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耷拉着腦袋,不吭聲。
我好怕他再這樣問下去,“聽到媽媽的話了嗎?不要參與大人之間的事,好嗎?”
“那媽媽……”他眼裡閃着淚光,“你討厭爸爸,是因爲他這樣對大舅嗎?”
我很震驚。別人家七歲的孩子還什麼都不懂,整天開心地玩,我家音音已經能把這種事推理出來。
他已經徹底失去童年了,從繁盛開始利用他,讓他上法庭,那些人一步一步地把這些大人的事強迫給他。我殺他們真的殺得太晚了。
我問:“你一定要弄清這些嗎?不能讓媽媽和爸爸自己解決嗎?”
“我想做點什麼。”他懦懦地說:“如果我爸爸真的那麼壞,大舅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如果他說,想讓我答應媽媽回去,”他停頓了一下,然後下定了決心,“我也可以。”
我最終還是沒有答應音音,只告訴他我會去問問大舅。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如果我不說,他會一直惦記。如果我說,又不知道他是否承受得了。
所以說這個孩子真的是來討債的,從他到我肚子裡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爲難我,一直爲難到如今。
晚上我先哄音音睡了,然後在網絡上搜搜看有關尋找失蹤孩子的攻略,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上面寫福利院和警察局都有關於領養等信息,可以去要求查。但我女兒幾乎是在法律外生下來的,她沒有在任何部門登記過,繁盛的醫院也不知道有沒有記錄。
我正看着,突然聽到一聲巨響,剛一回頭就被人捏住了肩膀。是繁盛,他瞪着眼睛,就像要殺人,“你對音音說了什麼?”
真是不令人意外,“是音音問我的。另外告訴他這些的是林至美,不是我。”
“哦?那他爲什麼今天才問我是不是剁了他大舅一隻手!還把他扔到荒野裡!”他瞪着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詰問:“你瘋了?活膩了?”
他的臉已經因爲憤怒而扭曲,處在了崩潰的邊緣。他死死扣着我的肩膀,我試圖去推他,並且加快語速解釋,“這句是我說的,但……”
話還沒說完,我的脖頸上已經傳來一陣劇痛。
我被迫停止呼吸,想要掙扎,他卻越扼越緊。
我不能說話,無法呼吸,舌頭因爲喉嚨被擠壓而被迫伸出來。我的頭腦中一片嗡鳴,眼球似乎就要從眼眶中爆出,在恍惚中看到他滿是戾氣,索命修羅一樣的臉。
突然,他鬆開了我的脖頸,我渾身無力,來不及喘息,而他的手掌已經快速放到了我的後腦上,另一隻手扣起了我的下巴,我來不及呼吸,自己的牙齒粗魯地撞到了舌頭上,滿嘴都是血的味道,咽不下去,只能任由它們流出來,淌在他的手上。
然後他沒有動,就那樣紅着眼睛瞪着我,問:“怕麼?”
我說不出話,但我怕,真的很怕。因爲他只要轉動一下手臂,我的脖子就會立刻被拗斷。而我絲毫動彈不得,甚至因爲缺氧而頭暈地厲害,沒有任何反擊能力。
他陰沉的臉和毒針一樣的眼神已經表明他並不是開玩笑。
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想殺我了。
這種時候沒人不會怕。
他還沒死,我就先死,太虧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閉起了眼睛。他的手在用力,朝着順時針推我的下顎,牽引我的後腦,讓它平轉。
他的動作很慢,但劇痛還是慢慢地來了。
我束手無策,卻又不甘,只得睜着眼睛,但眼球已經充血,眼前一片血紅。
就在這時,壓力突然消失了,劇痛減輕。我捂住喉嚨,他又壓下來,摟住了我的背,按住了我的後腦,“對不起……”他抱得我腰都快斷了,且又開始掉他那幾滴鱷魚的眼淚,“妍妍,對不起。”
有了空氣,我稍微緩過來了一些,有了些力氣,伸手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後低下了頭,捧着我的臉,用衣袖擦我嘴上的血。他的目光凌亂着,充滿恐懼,還有幾分喜悅。
這種眼神太嚇人了,我想偏過頭,他卻牢牢地按着我的臉頰,側過臉,吻了過來。
他吮得很用力,我能感覺到血從我舌頭上的破口處被強力地吸走,因爲太痛了,我的腦子嗡嗡作響,幾近爆炸。
我的順從讓他越來越囂張,手順着我的衣襬摸了進去,與此同時,我成功地摸到了手槍。
