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告訴我,我也是目標之一。所以你死了也解決不了,與其這樣,我就先活着吧。”我這把年紀了,編瞎話也是很擅長,而且最容易騙到的,往往都是深愛自己的人,“你知道的,基金會一旦涉黑破產,他們一樣會殺你再殺我。我不想死,千樹,你也許很願意爲我死,可我不想死,以前我也以爲我是這樣,可當我聽到真的有這種可能性時候,我發現我一點都不願意。我父母只有我了,音音也只有一個媽媽。”
他依然那樣看着我,沒有責怪也沒有憤怒,只是很悲傷,很難過。
我只好繼續說,逼到他答應爲止,“所以他至少能保我沒事,這樣一來,我又跟音音在一起了。而且繁盛還說,基金會交給我之後的一切損失,他都替我付。我覺得也許這樣你就沒事了,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幫忙牽制林至美。”
韓千樹終於開了口,他的嘴脣在顫抖,聲音亦很輕,“你這樣是因爲我麼?”
“我哪樣?”
“你明知道他嘴裡沒有真話。”他搖着頭,雖然已經受到了傷害,卻仍是說:“而且你說得這些話……太突然了,你昨天晚上還……你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只是他今天才聯絡我,我才發現自己還機會而已,沒什麼突然不突然的。沒辦法的時候只能依靠你,當然不能說讓你不開心的話,這些話如果早告訴你,你早就氣得把我撇下了,還怎麼讓你幫我的忙?”我笑道:“可現在有辦法了。他是我兒子的父親,我跟他曾經是夫妻,同牀共枕。他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我怎麼會不清楚?”
他先是被我噎住了,許久,才顫聲說:“你等我回來。先別急着說這些。”
“你真的夠了!”我瞪起眼睛,已經快裝不下去,“我的話你都聽不懂麼?你叔叔已經死了!你沒有靠山了!你根本沒本事,你去了再回來跟現在談有什麼區別!李昂是什麼東西?他騙了我們多少次了,昨天如果情況嚴重他會不會撇下你跑了都不一定!你怎麼不但無能還這麼蠢!”
“徐妍……”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難過地說:“你等我回來,不用很久,就幾天。別這麼急,好嗎?”
“他就給了我一天時間。”
他幾乎是祈求得看着我,輕輕地問:“那我明天回來,可以嗎?”
“今天也算一天。”我狠下心,吼道:“我還要飛柏林,哪有那麼多時間等你做這種無聊的事!我要活命!我要基金會,這是我唯一的機會!而且就算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你也應該看得出來啊!我愛他啊!”
他的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低着頭,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問:“你想怎麼樣?”
“籤協議離婚。”
他沒說話。
我知道他不捨得,我也不捨得。可我總不能看着他去死。
我怕他依然不肯,只好硬着頭皮追問:“你還不打算答應?”
他攥緊了拳,顫抖着,退了一步。我知道他不是怕我,他只是害怕這個局面。
我問:“你不怕你再浪費幾天,我就死了嗎?”
他依然沒有說話,低着頭,眼淚掉個不停。
我衝上去,一路把他逼進了欄杆旁,“韓千樹!你說句話好嗎!”
他總算擡起了頭,問:“那你拿什麼證明,你要離婚真的是爲了這個,而不是去死!去求他受他侮辱!讓他打你折磨你!”
我立刻被他噎住了。
他彷彿抓住了問題的中心,握住了我的手腕,緊蹙着眉,盯着我的眼睛,逼問道:“你拿什麼證明給我看?就憑你這幾句話?狠話誰不會說?你忘了你當初是因爲什麼纔會嫁給他嗎?”
我心裡其實有些難過了,很想撲進他懷裡哭一會兒,然而我不能,我知道這大概是他最後的掙扎了,我不能前功盡棄,“我馬上就證明給你。”
他抿緊了嘴,我知道他心裡已經在打鼓了。
“真的,我明天就證明給你,只要你看得下去。”我甩開了他的手,“到時你別難受,我本來不想這麼對你。”
我徑直出了門,去了機場。
一路上都沒有碰到韓千樹,我不知道他是在哭,還是已經接到消息趕回北京,還是他依舊不管不顧地去了新奧爾良,希望能讓我改變看法,希望用他全部的力量冒險保護我。
上飛機前,我撥通了繁盛的電話,他似乎有點煩躁,問:“你又有什麼事?”
