,十點多鐘時,孟買來了,帶我去醫院檢查肋骨。
這是我在傷後第一次見孟買,他還是那副樣子,沉穩而和煦,跟我打招呼時,神態稍微有點不自然。
而我一看到他,腦子裡只能想到他開槍時的樣子。想起他開槍前跟我對視的那一眼,平靜,溫和,甚至微微頷首,是一種甕中捉鱉的絕對自信。
到了醫院,依舊是六嫂。
孟買替我說明來意,六嫂便蹙起眉,問我:“怎麼碰到的?撞了還是壓到?”
我說:“壓的。”
孟買緊跟着解釋:“七仔擔心會錯位。”
六嫂扶了扶眼睛,又把手插進白大褂口袋,說:“去拍個片子看看。”
片子很快拍好,也沒錯位,六嫂便叮嚀了一下,寫了藥方給我們,說:“注意休息,如果真的錯位,就要再做手術矯正。她不長嘴,你要跟小七說,知道嗎?”
孟買應了,我又說:“我現在每天都睡不着。能不能……”
“喏,安眠藥。”她從抽屜裡拽出一個小紙包,說:“一天半粒,吃一星期。”
之後我們正要走,六嫂的電話突然響了,她聽了一句,立刻怒道:“爲什麼會放進去!你們怎麼做事的?”
聽了一會兒,又問:“搶救過來了嗎?……我馬上就到。”
孟買聞言,轉過頭,問:“出什麼事了?”
六嫂已經脫了白大褂,臉色鐵青地說:“大哥去了療養院。”又按着手機,說:“真是個雜種,我得叫我老公跟他談談。”
我忙問:“療養院裡有誰?”
孟買看了看我,神色有點猶豫。
倒是六嫂沒有隱瞞,拿起外套,把手機放在耳邊,對我解釋說:“是大嫂,正好,孟買你跟我來,虞雯……一也來。”
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隱約還是有數了。當初大哥跟我說大嫂沒事,我就覺得古怪,只是因爲種種原因,我沒有去探究。
六嫂從來不帶人,但她車上好多軍火。要孟買和我跟她一起去,其實也是因爲我們此行來帶了兩車隨扈。
在路上,六嫂跟孟買說了一下打電話時的狀況,說大哥派人去了療養院,差點悶死大嫂。
兇手扣住了,拒不交代,但在那的隨扈有人認識他。
我問六嫂大嫂的情況,她先是沉默,最後對我說:“看了你就知道了。”
的確,看了我就知道了。
說是療養院,其實只是掛執照的小別墅,遠離市區,環境清幽。裡面有便衣的醫護人員,病人也只有大嫂一個。
我們去時,大嫂正躺在牀上,醫生說是打了鎮靜劑,因爲她嚇壞了。
自從我當初嫁給費子霖,妯娌裡面,也就跟大嫂還算不錯。大嫂是那種華麗而高調的女人,大哥不是兄弟裡面最有錢的,但大嫂穿得最闊,打扮得最風光。
大嫂長得十分漂亮,她比大哥小九歲,父親也在道上混,但只是個地頭蛇。
這種基層身份原本是配不上的,但據說因爲她太漂亮又太迷人,把大哥迷得七葷八素,查了一下背景,發現沒有問題,就娶回了家。
我記得我上次見大嫂還是快四年以前,那次我們進行了最後一次對話。我記得,她送我回去時,在車裡,擺着手對我說:“不要再亂跑,我有空再來看你。”
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現在她已不會說話。
兇手買通了療養院的一名醫生,化裝成醫生的助手進來,給大嫂注射了過量利培酮。
但由於病房裡還有醫生不清楚的秘密安置攝像頭,保全正巧檢查,發現了事情。
而大嫂現在的狀況,我差點認不出她。
她瘦得整個人都是乾癟的,臉色蒼白,頭髮枯槁,指甲龜裂。
孟買沒有和我們一起進來,而是在審兇手,醫生出去後,房間裡只有我和六嫂兩個人。
六嫂在牀邊坐了一會兒,用手擦着大嫂瘦成一條的臉,而我縱然有所疑問,也沒有開口。
後來我倆在附近坐下,我終於忍不住問六嫂:“我剛聽說利培酮,大嫂她……精神出問題了嗎?”
“嗯。”六嫂嘆了口氣,低聲說:“完全瘋了。”
“是因爲……”我看着病牀上的大嫂,她其實沒錯,跟我一樣,只是嫁錯了人:“那件事嗎?”
