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園林在整個南州, 面積僅次於行宮,除卻主人家住宿所用,命人修整了一大片園子。宴席設在主家院裡, 曲折迴廊, 環抱假山, 山上引流而下, 竟成流觴曲水之景。前後影壁分隔, 一面是萬家人居住的東廂房,另一面則是曲徑通幽的園林了。
是夜,不僅南州的官員都到了, 京城下來的文武,也紛紛備下厚禮登門。如今秦禹寧是百官之首, 他能到, 已給足萬家的臉面。正因爲太傅都肯賞光, 旁的官員更是沒有不來的。
“真是沒叫人失望。”林舒向宋虔之舉杯。
宋虔之喝了杯酒,席間所用的酒是南州本地酒, 入口清涼香醇,似乎不是烈性酒。過來敬酒的人極多,宋虔之是一杯接一杯,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他是不容易喝醉,就是喝多點犯困。
沒多一會, 宋虔之便揣着手垂頭坐在位子上打盹。
林舒跟姚亮雲笑話他, 用筷子撥出宋虔之愛吃的菜, 兩人一左一右對坐着閒談, 見有人來, 便揶揄說侯爺已醉倒了。
不片刻,萬里雲滿頭大汗地過來, 身後跟着報信的小廝,側旁一名衣飾華貴的婦人,面容與萬里雲有七八分相似。
“侯爺這是,喝多了?”萬里雲朝林舒問。
林舒一擺手,笑道:“無事,他盹一會,也避一避來敬酒的大人們。”
萬里雲瞭然地露出個無奈的笑,低聲道:“想是侯爺日間公務繁忙,累着了。這樣,我讓人扶侯爺去廂房稍歇,弄一碗醒酒湯喝。若醒來,侯爺要過來與大人們續杯也由他,要是沒醒,就在我這裡休息一晚,明日再派人送侯爺回太傅府。”
今晚過來,本想拜託宋虔之往朝堂上放幾個本家中舉後一直沒有好位子的兄弟,姚亮雲則是奉父命,來打聽恩科的消息。然而林舒沒想到這裡是男賓們都坐在一處,不設屏風分隔成三五熟人一起,人多口雜,總之也說不成事。看宋虔之眼圈烏青,知道他這幾日也沒休息好,便點了頭。
“我們待會轉告秦大人。”
“有勞。”萬里雲道謝完,兩名家丁上來,一左一右攙宋虔之起來。
宋虔之本來就沒喝醉,有人來扶他立刻就知道,只是作出腳步踉蹌的樣子,跟着家丁們到廂房去躺躺。
剛開始犯迷糊,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宋虔之立刻便清醒了過來。他沒有睜開眼,耳朵裡聽見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娘……這……這不行。”年輕女子說。
“快去,又不真的讓你做什麼,你躺在他身邊就成,後面的事情,交給娘來辦。”
宋虔之:“……”
突然,榻上躺着本該睡得正熟的人坐了起來。
廂房門開着,門縫裡兩條人影,俱是一驚,愣在當場。
宋虔之立刻道:“夫人親自給本侯爺送醒酒湯來了?真是多謝。”
“啊,對,湯。”萬家的婦人連忙道,“淺兒,快出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馬虎?你手裡的是醒酒湯嗎?我看看。”婦人一把扯過女兒,兩個人影都閃到門外,門沒關。
宋虔之穿起鞋走到門邊,婦人的女兒已經離開,他一手支着額,抱歉道:“今夜忘形,喝得有點多,方纔躺了一會好多了,就不勞煩夫人和姑娘。太傅還在前廳等我,我這就去了。”
笑容僵硬在婦人豔麗的臉上,只有連聲稱是,也不敢阻攔宋虔之。等到人走得已經看不見了,婦人狠狠一跺腳,她女兒從廊廡下走出,紅着臉叫了一聲:“娘。”
婦人舉起手,巴掌落不下去,唾棄地罵了聲:“沒用東西,誰都不要你,大好的機會,你要是不扭捏這一會,你便是侯府夫人了。算了,生你就是生個賠錢貨,還不回去,嫌不夠丟人嗎?”
前廳,萬里雲在跟人吃酒,乍然見到宋虔之穿戴整齊地從後面出來,神色自若,壓根不像有什麼事的樣子,心中一沉。
“侯爺。”萬里雲嘴角提起笑,迎着宋虔之走上來。
“萬大人現在也是侯爺了。”宋虔之似笑非笑地說。
“那怎麼一樣?周氏一門對幾代天子都有恩……”
宋虔之及時止住萬里雲的話,朝他拱手道:“我不勝酒力,險些醉酒誤事,這就告辭了。”
萬里雲還要留客,宋虔之握住他的一隻手,另一隻手拍上萬裡雲的肩背,從旁看去,是賓主盡歡。
萬里雲聽到宋虔之說話,繼而宋虔之鬆開他,笑道:“告辭。”他轉身朝其他席位上往這裡看的官員做了個拱手相讓的手勢,示意他們接着吃接着聊接着樂。
前腳宋虔之登上馬車,後腳林舒和姚亮雲先後上車來,跟宋虔之擠進同一架車。
宋虔之讓馬伕趕車,朝急着說話的林舒做了個手勢,又打開車門探出半個身子,吩咐把車趕去酒樓。
等進入酒樓,在雅間坐定,宋虔之還點了幾個菜和一道水晶八寶飯,他快餓死了,而且想吃甜的。
“你是專門帶我倆來吃飯的?”三個人,四個菜,一碗八寶飯,一壺熱酒。林舒神色複雜地看着宋虔之,卻見飯端上來,宋虔之還真的埋頭苦吃起來。扒下去半碗飯,宋虔之腮幫咀嚼的動靜小了,看着他倆,“你們不吃?”
