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並不能讓我覺得舒服一些,反而更加難過,心口在劇痛,如同被刀刀凌遲,“都是因爲我,你才……我沒早點找到你,我……”
“好了。”他打斷了我的話,嚴肅起來,“我是你哥哥,需要這樣見外麼?”
“我……”
“哭得我很心煩,都這樣了,還要浪費力氣安慰你。”他的表情雖然有些不悅,但目光並不是這樣,依舊用疤痕遍佈的手擦着我的眼淚,“聊聊你們現在吧,公司又跟我說你的英雄事蹟,快給我講講。”
他是問液壓失靈那次,我便講了,總結說:“主要還是我老公處理的。”
他依然很感興趣,說:“我很久沒飛過噴氣式了。”
“我家裡有。”我說:“等你好一點,你就帶我去飛飛看,性能很好,你肯定喜歡。”
“不了,我這樣不能飛。”
“那你做副駕駛。”
“不了。”他依舊搖頭。
如果他的身體還好,四十多歲正是事業的巔峰期。
可他現在不能了,他沒辦法再控制飛機。
又聊了一些家裡的事,我給他講了lris小時候做的一些可愛的事。他本來就喜歡小孩子,lris又漂亮可愛,還是他的女兒。他聽得很認真,最後嘆了口氣,說:“我真是不配當她爸爸。”
“別這麼說,她知道她爸爸是大英雄。”
他搖了搖頭,沉思半晌,對我說:“我沒有跟viola說,也不好對爸爸媽媽開口。只能拜託你。”
“什麼事?”
“viola以前就受了很多苦,嫁給我以後也沒有享過福,我欠她太多,但我……”他的目光黯淡下來,“哥哥想請你繼續幫我照顧她跟lris,如果她想重新選擇,說服家裡人祝福她,如果對方不要lris,你就辛苦一下。她真的是個特別好的女人,是我把她害了。”
“我知道,爸爸媽媽早就把她當親女兒一樣了,是她自己不想重新選擇。”我真的不想聽這種話,不想聽他對我交代後事,“她覺得你會回來,所以她一直等你。”
他閉起了眼睛,握緊了手指,沒有說話。
聊了一會兒,他便睡了,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臉。忍不住地在腦海裡不停地對比,不停地回憶着以前的所有事。
我依然無法相信我哥哥這次真的要走了。我沒有去他的葬禮,沒有祭拜過那條埋着他手臂的墓地。我告訴自己他會回來的,可現在我還能編什麼理由?
傍晚時,viola帶着lris回來了,見到我,先是一愣,繼而走過來,撫着我的手臂,關切地問:“妍,是千樹帶你來的嗎?”
“是他告訴我的。”我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又開始想哭,“對不起。”
她低下了頭,又轉臉去看我哥哥。他還沒醒,lirs正小心翼翼地趴在牀邊,時不時地看向心電圖,又謹慎地把手指探到他鼻子下。這才放了心,悄悄地湊過去親他臉上的疤痕。
viola怕孩子手重弄傷了他,輕聲說:“lris,別打擾爸爸睡覺。”
她便回去了,爬到椅子上,坐了幾秒鐘,又看向lris,天真的臉上滿是無所適從。
“給爸爸削個蘋果,等他醒了讓他吃,他喜歡吃蘋果。”viola柔聲說:“再看看你的書,等他醒了讀給他聽。”
lris立刻點了點頭,跑去拿了蘋果和去皮刀。看樣子想起去皮的蘋果放久了會氧化,又放到了櫃子上,從書包裡拿出書來,認真地看,認真地背。
我說:“我們到外面去聊吧。”
“好。”她一邊走,一邊說:“千樹在外面,我還以爲是他帶你來。”
我立刻站住了腳步,“不是他帶我來。”
她握上門把的手停住了,轉頭說:“我都已經知道了,我知道這很傷心,但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謝謝。”
出去時,韓千樹並不在門口。我想他是知道我們要出來,所以迴避了。
我正要走,又覺得不對勁,轉哂問:“你們告訴我哥哥多少事?”
