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植把我從衛生間裡扶回到病牀上,我側耳聽着他的聲音,他好像坐到離我挺遠的地方,一直沒說話。
“你睡在,牀上嗎?”我側頭問他。
一陣挺大的窸窣聲傳來,聲音響過我才聽到江植的聲音。“不睡牀上睡哪裡,少操心。睡你的覺,再要去衛生間喊我。”
這一夜剩下的時間裡,我再沒起來過,也沒怎麼睡踏實,我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想事情,想車禍時怎麼回事,又想老汪說江植沒跟向家家長見上面的事,睡一陣醒一陣弄得很累。
等江植過來又摸我額頭時,我跟他說話讓他知道我已經醒了,問他幾點了。
“七點多,餓了嗎。”江植很關心我的肚子問題。
我從牀上坐起來,扭着頭問江植。“我什麼時候能出院,我眼睛……真的沒事嗎,什麼車撞得我,是我的問題還是對方的,你的車怎麼樣了?”
病牀忽的往下一沉,江植坐了上來。我感覺他就在我正對面,就把頭下意識往前探探,等着他回答。
可我等來的不是回答,而是乾燥起皮的嘴脣上,被冰冷的一觸,這一觸沒怎麼停留,很快就離開了。
我這時的表情一定很呆。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我微張着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病房裡有些壓抑的沉寂起來,直到早上查牀的醫生護士一下子進來好幾個人,我躺下等着檢查,量體溫,醫生的詢問說話聲裡夾着江植的聲音,我聽到他在問醫生我的情況。
最後他問醫生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把耳朵豎起來聽着,醫生沒給明確的答覆。只是讓江植晚點去辦公室找他。
醫生最後跟我說,我的情況還不錯,接着打消炎針臥牀就可以,我聽到江植對醫生說了謝謝,然後人就陸續走出去了,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江植,你還在嗎。”我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江植說話,只好對着空氣這麼問。
有腳步聲,走到我病牀前停了下來。
可是依舊沒人說話,我以爲是江植,就說讓他不用一直守在醫院,找個護工吧。
等了一下,還是沒人搭理我,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就伸出手在半空一劃拉,結果手指很快碰到了一個人,他離我很近。
直覺馬上告訴我,我摸到的人不是江植。
不是他,那會是誰,還不說話,我只好又問,“誰啊,說話好嗎。”
沒有回答的聲音,我只聽到了腳步聲越走越遠,我納悶的皺緊眉頭,真想現在跳下病牀去抓住走掉的人,搞清楚究竟是誰,可我現在看不見,下去了也白扯,只好又大聲一些衝着空氣裡問是誰啊,說句話。
這次有人回答我了,我聽到了江植乾淨好聽的聲音,他問我喊什麼呢。
“你沒看見剛纔有人從這裡走出去了嗎,剛纔有人在牀邊看着我,可是不說話,我不知道是誰。”我急急的擡着手朝門口方向指。
江植把我的手摁下去,“沒看見,我剛纔問醫生了,他說你明天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一週後來醫院複查,你出院嗎。”
我馬上狠狠點頭,“出啊,誰願意在醫院裡躺着,麻煩你幫我辦手續,我要出院。”
我心裡還在想着剛纔那個我看不見的人,也許只是個走錯病房的人吧。
江植沒跟我廢話,第二天果然帶着我出了院,他把我扶進車裡坐好,我提醒他送我回家,還說了遍我住的地址。
江植坐到駕駛位上纔跟我說話,“你在奉市有家人嗎,能照顧你的朋友有嗎?”
