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秋色漸深。
烏雲密佈,雷電轟鳴,暴雨如注。
皇宮面前,青石紅木的進賢閣依稀可見,雨幕充塞天地,縱橫數百丈的廣場上,聞聲不見人。
門樓上,一排烏黑色篆字的旌旗向下垂落,皺巴巴一團,裹在硃紅色的旗杆上。
五個門洞開着,門洞三丈高兩丈寬,每個門洞外,站着兩排十個甲士,穿戴者斗笠蓑衣,風捲着大顆大顆的餘地,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啪啪作響。
“怎麼,還是沒人獻上有用的計策嗎?”
求賢樓之中,姬宮涅坐在最中央,一身烏黑色的長袍歪歪斜斜的披掛在身上,腳下趿拉着一隻鞋子,另一隻鞋子孤獨地躺在周圍的一個侍從手中,被他誠惶誠恐的捧着。
沒有回答。
周圍一片死寂,似乎連呼吸都不存在。
“怎麼,一個個都是啞巴了不成?”
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另一隻鞋子從腳下飛出,再次砸到跪着的那個侍從身上,頓時,那個侍從橫飛了出去。
“王上,您這樣是不行的。”
良久,黑暗之中終於傳出了一個無奈的聲音,但是沒有人的影子出現。
“這些日子進宮的伶人並不少,但是都被您斬下了首級,這樣下來,哪怕是那些有着想法的人也都不敢上前諫言獻策了。”
黑暗之中的那個聲音有些無奈的說道。
這些日子並非是沒有人諫言獻策,雖然對於那件荒唐的事,他不好多說些什麼,但是姬宮涅對待那些進獻的計策無用的人的處理方式實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只要計策無用,未能達到他想要的結果,那麼等待這個人的就只有一個結果。
死!
“不行?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他們怎麼敢自稱本王的臣民!”
姬宮涅眉頭緊皺,看着進賢閣四周的黑暗,有些不渝的說道。
作爲一個王者,他最反感聽到這種話。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到底是他是王還是誰是王?
“本王只是想要我的愛妃笑一下,不要每天都是那麼愁眉苦臉的,難道過分嗎?”
他單手握在胸前,有些痛心疾首的低喊道。
一想到那個美人兒每天都是眉頭緊鎖,進宮以來一個笑臉都沒有出現過,他的心都要碎了。
從最開始的百金,再到五百金,現在已經到了千金,但是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給出切實有效的方法,難不成還要他拿出一個爵位不成?
“王上,有消息了。”
房門無風自動,一個扭曲的黑影從門外進入,在姬宮涅身前三丈處半跪,低着頭說道。
黑影從頭到腳都被裹在黑布之中,只餘兩隻眼睛露在外面,腰間掛着一柄黑鞘短劍,整個人都被染上了一層黑色。
他的聲音很嘶啞,似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一樣,但是落在姬宮涅的耳中,卻無異於天宮的仙樂。
“那人呢?快,快請!”
