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天,時間就大踏步地跑掉了。
先是許青發現已經五點多了,王雪空又發現窗外的雨。兩人的大腦齊奔幼兒園的孩子,匆匆忙忙咋咋呼呼地跑了出去。
李冰站在窗前,望着向幼兒園方向跑動的許青和王雪瑩。雨很小,只溼了個地皮兒,但那兩個生過孩子、體形明顯改觀的背影卻比較誇張,像天上正下着瓢潑大雨。李冰望着那種誇張,像望着一種被誇張了的幸福。
無緣無故的,李冰的心情暗了起來。屋裡很靜,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纖細的雨打在玻璃上,像許多張淚流滿面的臉。
李冰望着一張張淚臉傍神,什麼也沒想,心裡卻沉甸甸的不舒服。莫名其妙的,一口氣就嘆了出來。
屋子裡慢慢黑了下來,毫無知覺的李冰繼續心情沉重地立在窗前傍神。小文書推門進來,嚇了一問:“連長你幹嗎?”
連長李冰顯然也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不高興地皺着眉頭反問:“什麼幹嗎?”見小文書不語,又接着問:“你說我幹螞?”小文書囁嚅着說:“你幹嗎不開燈?”李冰繼續反問:“我幹嗎要開燈?”
小文書隨手打開燈,貓一樣躥到李冰跟前,盯了她一會兒,奶着聲音小心地問:“連長你生氣了?”
李冰還是反問:“我怎麼生氣了?我爲什麼要生氣?”小文書雙手一攤,也維起了眉頭:“是呀,剛纔你們聊天還聊得高高興興的,怎麼轉眼就這樣了?”李冰眯起眼拖着長腔:“我哪樣了?”
小文書很洋氣地一聳肩膀:“生氣了唄。”李冰被小文書的崇洋媚外給搞笑了,她拍着小文書的清水掛麪頭說:“怪了,你怎麼就非認定我在生氣?我生誰的氣,生你的嗎?”
小文書擡高了聲音:“幹嗎生我的氣?我又沒惹你老人家。你大概在生章大哥那位老幹部媽的氣吧?”
李冰心裡一動,嘴裡卻下意識地反駁:“你這個小屁孩懂什麼?瞎說什麼。”
小文書張開參差不齊的四環素牙笑了,沒心沒肺地開始大撒把:“結了婚的女人,湊在一起就願說婆婆的壞話,就像許分隊長孫技師她們那樣。你雖然剛結婚還沒加人到她們的行列中去,我看也快了。”
李冰又好氣又好笑,上去扳過小文書的頭扒着她的嘴看。小文書殺豬一般地亂叫:“幹什麼你?連長你幹什麼?”
李冰抿着嘴忍着笑說:“我看看,狗嘴裡是怎麼吐出象牙的。”
正鬧着,來電話了。小文書搶着抓起話機,“哎”了一聲就笑了:“章大哥,你又來查鋪查哨了?”
李冰笑眯昧地接過電話,聽了一會兒,臉就一點一點地不好看起來。她似乎有些氣急敗壞,衝着電話嚷:“你媽真有意思!叫我吃飯不直接給我打電話,非要拐瀏陽河那麼多的彎給你打什麼電話?什麼意思?你說!側這不叫別有用心又叫什麼?”
小文書懂事的耗子一般往門外溜,心裡卻在暗自得意:“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什麼來着!”
發完脾氣摔了電話,李冰才猛地想起來,早上臨出門時,婆婆讓她下午下班早點回家,說是晚上吃餃子,讓她回來搭把手。當時她心不在焉地答應着,出了家門就把婆婆的話給忘到九賈雲外去了。這麼說,婆婆如瀏陽河一般的彎拐得事出有因,別有用心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樣一想,李冰就有一些後悔。但看看腕上的手錶,已經快七點了,這個時候回去,什麼手也搭不上了。除了吃現成的餃子外,恐怕還要順便吃點別的什麼東西。餃子李冰自然是喜歡吃的,至於別的嘛,李冰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從小到大,李冰就是這副脾氣。李冰說自己這叫寧折不彎,天生是塊員的料。而李冰的丈夫章軍冀則說她是茅坑裡的石頭,李冰連長皺着眉頭問:“什麼意思?”章軍冀參謀則嬉皮笑臉地解釋說:“又臭又硬。”
李冰喊來小文書,如此這般地教了一通話,讓她給婆婆打電話。小文書拿起電活撥通號碼,如此這般地重複了一遍,掛上電話。
李冰急切地問:“她說什麼?”小文書—臉鄉地說:“她說‘嗯’。”李冰有些不信:“她沒說別的?”