林舒嘴角抽搐:“席間吃了不少。”
姚亮雲意思意思地拿起筷子。
“你怎麼突然就告辭了,我看你剛纔像睡着。”林舒憋不住了。
“剛躺下,就沒瞌睡了。”桌上有一道醋魚,宋虔之吃了一筷子,不是很甜,倒是挺開胃,“你們兩個跟出來幹嘛?”
“早就想走,沒找到藉口,你出來我們不正好走了。”林舒說。
“沒事情發生吧?”姚亮雲看着宋虔之問,他語氣淡淡的,向來是穩重。
“沒事。”宋虔之停頓下來,神色顯得猶豫。
“你不想說就別說。”林舒少時和宋虔之玩得最好,一看他表情就懂了。
宋虔之斟酌着開了口:“去之前你不是就猜中了嗎?”
林舒一愣,繼而恍然大悟,猛然一巴掌拍在姚亮雲的大腿上:“真給你說親了?”
宋虔之含糊道:“算是吧。”
“萬家的姑娘長得如何?”林舒興致勃勃地問。
“沒看清,我看情形不對,立馬跑了。再說我那點事情,你們都知道,肯定不能揹着陸觀亂來,任她長成爲什麼天仙,也不能禍害姑娘家。”宋虔之話聲一頓,目光在面前兩人臉上逡巡,“你們兩個也都還沒娶,不如……”
“你可別禍禍我!”林舒叫了起來,飛快看了一眼姚亮雲,姚亮雲在吃菜,不置可否。
“姚兄?”宋虔之眉一揚。
“我在京城早有指腹爲婚的一位妹妹,她年歲還太小,母親已將人接到家中,同我妹妹同吃同住。你就不用操心我了。”姚亮雲沉默片刻,唏噓道,“萬家這樣對未出閣的姑娘,也真令人匪夷所思。”
“就是,這以後誰還敢同他們家相看?上趕着拿女兒做買賣。”林舒夾了塊炸得金黃酥脆,蒜香濃郁的排骨,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總之要還有想同我議親的,要勞駕二位兄長,替我擋駕。”宋虔之知道林舒在京城的一票子弟中,人緣好,交遊廣,只要從他這兒漏個風出去,起碼幾家大姓就都知道,不會來自討沒趣。
至於萬里雲,宋虔之相信他是再也不敢來了。
趁着吃飯,林舒和姚亮雲把晚上沒來得及在萬家說的事情同宋虔之說了,宋虔之應承下來。
“恩科之前,還是要用人的,過幾日你們把他們也都叫出來,詩會的時候順帶就看了。”
“要在詩會時論政?”姚亮雲問。
“隨便清談也能看出一二,只是若有些沒被選上的……”宋虔之踟躇道。
林舒忙道:“自然不怪你,你肯看看這些人已是給我倆的面子了。”
“都是中舉過的,想必不會差,只是什麼人擺什麼位子,還要看看他們的性子,到時候一併看了。”
宋虔之這麼一說,林舒二人自然沒有二話。
末了,林舒順嘴問了一下北線戰事。
“還算順利。”宋虔之一點頭,突然想起來一個事情,朝他二人說,“你們家中可有兄弟已娶親的?”
“有。”兩人都點頭。
“那你們幫我問着,過些日子我府上要辦一場。”
“辦一場什麼?你不是說不娶……”林舒的話戛然而止,反應過來,登時哈哈大笑起來,“你問過他了嗎?”
“他說都依我。”宋虔之答。就是還沒跟陸觀說是什麼事情,但他也想過了,陸觀對自己是無有不依,大不了就是提前跟他說一下,真要是不答應……
不答應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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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件事,辦得大錯特錯了!”萬里雲對長姐說。
“這也是你同意的,怎麼?現在沒辦成,全成我的不是了?”婦人手指繞着一方紫色帕子,“照我說,正正經經遞個帖子,請安定侯過來,大大方方安排我女兒同他相看有何不可?是,宋虔之是個侯爺,弟弟你如今,也是侯爺,我女兒許給他也不算高攀。何況我們萬家,闔府興盛,人口衆多。那個安定侯,全家都死絕了,就剩他一個,人在官場,總是要家族之間,互相幫襯的。沒準他只是年紀輕沒經過事,回頭一想就明白了,還要自己派人上門求娶我的女兒呢。”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