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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十里不如你】19 完結

【春風十里不如你】19 完結

但他一旦死了,他們立刻就會懷疑到她,幾乎可以確定那邊會大範圍公佈她的身份。

到時所有的敵人都會來。

但她不怕。

她這一生從未像這樣悲憤過,狂怒過,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拎着斧頭,沉靜地看着他,說給他,也說給自己,“去死吧,你這個給警察丟臉的畜生。”

她開始砍,用盡了渾身所有的力氣。

繁錦被慘叫聲引進來時,立刻被整個場面驚呆了,此時她已經把他活生生地大卸八塊。血肉橫飛,獻血濺了她一身一臉,她用斧頭砍斷了他身上所有的骨頭,包括頭骨。

然後扔下斧頭,撿起地上的步槍,劃了一根火柴,扔了過去。

火焰碰到汽油,很快就劇烈燃燒起來。火光映着她的扭曲的臉,是滅頂的絕望和瘋狂。

繁錦被嚇呆了,這不是他認識的她。她就算殺人也是乾淨的,不會弄得這樣血腥。

等他回神想要把她從火里拉出來時,她已經自己出來了,舉着槍,熟練地對着他,“讓開。”

“如念。”他試圖讓她冷靜,“他對你說了什麼?別怕,任何麻煩都有我。”

“讓開。”她說先朝他的身側開了一槍,子彈擦過他的衣襟,帶來一片灼熱,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不等他開口,她就熟練地拉動了槍栓,第二顆子彈擦着他的脖頸,讓他汗毛倒數,逼着他後退。

她繼續上膛,拎着槍原路出去,順手在牆上摘了兩顆手雷和顆一梭子彈。

他只要一追,她就朝他身邊開槍,槍槍都擦着他的脖頸,威脅他。

這是他唯一一次見她這樣,伸手利落得令他頭皮發麻。

繁錦不想拔槍傷她,又控制不住局面。她的速度比他更快,伸手比他更敏捷,她上了車,他正要追出來,她就開走了,他連忙上別的車去追,卻被她舉槍打爆了輪胎。

她一路進了祖宅,任何企圖阻止她的人全都被她乾脆地射殺,一時間警報聲大作,屍橫遍野。

三弟、二弟、小姑……她幾乎打開了所有門,發現他們全都不在房間裡。

喔,是她忘了,現在是下午茶時間。

她一路去到茶廳,越走阻攔越多。她利落得解決了這羣人,自己完全沒有受傷。她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行爲有多冒險,她早就應該這樣了,殺了這羣雜碎,留下繁錦,就真的平靜了。

她成功進入了茶室,裡面的人嚴陣以待,子彈飛出。她拿出手雷,正要打開,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是繁錦。

他依然沒弄清她因何如此,但他能看出她的目的。他握着她的手,喘息着,匆匆說:“阿盛和阿景在裡面!”

她鬆了手,被他拿走了手雷,卻咬着牙,曲起膝蓋,重重地頂上了他的肚子。

他雖然沒有放手,但離她遠了一點。

她趁機轉過身,瞄着那兩個用槍指着她孩子們頭的傢伙,連發了兩槍。她維持了最完美的水準,全都是眉心中彈。

阿盛反應很快,見狀連忙去拉嚇得哇哇大哭的阿景,扯着妹妹,靈活得躲過了這羣人的手,就要跑來。

三弟連忙舉槍射擊,卻被子彈打中了手。她舉槍替他們打着掩護,順道解決幾個位置靠前的人。阿盛終於拉着阿景跑了出來,激靈得藏到了對面的房間裡。她總算無所顧忌,對準人羣中唯一一個她不認識的漂亮女人,扣動了扳機。

子彈用盡,她正要換彈夾,頭頂上突然頂上了一個冰冷的物體。

她沒有轉頭,聽到繁錦低沉的怒吼,“不想他們兩個也死,就立刻把槍放下!”