“明天想跟你見個面。”我平心靜氣地問:“方便麼?”
“我在柏林。”他警覺地說:“如果你犯偏執要抓我威脅林至美,我勸你還是算了,她巴不得我死。”
“只是見個面,聊聊天。”我說:“我現在手裡沒權,保鏢我都調不動。”
“你要幹嘛?”
“真的只是見個面,聊聊天。”
“在哪?”他總算放鬆了戒備。
“酒店?”
他沒吭聲。
“你如果怕不安全,你家也ok。”
“酒店吧。”他說:“我訂房間?”
“好。”
回柏林的路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接下來能否成功,我一樣不知道。
也許他不簽字是好的,如果我搞砸了,還能回頭跟他解釋。
我不知道。
剛剛離開,我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後悔昨晚沒多抱抱他,多吻他一下。
下飛機時,我接到了繁盛的信息,是酒店的名稱和房間號,還貼心地附上了地址。
我知道他這種人肯定明白酒店的意義,但他爲什麼答應還真不好猜。我都三十多了,不年輕,不算太漂亮,色誘成功率肯定不高。但讓他帶音音他肯定不幹,只能找個發生什麼都不會被限制的地方,根據他的態度決定方式。
我去時,繁盛已經到了,隨扈站在門口,命令我交出槍支。
我交了槍,進了房間裡,繁盛正在沙發旁坐着,抱着手臂,嘴裡叼着香菸,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坐到他身邊,他一愣,然後往遠湊了湊,狐疑地問:“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突然對我這麼好。”他若是隻貓,現在渾身的毛肯定都要炸了,“又是酒店,又是靠在我身邊。”
我看了看他,道:“我有事求你。”
“什麼事?”
也許是心情太糟了,也許是別的什麼,我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很想這麼做,“把你的煙給我抽一支。”
“裡面有大麻。”他說:“而且你不是早就戒了麼?”
“海洛因也沒關係。”
他瞅了瞅我,掏出了煙盒,說:“沒有,放心抽吧,只是普通煙。”
我點了一支,這麼多年不碰了,抽起來特別難受,喉嚨在一瞬間完全乾了,頭暈又想吐。
這種難受的感覺反而讓我覺得舒服了些,讓我驚覺給自己一刀一定會更舒服些。
原來自殘沒有我以前想得那麼糟。
繁盛一直沒吭聲,只是皺着眉頭看着我,體貼地把菸缸放到了我面前。
我直到這種眩暈的感覺過去了,也沒有想出合適的話,值得開門見山,“我想求你幫幫忙。”
“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有人給千樹家裡寄刀子。”我看向他,說:“我覺得不是你。”
他愕然,隨後笑了,“幸虧你沒覺得是我。我無辜着呢。”
“那這樣的刀子還有用嗎?”
“沒用。”他說:“以前阿景還有刀子,現在只有我自己有。”
“那他爸爸爲什麼會重傷住院呢?”
他愣住了,彎腰靠了過來,表情很震驚,“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
“紅刀子還是白刀子?”
“白刀子。”
“真的不是我,”他拿出電話,撥號的手指在顫抖,一邊說:“我說過我不會殺他。”他撥通了,撫了一下我的背,說:“我先查查這件事。”
他很快就吩咐下去,然後掛了電話,表情依舊很焦慮。
“我相信不是你。”我說:“我只是告訴你有這件事。”
“不是,妍妍,這東西我根本不可能給別人,阿景也沒有白刀子。因爲它不認人,別人送給我,我也得死。”他站起了身,叉着腰,焦頭爛額地衝我解釋,“這要是真的,就不是他的問題了!這是衝着我來的!”
“你先冷靜點。”他這麼說我真的不信,我都沒見過他的刀子,“我還有事對你說。”
他半天才冷靜下來,坐到了側面的沙發上,看着我,目光卻十分心不在焉:“怎樣?”
“我想跟你復婚。”
“我已經跟她復婚了。”他回絕之後才問理由,“你想找我解決這件事?你看到了,我現在後院起火。”
“繁盛……”我這段日子真的太難受了,因此眼淚根本不用擠,“我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沒說話,抓來煙盒,又點了一支香菸。
“我可以把基金會給你,你有什麼別的要求也儘管提。”他一張口,我立刻說:“不管多麼過分我都接受,但我只希望你能救他一命,想想辦法,也把刀子撤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