我搖搖頭,“沒有。”
“你家裡人呢,你爸媽呢。”江植繼續問。
我的眼睛隔着紗布感應到了光亮,我隨着光亮轉頭,平靜的回答,“我爸媽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沒有家人,就我自己了。”
江植髮動了車子,我不得不又問他是不是送我回家,他很不耐煩的回答我,我家裡又沒人,我現在是個瞎子,回家幹嘛。
“那你帶我去哪兒啊,回你爸家裡嗎。”我的手抓着江植替我係好的安全帶,要問個明白才行,我看不見誰知道他會帶我去什麼地方。
“放心,我不會賣了你,你也不值錢,我今天有事情要辦,你跟着我,晚點送你回家。”
我本想說那還是麻煩江大少爺先送我回家,可是話到嘴邊知道說了也白說,最後乾脆隨他去了,我看不見,只能任他處置了。
車子開了很久後終於停了下來,江植過來給我解安全帶時,我問他到了什麼地方,他說是家咖啡館,他約了人在這裡談事。
他拉着我下了車,我跟着他走進了咖啡館裡,被他帶着坐到了柔軟的沙發裡,然後聽到他在我附近開始打手機。
“我到了,嗯,我等你。”江植說的很簡短,講完電話就問我要喝什麼。
我說喝白水就行,江植好像是很鄙視我的笑了一聲,然後起身去點單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的手被他拉着握上了一個玻璃杯,我能感覺到杯子裡溫熱的溫度,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是加了檸檬的白水。
他等的人很快就來了,我聽聲音感覺是個中年男人,那人坐下後,江植就跟他開始入了正題。
我聽了幾句後才大致判斷出,和江植見面的這人應該是那個旅遊雜誌的人,因爲他們一直在說什麼新年活動,中年男人還很高興的跟江植說出了他那期雜誌後,官方微博上很多人留言,領導很滿意。
我聽到江植的笑聲,都能想象出他臉上的孩子氣,我聽着他的笑聲,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往上翹,我意識到後趕緊控制住自己,握着那杯水連着喝了好幾口。
“我這次跟你們合作就是爲了年底的公益項目,現在快十一月了,得抓緊了,很多具體事情都該落實了。”我聽到江植不緊不慢地說話聲,他的聲線條件真的很好,一本正經說話時,挺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是,所以才約你定一下具體時間,還有我們聽說你父親江總最近打算投資旅遊業,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你。”中年男人口氣裡透着期待,問江植。
“你們消息還真是靈通,我只是聽我爸說過,具體不瞭解,不會是因爲我,他的商業運作都很專業的,我的事情跟他沒什麼關係。”江植淡然的回答,我聽到他說完喝了口咖啡。
他們接下來又聊了很多,最後中年男人離開時,像是不經意的問了下我是誰,江植回答說我是他的朋友。
等那人走了,江植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唉,我們再坐一會兒,你沒感覺哪裡不舒服吧?”
“我沒事。”我回答他,說完卻笑了起來。
江植納悶的問我笑什麼,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笑,就是剛纔腦子裡想事情忽然想到我車禍之後竟然沒斷胳膊斷腿,還能坐在咖啡館裡就笑出來了。
“你不是把腦子撞壞了吧,神經病。”江植聽完我的解釋,嘲諷的說着,說完他沉默了。役溝節扛。
我不知道他在幹嘛,就問怎麼不說話了。
江植聲音幽幽的飄進我耳朵裡,“我在看你,怪姐姐。”
他的話像是提醒器,一下子就讓我回到了現實,讓我記起了自己是誰,我難得放鬆的心再次緊了起來。
我忽然問江植,“你跟那個向小姐怎麼樣了,你不用陪着她嗎,她父母回澳門了嗎?”
我聽到江植在我對面,很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氣。
“曾春夏,你聽說我要結婚了,沒什麼感覺嗎?”江植還是幽幽的口吻,不答反問。
我喝了口水,“恭喜啊,她沒像你說的那樣坐着輪椅,看上去很好。”
江植的呼吸聲似乎更重了,有點呼呼地,讓我假想出一個小孩子生悶氣的樣子。
我還想起了,向泳恩用蹩腳的奉市話,衝着手機叫的那一聲“混球“。
“你們見過了,你覺得我跟她般配嗎。”江植問我,好像身體離我挺近,我感覺到他的聲音變大了很多。
我笑着回答,“見過了,般配。”
江植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聲卻很短。
“是般配啊,都是遊戲人生的主兒,她玩她的,我玩我的,以後結婚了反而更方便。”江植很用力的對我說着。
“你那期雜誌我也看到了,江總拿回家裡一份,你是偷着早就回國了吧,你在國外學的什麼啊。”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多瞭解一下江大少爺,趁着他對我態度還算不錯,尤其咖啡館這種地方也很容易讓人打開話匣子。
“是啊,在我爺爺家我跪在那兒,你以爲因爲什麼,我爸知道我偷着回國的事情,家法伺候了。”江植的語氣開始懶懶的,我知道當時的執行家法的場面絕對不會像他現在說起來時這麼輕鬆。
“我在國外學的是企業管理,我爸逼着我學的。”江植補充了一句,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沒再問別的,點了下頭沉默下來,心裡開始重新回到了我一直的那個狀態裡,我提醒自己別忘了我在幹嘛。
江植對我的突然沉默聽不滿,等了一陣見我沒再繼續對他的事情感興趣問下去,就冷冰冰的說要走了,然後伸手就過來拽我起來。
我跟着他重新坐進車裡,他又幫我扣好安全帶,車子開起來之後,我問是送我回家了吧,他只回了一句是,一路上再也不說話了。
我們再一次下車時,我直覺感覺回的一定不會是我租的那個房子,因爲氣場感覺不對。
果然,江植拉着我往前走,邊走邊對我說,“曾春夏,你待會兒要進去的地方,知道是哪兒嗎?你知道我不可能送你回家的,你猜猜。”
我小心的跟着他走,想不出來他帶我去的是什麼地方,乾脆不猜,閉緊嘴巴不出聲。
磕磕絆絆邁上了幾級臺階後,江植拉着我站住了,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聲音愉快的說:“這裡是我結婚的新房,帶你進去看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