她停了停,沉默地拿出手雷,咬開引線。她使勁地將手雷扔到了房間裡的櫃頂上,防止他們第一時間撿起扔回來。爆炸聲傳來,地面震動,屋頂坍塌,裡面的人瘋狂得往出跑,有的被壓在了裡面。她還要換彈夾繼續追殺,手已經被繁錦反剪到身後,扯下領巾綁緊打了個死結。

顧如念被繁錦扔回了房間裡,隨扈把她綁得像個糉子。他留下命令,“盯在她旁邊,敢解開繩子立刻就殺了她!”

這次家裡死了一半隨扈,幾個遠房親戚,還有酈小姐。二弟和三弟不同程度重傷,父親被砸斷了腿。

繁錦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這種瘋狂的場面,如果他沒有阻止,她顯然可以屠他家滿門。

他有點懷疑這是因爲他要她殺雲帆。

她可以不殺。

真的,只要她還在,他也能原諒。

他不敢這麼猜,一點都不敢。

但不論緣何,這次的事件都無力迴天。貓尚且懂得不教老虎爬樹,父親更不會一絲不留。

他努力周旋,然而父親並不見他。

他關着顧如念,對她已失望透頂。他是爲了孩子才留她一命的,他知道。

酈家來了人,拿着那張複印件,見了父親。

繁錦去醫院見了父親,他仍躺在病牀上,出奇得溫和,“殺了吧,趁着我還沒死。再拖幾年,就沒人願意跟你做了,到時不只是你,阿盛會更辛苦。”

“我能關她一輩子。”他試圖替她辯解,“她沒有出賣過我們任何事,她很多年前就不做了。”

“殺了吧,別再胡鬧,你沒得選了。”

他知道父親爲什麼這樣堅持。

不是他不通人情,而是臥底曝光,又是他的妻子。不論她有沒有出賣他們,臥底的身份就足夠令人惶恐、不安,足夠讓她死。

酈小姐被她殺了,繁家被她血洗。他們瞞不住了,不僅是家族,所有相熟的管事都來了,問他們想怎樣處理。

父親說得沒有錯。

他沒得選了。除非他希望被道上羣起而攻之。

那時大到繁家,小到兩個孩子,全都要沒命。

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或許她已經明白,或許還在期待着他像每一次那樣縱容她,拋棄一切帶走她。

然而這次不同了。

父親給他寬限了些日子,在道上宣佈,月底就會解決。

繁錦去了臥房,親手解開了顧如唸的繩子,說:“阿景說想去遊樂場。”

她身上的血已經幹了,散發着噁心的氣味。她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瘦了,殺氣褪去,整個人死氣沉沉。

她去洗了個澡,整理了頭髮。她喜歡把頭髮盤起來,簡約中泛着慵懶的味道。

她真的很美。

他們帶着兩個孩子去了遊樂場。

阿盛拉着顧如唸的手,悶悶的,不說話。阿景也受驚了,被繁錦抱着,膽怯地看着媽媽。

玩得不算開心。

中午就在草地上野餐。

阿盛靠在她身邊,貼在她的懷裡。繁錦這是第一次發現他們兩個長得真像,幾乎是一個模子。他想阿盛的性格似乎也不像他,但她很少像阿盛平時那樣對他撒過嬌。

他已經開始難過了,然而她依舊一臉平常。餐布上的圖案是西湖,阿景小聲問繁錦,“這是哪裡呀?”

阿盛說:“是西湖。”

“那是哪裡?”她吮着手指,納悶極了。

“是杭州。”顧如念看着她,笑着說:“是媽媽的家鄉。”

繁錦看着她,沉默。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家鄉。

“真好看。”她仰起臉,看向繁錦,小心翼翼地說:“爸爸,我想到這裡住。”

阿盛不久前已經去過了,靠到了她懷裡,眼睛紅紅的,大概是想起了那些話,也嗅出了更多不安的味道。

“好。”繁錦笑着說:“爸爸明年就帶你跟哥哥去住一段日子。”

“好呀!”她還有點害怕顧如念,小聲咕噥,“還有媽媽也去……”

“好。”

她說完這個字,繁錦看了過來。目光對上了她的眼睛,她依舊在微笑,微微地別過了臉,迴避了他。

那天離開時,孩子們先上了車。

顧如念正要上去,繁錦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關上了車門,看着她,久久都沒有出聲。

陽光刺眼,她微微地眯着眼睛,笑着問:“怎麼了?”