但剛一摸上,他就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鬆了口,拽出我握着手槍的手,他低下頭,看着手槍,許久,擡起了頭,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我伸出剛剛被他壓住的左手,拉動了槍栓。右手手腕依然被他鉗着,我把槍交到了左手。正想指向他的頭,他突然又傾下身體,抱我的同時,壓住了我握着手槍的手。
我忍着肘關節的劇痛,奮力地抽出手,他卻突然跪了下去,依舊死死地摟着我,臉貼在我的肚子上,眼睛框卡得我生疼。我愣了一下,聽到他顫抖的聲音,“妍妍……”
“……”
“開槍吧。”他渾身都在顫抖,眼淚很快就濡溼了我的衣服,語氣中是濃濃的恐懼,“殺了我。”
好。
我就要擡起手,餘卻突然看到門口小小的人影。
我看着他驚恐的眼睛,不由呆住了。
是音音。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心虛,手卻不知不覺地軟了,手槍掉落在地上。與此同時,音音撲了過來,摟住了繁盛的頭,又朝我撲了過來,揮舞着拳頭打到了我的胸口,怒吼着,“你憑什麼殺我爸爸!”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的拳頭砸到我身上,看着他染滿仇恨的臉。他跟他父親一樣,永遠不會看到我一身的血,不會看到我一身的傷。他們兩個都說愛我,可他們都只是需要我而已。
繁盛拉住他,試圖將他摟到了懷裡。但音音不依,掙扎着從他懷裡掙出來,繁盛拽他的手,他只能撲到了我腿上,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腿。
他已經長滿了牙齒,又是卯足了力氣,血立刻就順着我的褲子滲了出來,整條腿痛地麻痹,那塊肉已經快掉了。繁盛捏開他的下顎,把他推到一邊,見他又想撲上來,拎起他的衣領,揚起了手。
音音驚恐地看着他,他根本不明白繁盛爲什麼要打他,因爲他是向着他的。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如果打下去,我大概也不會心疼。
我扶着椅子站起身,轉身回了裡間。關上門的那一刻,也不知道爲什麼,滿腦子都是音音站在我面前扭來扭去地跳舞時,一邊跳,一邊不着調地唱的那首歌,“扭扭扭,啦啦啦。”
整個世界都是那個調調。
都是他那年稚嫩的聲音。
我還想起我生死不明的小女兒。
她如果在我身邊,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敲了幾聲又沒了聲音。
過了一會兒,有人推門,然後有人進來。
我沒有擡頭,聽聲音知道是繁盛,他拉我的手臂,說:“我送你去醫院。”
醫生給我做了些處理,因爲被人咬傷比被動物咬傷更危險,所以花了三個多小時。
出來時,天色已經晚了,繁盛扶着我上了車,說:“音音今天回那邊住,等你消氣再回來。”
“我女兒有下落了麼?”
“還沒有。”他說完,沉默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音音那時纔剛到,他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我跟他解釋了,是我先對你動手,他知道錯了。”
“不用了。”我知道是這樣,但我不想見到他,“我想見珍珍。”
他沒說話,但路線依然是他的家。
到了門口,司機打開車門,我沒有下車,重複了一遍,“我想見珍珍。”
“明天再說這個。”他說:“先回去,我想跟你聊聊天。”
我怎麼可能拗得過他?
只得下了車。
他扶着我去了房間,讓管家去通知廚房煮粥,然後回來坐到牀邊,低着頭,看着地面,說:“對不起。音音來找我打架,我真的太生氣了,以爲是你告訴他。”
“……”
“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他抱住了頭,開始哽咽,“我真的想對你好,可總會有讓我控制不住的事情發生。我不想殺你的,真的,我想對你好,就像咱們年輕時候那樣……”
“你別哭了。”我說:“很假。”
他沒理我。
我睡不着,只能看着他哭,一邊看手錶,他哭了一個多小時。因爲他不走,女傭又怕他發瘋,我滿嘴藥味自然沒有食慾,擺手讓她拿走。
終於,他哭完了,大約是把他所謂的委屈都發泄乾淨了,才摘了眼鏡,一邊擦,一邊如夢方醒地站起身,說:“我去給你拿粥。”
“我叫她拿走了。”我說:“你哭夠就去睡覺吧,讓我靜一靜。別忘了,我明天要見珍珍和那幾個醫生。”
他看着我,不說話。
“去吧。”我說:“我跟你沒什麼好說。”
他開了口,“我會去看心理醫生。”
“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