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架上依舊空着兩個位置,一瓶送了我。另外一瓶打碎了,標籤仍在,叫厄科。
在古希臘神話中,厄科是侍神,被剝奪了主動說話的權利,因此只能像機器一樣不斷重複別人說過的話。她愛上了那喀索斯,也就是水仙花傳說中,那位愛上自己倒影的神。但那喀索斯說他寧可死去,也不要跟她接觸。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在極度的悲傷中慢慢地死去。
我先是想起這個傳說,緊跟着就想起繁景焦急地蹲在地上,搶救着那些香水的樣子。那滿屋的馨香,滿地的玻璃殘渣,還有明亮如晝的燈光下,她美麗又年輕的臉。
等繁盛叫我時,我纔回過神。
他的房間還是我們以前那間,裝潢擺設依舊沒有變,甚至我們結婚時的小擺件都還在,但落滿了灰塵。
他到沙發上坐下來,看着手錶,問:“要不要喝咖啡?”
“她幾點來?”
“還有四十分鐘。”
“有蛋糕嗎?”
“當然。”他打電話叫廚房準備,掛了之後,靠在椅背上,歪着頭看我,不一會兒,忽然笑了,“剛剛我忽然有種錯覺。”
“嗯。”
“覺得我們好像還沒離婚,這些年的所有事都是一場夢。”他問:“你有嗎?”
“沒有。”我環顧四周,問:“槍呢?”
“牀底下全是,看你喜歡什麼型號。”他解釋道:“門口有我的人,也有她的,只有這個房間完完全全是我的。”
“跟那個基地一樣。”
“嗯哼。”他笑道:“我的確是靠她起家的。比起其他合作伙伴,她還是穩定多了。”
我可不想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反口,忙問:“你爸爸安葬好了嗎?”
“嗯。”他點頭,斂起笑容後,臉上完全沒有表情,“他生前選了墓地,後來因爲沒找到屍體,就先立了個衣冠冢。”
“確定是你爸爸?”
“絕對不會錯。”他知道我的意思,認真道:“不用專程提醒我這個,你越提醒我越覺得你今天是來殺她的。”
我眯起了眼睛,盯着他問:“如果我真是呢?”
“我已經說過我的態度了,我不會保你,更不會幫忙。”
我點頭。
“所以你千萬別打這種主意,風險跟回報完全不成比例。”
“我問問而已。”
“你可千萬記得。”他看起來極其不安,“要不你還是發個誓?”
我毛躁起來,“蛋糕怎麼還沒來啊!”
話音剛落,有人敲門,是廚房。
繁盛去接蛋糕,然後……舉起了雙手。
林至美髮現了?
以繁盛做事的模式,這次做的蛋糕自然是我愛吃的。我口味跟正常人有這麼多不同?
好吧,我來不及想任何事,跑到牀邊,拉開抽屜,拎出了兩把步槍,子彈,正好還有炸彈,不管有沒有用,帶上算了。我槍法最突飛猛進的一段時期就是扛着步槍和狙擊槍滅據點時候,所以對我來講,步槍是最順手的。
計劃暴露,我只能拉繁盛下水了。
搞定槍後,繁盛雖然在放慢速度拖延,奈何肚子上頂着槍口,已經無可避免得退了進來。
我靠着沙發做掩護,在可以瞄到對方的頭時,毫不猶豫地給了一槍。
有點歪了,不過這麼近,頭又這麼大,還是打中了。
繁盛趁機跑了過來,撿起我給他擱在地上的步槍,上膛。門外還有人,我們顧不上說話,先打。
幹掉幾個之後,門口的壓力有所緩解。我正要站起來,他突然拉住了我,表情特別無奈,但還算沒有給我掉鏈子,在我耳邊說:“不走那扇。”
連酒店的總統套都配有暗門和保鏢房,他的房間有密道都不稀奇。
就在沙發後的牆壁上,我倆把沙發挪開,我先鑽了進去,剛進去就聽到槍聲,這地方應該是兩個房間之間,小的人轉不過身,我完全擡不起步槍。
轉頭探出去就是找死,我只能在這等着繁盛。
過了一會兒,他進來了,裹挾着血的氣息。他把手裡的東西交給我,是一把小手槍和一個手電筒。他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走。”
我打開他剛交給我的手電,問:“你受傷了?”