“沒事。只是……”他伸出手掌,撫着她垂落的髮絲,手掌觸到了她的臉頰。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皮膚也不像年輕時那麼有光澤。他們都快四十歲了,距離白頭偕老已經沒有多少年。他戀戀不捨得撫着她的臉,說:“如念。”

“嗯。”

“我……”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心猝然一痛,把剩下的兩個字嚥了進去。

她鬆了手,微微地朝他笑了一下,拉開車門,優雅地坐進了車子裡。

繁錦每天撕一頁日曆。

終於,那個日子不疾不徐地來了。

他一連幾天都沒睡。走在每一處,都能見到她。

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有時他覺得她似乎沒有走,就在他身邊。

家裡打來電話,說葬禮的事有分歧。

他回去了,是阿盛在鬧。

他哭得眼睛都腫了,抽泣着說:“我媽媽說了,照片要用我這張。”

他接過照片,看了一眼,因爲技術的問題,顏色古板而陳舊,她依舊笑眯眯的,恬淡而溫柔。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臉,阿盛怕他弄壞了,一把搶跑抱進了懷裡。

他看着阿盛仇恨而傷心的眼睛,這麼像她,又這麼不像,“用吧。”

“我還要給我媽媽化妝。”他更難過了,“他們不準。”

他問隨扈,“還沒下葬嗎?”

“孫少爺不準,老爺就說讓您先回來。”他因爲那件事被降職了,這是父親爲了安撫家族和其他道上關係的決策,也是爲了控制他,擔心他再心軟。

“媽媽睡着了。”他低聲說:“不要打擾她。”

“媽媽死了。”阿盛摸了一把眼淚,說:“媽媽告訴過我,她會死的。她喜歡漂亮,我要她漂亮得走。”

連日來的強作震驚突然就塌了,他又想起她最後一天,把自己妝點得那麼精緻,就像他們的初相識。

她知道他會殺她了。

他終於確定了。

從而全盤崩潰。

她什麼都知道,給了他個更完美的結果。

繁錦問阿盛,“她還說了什麼?”

阿盛沒說話。

她沒有遺書,沒有遺言。他只從隨扈口中知道,他們還沒有把帶毒的午餐端進去,阿盛就先進去了,又出來,給她拿了槍。

他沒有去看她的遺體,只安排讓阿盛選化妝師。他知道飲彈自盡看上去並不會很醜,依然很乾淨。

葬禮的規模不大,他亦沒有參加。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時不時地看到她,站在他面前,笑着說:“你騙我的。”

是啊。

他看着她的臉,伸手去摸,她就消失了,飄飄蕩蕩得離他更遠。

他說:“如念,我不僅騙了你這個。我還騙了你很多事。”

他全都記得。

他說要給她殺了那個女毒梟,然而他轉眼就忘了。

他說要給她辦婚禮,穿婚紗,然而到她走那天,是阿盛不知怎麼感覺到,給她買了一個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他還說他很快就會賺到錢,然而他也沒有。

他對她說過很多謊,他找到了工作,他喜歡了別的女人,他不會讓她死……

很多很多承諾。

兌現的,卻寥寥無幾。

他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明明從未變心,也付出了一切,也吃了許多苦。

大概他們原本就不該相愛的。

她是貓,他是鼠;他是罪人,她是衛士。

原本就是宿敵。

自那以後,阿盛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變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十分精幹。大家都說他成熟又聰明,將來一定能成器。

阿景變得很膽小,她常常想來看看他,然而他沒有心情。

他看到這兩個孩子的臉,就會想起她。想起她,心就剋制不住得痛,如果沒有他們,他應該不會要她的命,反正他早就入了圈套。就是這樣丟臉。

他本並不蒼老,滿頭黑髮卻在折磨和煎熬中一天天得變灰、變白。

這樣又過了四年多。

在警局的臥底總算又有一個踏入了核心。

他親自去見了他。

他說:“資料沒辦法拿出來,也沒辦法複製,我只能口述。”