“全都告訴了。”她說:“你放心,他沒有怪過你。這不是你的錯。”
果然。公司既然已經來人,肯定會告訴他我只在lh飛了一次。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viola摸了摸我的臉,臉上是強忍的悲傷,“我沒有想到他還在,感謝天父。至少我在有生之年見到了他,至少還能跟他度過最後的一段時間,他也很開心見到lris,他們兩個都很開心,lris很喜歡他,她說他就是她想象中的樣子。一切都比我所以爲的樣子要好太多。不要再哭,我們都讓他快樂一些,他已經受了太多苦了。”
這天我沒有回去,而是去酒店開了個房間。
躺在牀上,想着今天的事。想着想着,又想起了我女兒。
我哥哥也沒有提起,看來她真的沒了。
如果之前我哥哥還有生還的希望,那麼這次我真的家破人亡了。
全都被毀了。
我好希望繁盛現在把證據拿去交給警察,這樣全都結束了。
可第二天一覺醒來,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又去了醫院,決定先去問問我哥哥的主治醫生。雖然我知道一夜之間不會有多少變化,但還是盼望着奇蹟。
敲開門時,我看到了韓千樹。
看來他也是在跟醫生探討病情。
我沒理他,他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我說明來意,醫生又把昨天的話重複了一遍,勸我們說,不建議堅持治療,因爲只會增加他的痛苦。
出來時,我問:“你告訴他我跟繁盛的事了?”
“阿姨說可以告訴他。”韓千樹說:“他早晨聯絡了我。”
“幹什麼?”
“希望你今天能回去一趟。”
我真的已經到極限了,“讓他交給警察吧。”
“徐妍。”他握住我的手臂,認真道:“叔叔最近狀態很不好,而且大哥也希望你好。如果你這種時候有事,他們會受不了的。”
我真……
“我知道了。”
他猶豫着鬆了手,說:“會好起來的。”
我不由瞪向他,“你再說一次。”
其實我冷靜一些時,就知道他沒什麼錯。音音割腕跟我生孩子都是突發狀況,他沒法作出反應也是正常。
或許我只是需要責怪誰,因爲我快被逼瘋了,我又忍不住發怒,忍不住指責他,“什麼叫會好起來?我女兒人呢?她去哪了?你們這些男人真的……一個一個全都是人渣!”
他又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我也不想說話了,正要進病房,韓千樹又拉住我,“叔叔阿姨在裡面。”
我只得放下了手,拉開他,走了幾步,又轉身問:“dna報告出來了吧?”
“嗯。”
“她有病嗎?”
他望着我,難過地說:“沒有。”
我的手在發抖,又想打他,但還是忍住了。
真的,我這輩子都會恨他。
除非我女兒回來。
否則我會一直恨他。
回去時,管家跟我打了招呼,問:“太太想先吃點東西,還是休息?”
“繁盛呢?”
“在琴房陪少爺練琴。”
我徑直去了琴房,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叮叮咚咚的節奏,是《克羅地亞狂想曲》,很急促的曲調,抓得人心煩。
我推開門進去,果然看到音音坐在琴凳上發呆,他不大喜歡學鋼琴。曲子是繁盛彈的,我真懷疑他是故意的。
我開門的聲音這麼大,他肯定聽到了,但他沒起來,我也就沒過去。
一直等到他彈完了這首,站起了身,走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然後低着頭走了出去。
我一路跟着他走到了門口,他抽出香菸,問:“要麼?”
我接過來,他依舊像往常一樣給我點上火。
我說:“我哥哥沒多少日子了。”
他沒吭聲。
“願意把證據拿出來麼?”
他沉默了一下,說:“你可以每天去看他。”
我沒說話。
“給你五千萬做葬禮。”他看着我,說:“另外,火是我放的。”
“什麼?”
“火是我放的,那孩子送走了,我怕音音想看屍體。”他咬着嘴脣,一臉的大義凜然,“隨你信不信,但我是這樣安排的。”
“你把她送到了哪裡!”
“我去找過了,那家沒收到。被燒焦的也不是我安排的小孩屍體,也許碰巧燒死了她,也許她被別人救了,對方不敢說。我都不知道,這是我要審珍珍的原因,可她什麼都不說。”他認真地說:“我以爲你傷心一段時間總會過去,但你哥哥出了事。我想你受不了,我已經在找,但沒有消息。”
“我要見珍珍!”
“沒用。”他深吸了一口氣,依舊面無表情,“她什麼都不交代。”
“那我怎麼找?”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具體是怎麼安排的?”
“我只安排珍珍去把孩子交給那家之後放火,爲了防止事情泄露都讓她單獨辦。”他說:“但她說他接到孩子時已經死了,醫生知道孩子長什麼樣,跟她對峙,不是同一個孩子。她說她是從護士手裡接到的,那護士卻說她抱出的是真孩子。我沒去看過她,肯定有人說謊,但我不知道誰的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