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進去,就看到了江植,他脊背挺直,正跪在地上,面前的椅子上,坐着只穿襯衫的江海濤。
他們父子的身邊。地板上散着好多碎瓷片,我暗暗吸了口氣去看江植。
他低着頭根本沒看我。我的視線順着他垂在身側的胳膊一路看下去,就看見有血滴正順着他修長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極輕微的啪嗒聲,隱隱在耳邊響着。
我看不出江植哪裡受傷在流血,轉頭去看江海濤,他也看着我,點了下頭,“你給他包紮下吧,藥箱在那裡。”
說完,江海濤站起身,沉着臉開門出去了,屋子裡只剩下我跟江植。
我連忙走到他眼前。蹲下去,“你哪兒受傷了,讓我看看。”說着,我伸手想去抓他滴血的手。
江植依舊垂着頭,卻很利落的躲開了我的手,這麼一動,更多的血開始往下流,我又看到他流血的那隻手,衣袖邊上也染的全是血。
我看了他一眼,轉身按着江海濤指的地方去拿藥箱,拿好回到江植身邊時,他終於擡起頭看着我了。
我盯着他幽暗的眼睛。“你起來,我給你處理下傷口,起來。”
江植不動,不過我再去拉他受傷的手時,他沒拒絕,我小心地察看着,很快就看明白了,江植的右手腕上,有一道不算深的血口子,血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抓着江植的手腕,看着血口子愣了幾秒沒動。
這是他自己割得吧,他要……自殺嗎。
“你抖什麼啊,見血害怕了。”我愣神的時候,江植懶懶的開了口。
我這才感覺到,自己抓着他的手,真的在輕輕顫抖着。
我並不怕血,這輩子見過的血腥場面也有過幾次,江植手腕上這點血不算什麼,可我居然在發抖。
用勁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我看了眼江植,他眼角眉梢又全都掛着涼薄看着我,眼神冷漠的像是我跟他就是陌生人。
我什麼也沒說,悶頭給他處理傷口。江植倒是算配合,任由我擺弄,等我把傷口簡單包紮好後,額頭居然冒了一層細汗。
我剛要擡手去擦汗,江植冰涼的手卻先我一步摸上了我的額頭,他抹汗的動作很用力,我蹲着的身子被弄得一趔趄,朝一邊栽了過去。
我側身半倒在地板上,擡眼瞪着他,江植半眯着眼睛迎上我的目光,嘴角扯了扯,對我說,“我要抽菸。”
我從地板上站起身沒說話,把藥箱收拾好放回原處,再走回來時,江植伸出受傷的那隻手,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穿那裙子真好看,那晚上你都不記得了吧,你也穿的黑裙子,我進去的時候,裙襬就罩在你頭上,你說不讓我看你……”江植說着,最後咯咯的低聲笑了起來。
我覺得有血往頭頂上涌,那晚客棧裡的事情,似乎能想起來一些了。那種初次經歷的疼痛,我還記得,我只是不記得帶給我痛感的那個人了。
我和江植這麼僵持的時候,門一下子開了,江海濤從外面走了進來,目光落在我和江植糾纏在一起的手上。
我想甩開手,可是江植很用力我沒成功,直到江海濤已經走到了我們面前,他也沒鬆手。
我看着江海濤,他了臉色很平靜,我就開了口,“傷口不算深,我包上了,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院看看。”
我說完,抿起了嘴脣,暗中用力再次試着甩開江植的手,還是不行。
江海濤點了下頭,轉向江植說道:“把她,放開。”
其實江海濤這話說得很溫和,四個字都沒用力似的說出口,聽上去一點都不兇,可我聽完了,心口卻跟着急促的連跳了兩下。
江植還真的把我放開了,我趕緊站到離他們父子都遠些的地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先出去,老汪在外面。”江海濤對我說。