小文書把好看的丹鳳眼一瞪:“我幹嗎要貪污?又不是首長講話。你那老幹部婆婆可有水平了,那一聲‘嗯’,像是從遙遠的南極發出來的。”
李冰腦子似乎有些發木,傻了吧嘰地問:“什麼意思?”小文書壞兮兮地抿着四環索牙說:“冷唄!”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李冰本想借這個由子不回家了,反正丈夫在外邊開會也不回來。丈夫不在家,那個家對李冰就沒有一點吸引力。
從結婚到現在有小半年了,可李冰從來就找不到成家的感覺。在那個高大寬敞的老軍職樓的家裡,除了像白楊一樣高大挺拔的丈夫外,剩下的沒一樣屬於自己。
在連裡磨蹭到十點多,最終李冰還是決定回家去睡。這個星期不是她值周,不回家吃飯能編個理由,再不回家睡覺,理由就不那麼容易編了。和平時期的連隊,忙得廢寢忘食,連老百姓都不信,更別說婆婆這個退役軍官了。李冰雖然跟婆婆親近不起來,但像別的婆媳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局面,李冰是不打箅經歷的。
進家門前,李冰看了眼手錶,快十點半了。她希望婆婆已經睡下了,那樣的話,她就什麼也不用編了。好好睡上一覺,第二天假裝什麼事也沒有地趕緊上班。
李冰進了門,在門廳裡換拖鞋的時候,見客廳裡婆婆半躺半靠在雙人沙發上,手裡拿着遙控器,眼睛盯在電視上,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李冰知道,婆婆現在不可能全神貫注,婆婆這副全神貫注的樣子,肯定是聽到門響後裝出來的。
李冰死煩婆婆的這種小花招小伎倆,這簡直就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的把戲。但婆婆好像對這一套特別地上癮,將這些把戲演得一本正經的。李冰有時候真不知是發笑好還是生氣好。
在客廳門口,李冰停下,沒話找活說:“媽,看電視呀?”“嗯。”沈鳳英頭也不回地從鼻子裡應了一聲,依然全神貫注。
李冰注意到婆婆用鼻腔發出的這聲“嗯”,想起了小文書“遙遠的南極”的形容,一股不太好的氣,馬上就在身體裡瀰漫。於是,就把一路上編好的話嚥了回去,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回自己的屋子。
婆婆沈鳳英的全神貫注一直做到兒媳婦李冰房屋的門被關上,她把手裡的遙控器使勁往腳下一摔,沒想到遙控器砸到了自己腳上,疼得不輕。沈鳳英有些氣急敗壞,順勢一腳,將遙控器踢到水磨石地板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沈鳳英初見李冰時,一點也沒有十年的媳婦熬成婆的那種如釋重負的喜悅。
自從知道兒子交了個不錯的女朋友,眼見着兒子爲這個叫李冰的丫頭廢寢忘食的勁頭,自己的心情連自己也塚磨不透。一方面,她盼兒子把那丫頭領回家;一方面,她又怕兒子把那丫頭領回家。盼的心情她說的清,這怕的心情她就說不太清了。
沈鳳英清楚地記得那個星期天從清晨到黃昏的每一個迎來送往的細節,因爲那個星期天對她耀居的生活似乎有着劃時代的意義。因此,她對那個星期天的記憶刻骨銘心。