“擦傷。”他說:“你走快點。”
聞這味不像擦傷,不過先出去再說。
通道里面黑漆漆的,有一股石灰的味道,牆壁沒有經過任何裝修,很尖銳。
憑方向能感覺到在往房間正面對面走,果然出口是繁景的房間。
我滿頭土地出來,發現這個房間已經沒有門窗,看來跟香水收藏室一樣,因爲她人不在了,而被繁盛封了起來。
我先去打開燈,見牆壁上還掛着繁景的相片,甜甜得笑着,懷裡抱着牀上那隻毛毛熊。
繁盛過了一會兒纔出來,手臂上都是血,懷裡抱着兩隻染血的狐狸玩偶。
我問:“哪有藥箱?”
“浴室裡。”他四處找着,朝着書架走去。
我去浴室拿來藥箱,見繁盛正在合上保險箱,一遍過去,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那是什麼東西?”
“我媽媽的遺物。”
“喔……”我蹲下去,拉過他的手臂,剪開他的衣服,的確是擦傷,但面積幾乎與穿透傷無異。
我沒有找到麻藥,只找到一板不知道還有沒有效的去痛片,讓他吃了,開始給他洗傷口綁繃帶。
這棟房子的隔音非常好,所以我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房間裡靜得幾乎一片死寂。
綁得差不多了,突然聽到繁盛的聲音,“你想出去還是繼續?”
“有路出去麼?”
“有。”他說:“浴室裡有條路直接通到停機坪。”
“這是誰幹的?”
“我爸爸弄得,怕萬一出事,我和阿景跑不掉,”他說:“你知道嘛,停機坪離後門不遠了。”
“我在不需要後門。”
他沒說話。
既然已經這樣,我也不介意說實話,“有別的路出去繼續打麼?”
他看着我,說:“也有。”
“那等下你出去吧。”我說:“把另外一條路告訴我。”
他依然看着我,依舊沉默。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其實你從一開始就猜對了。我要殺了她。”
他迴避了我的目光,低下了頭,“我早告訴你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沒事做就畫幅地圖給我。去你的基地之前,你也說不可能。”
他的眼睛突然紅了,腮幫子鼓着,像是在咬牙。
“快點。”我說:“現在都不知道林至美還在不在外面,是不是已經跑了。”
“不會。”他摘了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淚,小聲說:“她一進來,珍珍他們就已經把各個出口的門衛全都弄死了,電網也打開了。”
我一愣,“我怎麼沒聽到這段部署?”
“這是備用方案。”他咬了咬嘴脣,說:“要咖啡就是這個方案。”
“是你問我要不要咖啡的。”
他白了我一眼,忽然滿臉輕鬆得笑了,“就你這點水平還策劃殺人家。”
我沒說話。已經完全不知道繁盛到底打算怎樣。
“走吧。”他站起身來,說:“另一條路在衣櫃後面。”
我確定我需要提醒他一下,“這件事是我的決定,要你善後已經很抱歉了,所以你不用跟我走,出去吧。既然直接通到停機坪,那我現在教你飛也來得及。”
他腳步一停,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
“就我這點水平,也許也夠了。”我認真地說:“我有預感,真的,她會死在我手裡。”
他又抹了一把臉,然後戴上了眼鏡,側過臉,“那就走吧。”
“我是去送死的。”我得講好,“而且我不是爲了你。”
“你知道我爲什麼把她約來這裡嗎?其實到外面一樣ok。”
“不知道。”難道不是因爲他熟悉環境?
我真的感覺他這次不是在騙我了。
他又是一陣沉默,然後轉過身,看着我,從未見他像此刻這樣認真冷峻過,“我媽媽走前,在這棟房子裡,做了一個跟你現在一模一樣的決定,而且她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我看着他,被他這種表情鎮住了。
“如果她當年成功了,我爸爸就不會死,阿景也不會,我也不會遇到你,沒有音音。”他的眼睛依舊紅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所有人都會很幸福。”
我沒有聽得很懂,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她爲什麼沒成功?”
“我爸爸沒幫她。”他極其堅定,並且彎起了嘴角,“所以來吧,不論你是爲了什麼,我都會幫你打到最後。”
真的感覺……就像一個魔咒一樣。
“那音音呢?”
“找了個藉口放在警察局了。”他招了招手,“來吧。”
不錯,我一邊過去,一邊在心裡誇獎他:像條漢子。
我倆合力打開了衣櫃門,依舊是繁盛打開機關,裡面的路也依舊一樣。
這次他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說:“這邊能到我祖父的書房裡。”
“怎麼會這樣安排?”
“書房裡有監控總檯,打掉監控我們就能去走廊了。”
“那你祖父知道這條路嗎?”
“這條是他建的。”
“那他今天在?”
“放心,書房通常我在用,我爸爸走前它也是我爸爸的。”
看來是個權力集中地帶。
“可如果他……”
“不阻止怎樣都好說。”他冷冷地說:“阻止就殺了。”
來,再推薦《飄》沙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