我看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江植應了一聲,往外走時回頭又看了看江植的手腕,他手腕上我包好的白色紗布,已經隱隱透出了血跡。
我開了門就要走出去時,聽到身後傳來很響亮的一記耳光聲,我腳步一頓,沒回頭,幾秒後走了出去把門關上。役節匠才。
門外就站着老汪,他一定也聽到了剛纔那個耳光聲,見我出來皺着眉頭,目光很陰沉的看着我小聲說讓我跟他走。
我跟着老汪一直走到了院子裡,夜風吹過帶着濃重的涼意,我回頭去看江家父子呆的那間屋子,屋子裡的燈光明晃晃的透出來,讓我覺得很刺眼。
我想起自己還沒被毛莉找到江家做保姆時,有天夜裡我也是站在黑暗裡朝江家屋子裡這麼看過。
那時的江家也是燈火通明,擋着窗簾我看不到屋子裡的人在幹嘛,只能想象着江海濤在裡面摟着毛莉溫存的場面,就像他年輕時摟着我媽,坐在屋子裡一樣。
我突然覺得很噁心,不是因爲別人,只因爲我自己。
我曾經那麼瞧不起鄙視邵芳躺在我爸之外男人的懷裡,可我現在呢……我和一對父子攪和在一起,我是不是比我媽更噁心。
不擇手段,喪心病狂,這些用在人渣身上的詞彙,如今都很適用於我了。
我猛吸了一口涼氣,轉身叫住了老汪,問他要帶我去哪兒。
“江總沒說,就說讓我跟你在車裡等着,走吧。”老汪這麼回答我。
我跟老汪坐進車裡,我沒坐副駕駛的位置,直接坐到了後面。
開始,我跟老汪都沉默着不說話,過了好一陣後,老汪接了個電話,他從車裡出去接了,再回到車裡時,老汪朝後座看看我,然後說:“你回哪裡住,江總讓我送你回去。”
江海濤不是讓我來照顧江植的嗎,現在又讓我走,我看着老汪說,“他們在裡面沒事吧。”
老汪很含糊的發出個聲音,之後轉過身坐正,之後對我說,“小曾,你不該把江植扯進來。”
我眯起眼睛,看着老汪的後腦勺。
老汪像是個什麼秘密都知道的存在,我想起他拿那張老照片給我看時說過的話,笑了一下沒說話。
“江植來問我,問你跟他爸是什麼關係。”老汪突然說。
我看得出江植跟老汪關係不錯,他到底還是孩子氣,竟然會去問這種話,我不知道他還對老汪說了些什麼,繼續不說話,等着看老汪還會說什麼。
老汪還真的繼續說下去,“他出國前跟我喝過一次酒,那會兒他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遇到了一個女的,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可是他那時候不能留在國內,說的時候哭得稀里嘩啦……那天他一問我,我就想到了那事。”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扭頭看着我,“那女的,就是你吧。”
我無意隱瞞,心裡清楚這事在江家應該已經不是秘密,江植可能已經跟江海濤說了,我很痛快的點點頭,“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女孩是不是我,不過我幾年前是跟江植有過一次,我都忘了,是他還記着。”
老汪聽完我的話,呼吸重了起來,半天才看着我搖搖頭,“這算什麼事啊!”
我對老汪笑笑。是啊,這算什麼事啊,孽緣?
老汪又想說什麼時,我看見他看向車外的眼神一僵,嘴巴閉上,轉身就下車去了。
我跟着往外看。
夜色裡,那間江家父子呆着的屋子裡,這時候正順着窗口往外冒着濃重的煙霧,明亮的燈光已經模糊一片了。
老汪下車後已經朝那裡飛快的跑過去,我也能聽見有很多人喊的聲音。
我也趕緊從車裡下來,跟在老汪身後快步走起來。
忽隱忽現的火光已經能看到了,我不知道那裡面怎麼會突然起了火,眼前跳出來我幻想過無數回的某個場景。
一個念頭在我腦子裡瘋狂的試着往外跳……江海濤你是應該嚐嚐被火燒死的滋味,可是不能就這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