兒子章軍冀星期天的懶覺是雷打不動的。那個星期天第一個刻骨的記憶,是兒子七點鐘不到,就精神抖擻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她正在廚房煮牛奶,小小的奶鍋裡只煮了一袋奶。她是按老習慣做星期天的早飯的:只做她一個人的,兒子歷來是把星期天的早飯和午飯合而爲一的。兒子站在她面前,很那個地喊了聲“媽”,有些意味深長,又有些別有用心。她有些奇怪,就把眼睛從奶鍋上移到兒子的臉上。兒子那雙酷似他故去的父親的眼電佈滿了血絲,她知道這是兒子這些日子廢寢忘食地談戀愛的結果。但她不知道,兒子此刻臉上的神聖和莊嚴幹什麼用。
“媽,”兒子又叫了一聲,通知她,“李冰今天要到咱們家來。”
兒子莊嚴的神態,神聖的口氣,又一次給了她刻骨的記憶。當時她非常反感兒子的神態和口氣,但她沒有直接說兒子,卻在心裡指責沒見過面的兒媳婦:上個門何必這樣大驚小怪呢?好像誰沒談過戀愛,誰沒見過公婆似的。
兒子在一旁佈置任務:“媽,你可要好好準備準備呀。”媽擡起頭來睥睨着兒子,說:“準備什麼呢?什麼都是現成的,從冰箱裡拿就是了。”
兒子說:“那也該把家好好收拾一下嘛。”媽說:“收拾什麼呢?咱家乾乾淨淨有什麼好收拾的?難道要貼上歡迎標語嗎?”
兒子眨巴着佈滿血絲的、酷似丈夫的眼睛有些張口結舌,又有些莫名其妙,立在一旁想不明內地犯傻。
奶鍋開了,沈鳳英關了火,扒拉着人高馬大擋在一邊的兒子:“去去,讓開讓開,我要吃飯了,吃飽了好有勁伺候你的女王殿下。”
當眉清目秀的李冰苗苗條條地立在沈風英面前時,沈鳳英的喜悅還是能夠溢於言表的。只不過老沈的這種喜悅有很大的成分是來自於自家的兒子。老沈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高高大大週週正正的兒子,一句老話被她恰如其分地想了起來:沒有梧桐樹,怎能引來金鳳凰。老沈心想:說得真對,有這麼好的兒子,什麼樣的丫頭招不來呢?
吃完了午飯,兒子把女朋友領進了自己的房間,順手把門關得死死的。這個細節又一次被母親沈風英銘刻在心,並且難受了許久。
有電話打來,那清脆的鈴聲在十一點多的夜中格外刺耳。沈風英不用接,就知道是兒子打來的。這個沒出息的東兩,只要出差不在家,每天不管多晚都要打回一個道晚安的電話。沈鳳英很知趣,從來不接兒子這個時候打來的電活。她清楚地知道,兒子的晚安不是道給她的。
有“咯咯”的笑聲從兒媳婦的房間傳出,這笑聲在很深的夜中傳到客廳很生氣的婆婆沈鳳英耳朵裡,令沈鳳英的胸口越發堵得厲害了。婆婆沈鳳英不容置疑地認定:兒媳婦李冰正“咯咯”地笑着她。並且,竟然,是跟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生兒子!這令沈鳳英不能接受。
家裡裡了三部電話:客廳一部,小兩口房間一部,老沈臥室一部。此刻,沈鳳英兩眼直直地盯着電話櫃上的活機。沈鳳英認定李冰此刻正在電話裡笑話她,這是板上釘釘明擺着的事,那麼兒子呢?電話裡的兒子是什麼態度?說不定他是在跟着老婆笑話媽吧?想到兒子的態度,沈風英愈發不能遏制拿起電話聽聽的了。
的確是章軍冀打來的。
章軍冀好像忘記了那個爲了餃子而生氣的電話,他正在電話裡對幾天沒見面的老婆獻殷勤。獻獻殷勤討老婆喜歡是章軍冀的拿手好戲。幾句話下來,就把老婆搞笑了,李冰那咯咯的笑聲楚他很樂意聽到的。
剛纔李冰問他,賓館的服務小姐漂亮吧?章軍冀裝傻,說,大概漂亮吧,我沒注意。又表態說,他自從認識了李冰,對別的女人一律得了青光眼,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楚。
李冰爲了這句靑光眼的瞎話,笑得開心。
聊了會天,章軍冀突然想起了晚飯餃子的事,問:“哎,媽沒事吧?”