一聽到這句話,他心裡立刻開始有了答案。

卻不敢想。

“說吧。”他動用了所有殘存的勇敢。

“酈家收到的那一頁是第二次複製,第一次交給了一個臥底,但我沒法確定是誰。”他又強調了一遍,“沒有最高級的命令,這種資料絕對不可能被複制。”

他沒說話。

“另外,”他猶豫了一下,說:“雲帆也是臥底。”

那天他回了他們之前住的小房子。

裡面的東西都沒有動過,桌上放着菜譜,那一頁是蘋果派。

牆上掛着他們的相片,一家四口,開心地依偎在一起。那是阿景出生不久,他摟着他們三個,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他坐在她每天都會用的梳妝檯前,鏡子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他用手把鏡子擦出一片潔淨,淚光中,看到了她的臉。

他看着她笑吟吟的眼睛,輕輕地眯着左眼。

他抽出一支香菸,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問:“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問了你那麼多次,你都不說話。”

“我可真是沒本事,”他想起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對她好過哪怕一天,他怪她,怨她,他逼她。他終於知道她最後在跟雲帆說什麼,又爲什麼會殘忍地把他挫骨揚灰。

她是個溫和的人。

從不對他發脾氣。

他突然想起就在這間房子裡,那時他們家徒四壁,除了彼此和阿盛,幾乎一無所有。她拿着那個文件袋,說:“這些是我手裡唯一能證明我是警察的東西。”

那天她還說:“我不做警察了。”

她早就不是個警察了。

除了他和這兩個孩子,她早就把一切全都拋棄了。

僅有的身份,只剩他的愛人,和兩個孩子的母親。

他還想起他們住在這個家裡,他沒有做過什麼家務,沒有照顧過幾次孩子,以至於現在兩個孩子都不親近他。

他什麼都沒給過她。

他還要了她的命。

他倉皇又無助,悔恨不已,“如念……我真是個傻瓜。”

鏡子中的人還在笑,像嘲弄,又像原諒。

天亮時,繁錦出了門。

隨扈驚愕,他從車窗上看到自己的滿頭白髮。

一夜之間,後半生都已過去。

也許這是懲罰。

幾個月後,當他傷重躺在草牀上,隨着血液的流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他又剋制不住得想起那些已經回憶了千萬次的往事。

阿盛在她死後越來越對那些人富有敵意,一定是因爲她走前跟他交代了什麼。

他那時還不知道,她是個很厲害的人。

他是在她走後才知道,他通過寥寥的那點資料,查了很久,卻依然沒有查到全部。

但她真的很厲害。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她冷靜地將手雷扔進茶廳裡,準備屠繁家滿門的情景。

倘若那天他沒有動,任由她殺光了那些人,今天就不會躺在這裡聽天由命。他會掌握絕對的權力,即使後來出事,也能護他們周全。

她那天要殺的,除了她的情敵,剩下全都是他的敵人。

而他做了什麼?

他把手槍指在她頭上。

他用那條代表着他們感情的領巾綁死了她。

那是他最後的一次機會。

他卻選擇了讓她死。

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而在一次次的逃離暗殺後,在如今,在此刻,當他想到自己死後,阿盛和阿景的命運時。突然間悲哀得驚覺,自己做出以她的死來保障孩子們未來的決定,究竟有多麼愚蠢。

多麼可笑。

多麼的……回不了頭。

他們原本是夫妻,應該時刻綁在一起纔對。

她早已不是臥底,是能夠跟他一起站在頂峰的人。

火焰燒起來時,他在心裡問:她怎麼沒有來?

火焰灼到皮膚時,他不再疑惑了:他在她的棺裡放了長壽麪。

一根面,很長很長。

她不會再回來了。

走得很遠,又很久。

今生來世,再也不會來了。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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