六嫂靠在沙發上,摘了眼鏡,揉着太陽穴,嘆息着說:“那次安排了三十幾個人,按說是髮帶子可以做假,所以我們都以爲做做樣子,下但藥,以後不要再提就是。”
“可他說不行,李昂說要輪就要出效果,否則就還一條命……所以我老公和小七去的時候,大出血,腸道脫垂、子宮摘除……”光聽着我就覺得膽戰心驚,脊背上汗毛直豎。而六嫂縱使是醫生,提起這件事,也不免紅了眼眶:“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大哥卻帶着情婦來了,刺激了一下,就徹底瘋了。”
“大哥一直有情婦?”
六嫂點着頭,說:“爸爸還在時,有一年冬天,大嫂陪他散步,爸爸跌倒,大嫂爲了接住他,把自己摔小產。後來就再也沒有懷到孩子。”
大概是大嫂的樣子不止是可憐,簡直就是生不如死。帶給我的感覺太震撼,讓我不由有點埋怨李昂。萬艾琳又不是什麼好女人,說穿了還是爲了錢,輪了就輪了,幹嘛還要弄成這樣才滿意?
可轉念一想,又怪不得李昂,這件事的起因是大哥不對,可萬艾琳死了,大哥這邊要給交代,這個死扣,根本無人能解開。
我問六嫂:“他是爲了扶正情婦才殺他太太嗎?”
“小七不讓他娶情婦,可他堅持。於是談了一下,最後決定等大嫂死了,所以……”
我真是好無語:“他怎麼這麼過分……”
“過分?”六嫂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你都要嫁李昂了,還有什麼更過分?”
我沒說話。
“我理解你喜歡李昂,可能因爲他有我們不知道的好,可你覺得他喜歡你嗎?”六嫂看着我,淡淡地說:“最近小七把你禁足,聽說連電視信號都屏蔽,你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嗎?”
我愣住,剛一張口,六嫂就又說:“別知道,聽我的。慢慢把李昂忘了,從你嫁給七仔那天,我爸爸選定你那天,你就不應該選李昂。你別覺得我們這是利己主義,這只是規矩,你在這條道里,享受它給你的便利,就得守這個規矩,不能太貪心。”
我看着病牀上的大嫂,沒有說話。
從療養院出來時,我的心情陷入了一種極端的低落。
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混亂了。
回去之後,我主動下廚燒了一桌菜,結果每天都會回來吃飯的費子霖今天並沒有出現。
我一直等到十一點,終於心煩地覺得把菜倒掉,倒到第三個,轉身發現費子霖在我身後。
我看他時,他就走了過來,拿走了我倒到一般的盤子,放回桌上,伸出手臂,輕輕地摟住了我的腰,低聲問:“怎麼沒call我?”
呵……
他一說我纔想起來。
我忘了。
我根本沒有call他的習慣,他也沒有被我call的習慣。
我想推他,卻感覺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緊,最後只好作罷,把頭靠到了他懷裡。
其實被他抱着的感覺並不是很好,因爲感覺不到什麼溫度,甚至沒有什麼溫柔。
當然,費子霖已經溫柔了很多,只是我最近總會忍不住地用更溫柔的李昂跟他比。然後開始想李昂。
之後費子霖鬆了手,把剩下的三個半菜送進了微波爐。
剩下的留給傭人做,拉着我出了廚房。
之後坐在餐廳,依舊是那張長條餐桌,他依舊喜歡坐在長方形的寬那側,我也依舊習慣坐在他的左手處。
這是費子霖一開始的意思,他說他不喜歡看着我吃飯,因爲我吃東西的樣子很沒氣質,而我特別想跟他每天都一起吃飯,就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側面。
等的過程中,我倆依舊沒人說話,跟每天一樣,很壓抑。
很快,菜就端來了,費子霖拿着筷子,夾着菜,吃了一會兒,忽然擡起頭,問我:“吃過飯了?”
我點頭:“等不回來你,就吃了一點。”
他點了點頭,依然沒表情:“陪我吃一點?”
我繼續搖頭:“我不餓。”
他便沒在要求,拉走了我手邊的茶杯,握住了我的手。
那枚鑽戒就在他左手上,這樣握着我的手,看起來很明顯。
最後費子霖自己吃完了這些菜,在我的印象裡,他好像從來都沒一口氣吃過這麼東西,不免讓我有點擔心。
很快他就睡着了,依然抱着我,但越來越鬆。
以我對費子霖的瞭解,他完全沒有吃安眠藥的習慣,所以三粒半對他已經足夠。
我悄悄地偷走費子霖的手槍和手機,給司機發信息,要他上樓來,然後悄悄溜到車庫,躲進了邁巴赫的後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