姬宮涅有些激動地從王座上站起來,一跨步出現在黑影面前。
“已經被請來了,微臣先行前來通報。”
黑影依舊半跪着,聲音沒有半點波動。
啪嗒、啪嗒。
一行黑衣人踩着沒過腳背的積水出現在門洞前,懷裡抱着一個三尺高一丈長的木箱子,長驅直入。
甲士們站在門前,仿若泥胎木塑一般,一動不動。
這種場景他們已經見過很多次了,甚至那個箱子上還帶着他們熟悉的血氣的芬芳,用不了多長時間,想來那個箱子就會再次被擡出來。
“王上,他們來了。”
進賢閣外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室內,黑暗中的聲音說道。
“本王的耳朵還沒聾!”姬宮涅有些沒好氣的回答道,然後徑直打開了門。
這種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按理說他已經早就失去了耐心,但是一想到深宮之中那個緊蹙着眉頭的美人,所有的不耐煩完全消失的一乾二淨。
在這個世界上,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則通過男人征服世界,這句話至少在姬宮涅這裡是沒錯的。
木箱被一羣黑衣人擡着進來,姬宮涅親自上前,將木箱的蓋子打開。
這個木箱就是爲了防止這些人看到那些不該看的東西。
箱子打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一行人面前。
是的,衣衫襤褸。
哪怕這個中年男人身上已經穿着城中最好的絲質的衣服,五根手指上都帶着鑲嵌有一個個鴿子蛋大小的戒指,腰間也掛着一個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玉佩,但是在在場的所有人眼中,他都是衣衫襤褸的。
他周身上下,唯一能值得這些人多看一眼的也就只有頭上那個髮簪了。
倒不是這枚髮簪有多麼珍貴,而是在這一堆堆凡物之中,也只有這枚髮簪帶着一點靈氣。
這是一個商人。
在這個時候,商人的地位並不能說是很低,但是也不能說是很高。
能成爲商人的,都是有着自己的手段,對於那些成功的大商人來說,他們更是能獲得數之不盡的財富。
而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了合適的功法,他們很快就能成爲一個不錯的力量。
但是,這也恰巧就是那些貴族們所抑制的。
畢竟,他們一代代才傳承下來的財富力量,憑什麼這一個商人只是一時意氣風發,就能有資格獲得和他們平起平坐的機會?
所以,不管是大商人還是小商人,能夠獲得高等功法的門路基本上已經被堵死了,唯一剩下的那條路就是找到一個門派加入進去,成爲他們的一員。
“小人見過大王。”
在這個世界上,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則通過男人征服世界,這句話對於姬宮涅是適用的。
虢石父睜開眼,便看到了一個威武高大、霸氣凜然的身影出現在面前,那熟悉的面孔讓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虢石父知道,若是依靠他人,他這輩子也是沒有可能獲得繼續前進一步的機會的,至於子孫加入門派之中?呵,那些大門大派都是一個個趴在他身上吸血的毒蟲,總有一天會將自己扒皮吞乾淨。
他未嘗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些激進了,那一個個進了宮闈卻再也沒有出現的人都是他的前例,他們沒有出來,那去哪裡了?
宮廷之內可不會養閒人。
可是,他不甘如此。
他知道,自己雖然家財萬貫,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多半隻是一隻洗乾淨待宰的羔羊罷了,現在他還活着,只是因爲自己還不夠肥。
“請起請起。”
姬宮涅將虢石父扶起來,臉上帶着笑容,顯得有些和藹可親。
“事情之前就已經講明白了,你有什麼辦法?”
沒有一點客套,他也不配和自己客套,姬宮涅直截了當的問道。
一雙虎目帶着精光看向虢石父,帶着極大的壓迫感,身後似乎有一條黑色的巨龍擡起了頭,睜開了眼睛。
“王上,小人有一法,如若不成,自當提頭來見!”
虢石父開口說道。
他顫抖着雙腿,彷彿隨時都會倒地一樣,但是他還是強行站着,穩定自己的心神回答道。
有些時候,一件事情由別人說出來和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就像是這一件事,如果事情辦不成,那等待着虢石父的只有死亡一個結果,但是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彷彿帶着極大的底氣。
事實上,他也是有着一定的底氣的。
這些日子,他見了許許多多的伶人進去,卻再也沒有出來過,難道是那些伶人不好笑?
不是,絕對不是!
以他一個商人的眼光來看,只是那些伶人引人發笑的檔次太低了,那些貴人想要看到的,多半是更高級的人帶來的滑稽之感。
“什麼方法?”
“點燃烽火臺!”
虢石父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以前爲了防備西戎侵犯我們的鎬京,在翻山一帶建造了二十多座烽火臺。當敵人打進來的時候,就一連串地放起烽火來,讓鄰近的諸侯瞧見,好出兵來勤王,這時候天下承平已久,烽火臺早已無大用,倒不如將烽火點燃,讓諸侯們上個大當,到時娘娘見了這些兵馬來回做無用功,定然會發笑的。”
“大王不可!”
