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那位前黑人警官。
因爲這次的事警察是給我造成危險的人,我還以爲韓千樹已經把他軟禁起來或者辭退了。
他就在門口,我一出去就看到了他。
樓下有繁盛安排給我那些名爲保鏢,實則是監視員的隨扈們,所以我們就在休息室裡聊了聊。
寒暄過後,他說:“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也跟韓先生提過,但他表示不接受,可我認爲你會有不同的考慮,所以現在他並不知道你跟我見過面。”
“什麼事?”
我好像已經猜到了。
“就是那一份證據。”他果然是說這件事,“你現在既然在他的身邊,可以想辦法取得那份證據嗎?”
“如果我想讓他進監獄,我只要逼他把我的證據交出去就夠了。”
“不,”他說:“我的建議不是你把證據交給警察,而是拿到那份證據,跟他提出交易,當然,你可以留一個副本交給警察。”
“韓千樹爲什麼不答應?”
“他說你恐怕沒有機會,而且一旦被發現,你很可能被處死。如果成功,他也不認爲有必要交給警察,因爲他是你兒子的父親。”
沒錯,偷我的證據,然後讓繁盛放了我,這至少不是在殺他,即使失敗被他發現,他也不會把我怎麼樣。
但如果偷他媽媽那份,我就沒好結果了。
但偷那份證據的好處是我不會因此進監獄,但我會另存一份,繁盛會不會?我又怎麼能做到另存?根本就是一個無法完成的工作。
但韓千樹的第二條理由真的太讓我生氣了,繁盛那個人渣都把他女兒弄的生死不明,在他看起來肯定已經死了,他卻還這麼面!音音如果早就沒爸只會比現在更幸福!
“你的建議似乎是讓我代替警方做臥底工作。”
“警方可以安插臥底,”他說:“但他們對臥底的反偵察能力非常強,所以沒有其他辦法。”
“那我能獲得什麼好處?”
“我沒法承諾你任何事,”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也知道你不一定做得到,但你有權利知道你有這種機會。”
我不由冷笑,“先生,請問你們找到我哥哥了嗎?”
“凡是能取得證據的罪犯都已經上了法庭,你也出庭了。”
“你們知道他又殺了我剛出世的女兒嗎?”
“很抱歉。”他說:“我已經不是警察了,但我相信他們在調查。上帝會保佑這孩子。”
“那你們阻止或替我們把犯人送進監獄了嗎?”我說:“他現在每天都還睡在我身邊。他是國際法博士,這學歷是你們國家最好的大學頒發給他的,全世界都承認。是你們的學校教會他如何鑽法律的空子。”
“警察要講法律,學校更不可能拒收一個成績優異的學生。”他說:“很抱歉,我知道你們一家都受到了很深的傷害,但我想你可以考慮幫助我們。”
“我不想考慮。”我早就對他們絕望,“我有我自己的解決方式。如果你對我們存有半點憐憫和友情,就請你對我們家的所有事保持緘默。”
“我會的,因爲我已經不是警察。”他滿臉無奈,“這你完全不用擔心。”
“那就這樣吧。”我聳聳肩,“有時我覺得黑幫更好,真的。如果我碰巧拿到那份證據,我只會用來保護我自己。希望我有那種運氣。”
我絲毫不對這份證據抱有幻想,比起它,偷到我自己的或許更容易。
我突然很想知道,繁盛他媽媽死時有沒有體驗到巨大的荒誕和噁心的感覺,就如我此刻。
回去時繁盛依然不在。
他平均三天回來一次。
音音在琴房練琴,他現在只能用一隻手彈。我一進去,他立刻停了下來,起身跑過來,笑容裡有開心有勉強還有討好,“媽媽!”
我抱了抱他,不得不承認,瘦一些看起來漂亮了不少,“嗯。”
“大舅好一點了嗎?”
我告訴過他我哥哥得病的事,但沒有說是什麼病。他對我哥哥也完全沒有感情。
我點頭,“好一點了。”
“那我能去看他了嗎?”
“你爲什麼想去看他?”我覺得很意外。
“lris姐姐給我看過他的相片。”他咕噥,“她總跟我講,說他很厲害,但我沒有見過他。我也很久沒有見過lris姐姐了……”
音音不是惡意,但我不希望他們見面。雖然我哥哥表示他理解我,他應該也不會遷怒音音,但那樣對他很殘忍,我不應該利用他的大度,於是說:“你可能沒辦法見到大舅了。”
“爲什麼?”
“大舅病得很重,他只想多跟舅媽和lris在一起。”我說:“因爲他們沒有太多時間陪着她們了。”
他眨巴着眼睛,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所以不要去打擾他,好麼?”
他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仰起臉來看向我,一臉認真,“媽媽……”
“嗯?”
“大舅爲什麼會現在纔回來?”
“媽媽以前是怎麼告訴你的?”我記得他問過大舅爲什麼會失蹤,但我不記得我怎麼回答的了,太久了。
“你說他去非洲了,和外公外婆一樣。”
“嗯,因爲他得了病,所以就回來了。”
“喔。”他又垂下了頭,臉上露着懷疑。
“怎麼了?”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跟媽媽說,怎麼了?”
又是一陣沉默,顯然很難以啓齒,但他還是問了,“林阿姨告訴我,我爸爸殺了大舅。”
“你相信她嗎?”
我以爲他會稍有懷疑,但他說:“相信。”
“爲什麼?”
“你以前告訴我,大舅開着火箭到月亮上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小大人似得說:“剛剛是我故意騙你的。”
“然後呢?”
“大舅得了病,爸爸卻不跟你一起看他。你可以去看他,我卻不可以。所以林阿姨說的一定是真的。”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對不對?”
“大舅真的得了病。他沒有死。”
“也跟我爸爸有關,對嗎?”他說:“lris姐姐說他和舅舅一樣是開飛機的,在lh公司。那種工作和出租車司機一樣,人爲什麼要到非洲呢?爲什麼不回家看lris姐姐呢?”
“既然你已經想到這裡,那爲什麼還要問我?”
他可能感覺到我有承認的可能性,眼裡露出了難過,“因爲我不相信我爸爸會這樣子……”
“你相信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他失望極了,“不會殺人的……”
“如果媽媽現在告訴你,他沒有殺大舅,你願意相信嗎?”
“不願意……”
“那你想怎麼樣?”
“我想問大舅。”
他想問沒錯,我哥哥也肯定會告訴他不是的。但我不想讓他見我哥哥。
於是我問:“那麼你想過嗎?如果真的是你爸爸把大舅變得很可憐,你再跑去問大舅,他該怎麼回答你?”
“他說真相就好了。”
“那樣你會生氣,會難過,會跟爸爸的關係變糟,你爸爸會很傷心,他會割他自己。如果他不告訴你真相,騙你說你爸爸沒有那樣對他,但其實那就是你爸爸做的,你問他又有什麼意義?”
他委屈極了,“可是我很想知道。”
“爸爸不管是什麼人,他對你好就夠了。你可以跟他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做的事你不要去管。”我軟下了聲音,“相信媽媽,你先慢慢長大,所有的事等你長大後都會告訴你,會解釋給你聽。”
音音又開始掉眼淚,我知道我這樣等於已經變相地承認了繁盛真的那麼做了。
我從他口袋裡掏出手帕,擦着他的眼睛,就在這時,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說:“媽媽,我還是想見舅舅。”
“爲什麼還想見?”
“他告訴我真相就好。”他含着眼淚,說:“如果真的是我爸爸害他,我願意替我爸爸跟他道歉,跟voila舅媽還有lris姐姐道歉。我可以每天去看他,每天都跟他們說對不起。”
道歉是音音現在唯一知道並能接受的表達歉意的方式,他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道歉,而要償還,甚至償命的。
我依然不打算讓他見,“我會把你的歉意轉達給他們的。”
“可是我覺得當面說會比較好。”
“音音。”看來我必須再嚴肅點了,“如果媽媽現在砍掉你的手,然後對你道歉,說對不起,害你沒手了。你會原諒媽媽嗎?”
他呆了。
“如果媽媽不但砍掉了你的手,還把你丟到了荒野裡,你找不到家了,媽媽再跟你道歉,你會原諒媽媽嗎?”
他嚇壞了,連哭都忘了。
“答應媽媽,別再問大舅的事,別再想着去見他。”我說:“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不要參與,好不好?大舅不會因爲這個怪你,他很喜歡你。”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問:“爸爸真的那樣對大舅?”
“爸爸對你好嗎?”
“好。”
“那就夠了。”我說:“就當媽媽求求你,別再想這些。你忘了媽媽上次求你不要跟法官叔叔那麼說了嗎?媽媽不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