黑暗之中響起一道焦急的聲音,隨後一道紫色的光芒閃過,直奔虢石父眉心而去。
紫色的光芒像是一道閃電劃破了進賢閣的安靜,那閃亮的光芒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空中彷彿出現了一條筆直的長線。
噗。
就在那道紫色的光芒要鑽進虢石父眉心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出,擋住了其前行的道路。
碰到那隻手,紫色的光芒彷彿碰到了天敵一樣,一點一點逐漸泯滅,最終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枚髮簪。
髮簪兀自震動着,像是離了水垂死的魚兒一樣擺動不休,但是卻被那隻手掌牢牢地攥在手心裡。
手掌握緊,一點點灰塵從掌心處簌簌掉落。
再看那手掌的主人,姬宮涅面色發黑,死死地盯着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
“王上,此事不可啊!”
一個披着棕色長袍的老者從黑暗之中邁步出來,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姬宮涅,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甫一,隨後跪伏在地,苦苦哀求道。
他知道,在未能解決掉那個進言的小人的時候,他就已經錯過了這次機會。
“趙叔帶,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的兒子,此時你已經被我斬下了頭顱高掛在城牆之上?”
姬宮涅看着趙叔帶,雙目之中沒有一丁點的感情,有的只是滿滿的漠然。
這也就意味着,他說的話不是開玩笑。
若不不是趙叔帶的兒子向自己進獻了這個美人,自己怎麼也並不可能只是將這個衝撞了自己的老頭子關了區區三年,甚至之後還把他安排到自己身邊,現在看來,這個老頭子倒是一點教訓都沒有吸取。
“你要明白,在這個國,我纔是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從我手中拿走一點東西,哪怕我並不在意它的重要性。”
身後一條龐大的黑龍浮現,彷彿活物一樣,身上一片片烏黑髮亮的鱗甲輕輕抖動着。
這些鱗片最小的也有盤子大小,呈現出黑色,彷彿是一片片墨玉一般,看上去就彷彿是鍍了一層光膜一樣光華璀璨,在這些墨玉般的鱗片周圍還有着許多紋理,這些紋理初看起來有些雜亂無章,但是再多看兩眼,甚至頭腦都會有着隱隱約約令人心中惶恐不安、頭腦暈眩的感覺,就像是其中蘊藏了天地至理,根本不容凡人窺伺。
“只有我給你的,你才能拿,我不給,你不能搶!”
“臣,明白!”
趙叔帶跪在地上,額頭緊緊貼着地面,誠惶誠恐的回答道。
“但是王上,那些烽火臺並非凡物,而是和鎬京地脈相連,更是溝通了鎬京的防護大陣,若是有事自然可以點燃,但是天下這般承平已久,若是貿貿然點燃烽火臺,到時候我們……”
“你不用再說了!”
根本不給他將話講完的機會,姬宮涅一拂衣袖,皺着眉頭呵斥道。
“看來你還是沒有把我的話放到心裡,既然這樣,那你以後就不必在在我這裡了。”
他是真的厭煩了,這些大道理趙叔帶明白,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又何須他多言?
“可是王上……”
“你再多說一句,那就去侍奉先王吧。”
“……”
進賢閣安靜了下來。
趙叔帶依舊是額頭抵着地板,但是這一次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了。
他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去侍奉先王,但是他去侍奉先王了,誰又能看護着王上,守護着這個國家呢?
太傅已經去侍奉先王了,大周就彷彿是失去了做一隻臂膀,這時候,他就要擔起自己的責任!
這絕對不是畏懼!
“傳我命令,三日後,點燃烽火臺!”
姬宮涅赤着腳走出進賢閣,天空中飄落的雨滴好像是畏懼一樣,在他頭頂三丈處就兀自分開,彷彿是形成了一道雨水做成的冠冕,帶着別樣的威嚴。
腳下的積水也是緩緩分開,露出乾燥的土地。
王之所在,便是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