不早不晚的,李冰聽到了很輕很輕的一種聲音,這聲音自然逃不過話務連長的耳朵。李冰玻起了眉頭,她再也想不到,離休老幹部婆婆會做出這等事來。
章軍冀自然是捕捉不到這細微的情節的,他又問了一遍:“媽沒事吧?”
李冰說:“沒事呀,挺好的。”章軍冀問:“媽沒生氣吧?李冰裝傻,反問:“沒有呀,好好的媽生什麼氣?”章軍冀說:“你忘了,媽對你不回來包餃子不太髙興。”李冰故意說給婆婆聽:“不會吧?我晚上有事打電話給媽說了。再說了,媽好歹也是個離休老幹部,哪能那麼小心眼呢。”
章軍冀不明就裡,說:“嗨,更年期還管你老幹部不老幹部,你以後注意點就是了。”
李冰故意使壞,說:“別瞎說,媽怎麼會是更年期?我怎麼就看不出來?”
章軍冀上了圈套,傻了吧嘰地說:“你纔來這個家幾天?長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總之,人老了都這個樣,你以後少惹我媽不高興就行了。”
李冰提高了聲音:“怎麼會呢?你媽對我這麼好,我愛她老人家還愛不過來呢,怎麼會惹她不高興?倒是你這做兒子的,對媽不太尊重,竟然背後誣衊媽是更年期,讓媽聽見了還不氣壞了她老人家。”
章軍冀笑了,似乎很滿意老婆對自己媽的這種態度。他笑着說:“我只是給你說,你不說,我媽怎麼會知道。”
李冰也笑了,李冰笑着說:“那可不一定,這年頭,隔牆有耳的事多着哩。”
啞巴吃黃連的沈鳳英氣得手都抖了,她舉着電話,聽着耳機裡“嘟嘟”的忙音,好久都不知道放下電話。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是李冰值周。李冰一頭紮在連裡,連個面也不露。
晚飯桌上只有娘倆,吃得一派蕭瑟。做媽的見兒子無精打采連筷子也握不住的熊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沈鳳英把嘴裡的米飯嚥下去,問:“李冰忙什麼呢?怎麼連家也不回了?”
章軍冀頭也不擡地說:“這星期她值周,你又不是不知道。”沈風英自言自語道:“兩步路的事,還用那麼認真?再說了,以前值周也不是沒回來過。”
這正是兒子心煩的事,讓她這當媽的一說,章軍冀把剩下的一點飯飛快地劃拉到嘴裡,碗一丟,擡屁股出了家門。
‘章軍冀推開話務連連長宿舍的門,見李冰正靠在黃軍被上蹺着二郎腿,悠閒自得地看雜誌。
“真清閒啊,連長同志。”章軍冀反身攛上門,還特別仔細地抓着門把試了試。
李冰很高興地跪在牀上,亮着一雙美目,很特別地望着丈夫,一副要撲上去的樣子。
章軍冀一見老婆這個樣子,把剛纔想好的指責忘了個一乾二淨。他快步上去攬住老婆的細腰,剛要親熱,嚇得李冰指指窗外打羽毛球、跳繩玩鬧的女兵,連聲說:“別這樣,別這樣,讓戰士看見了不好。”
章軍冀站起身來要去拉窗簾,李冰又一迭聲地喊:“別拉!別拉!這個時候拉窗簾家笑話。”
章軍冀一下就沒了情緒,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說:“你這個人特沒勁。”
李冰翻着白眼珠子說:“是啊,我是沒勁,看慣了賓館的小姐再看我,怎麼會有勁呢?”
章軍冀揮着手說:“又來了,又來了,你的醋吃得也太沒水平了,跟招待所的農村小姐較真,你有意思嗎?”
李冰就樂,損着嘴樂,眼睛裡含情脈脈的,很有魅力的樣子。章軍冀參謀被李冰連長的魅力搞得神色不大對頭。那眼神,那神態,很像夏日的傍晚,蹲在馬路牙子上,看來往的女人解饞的民工。
已婚的李冰不可能讀不懂丈夫眼裡的神態,不覺得就紅了臉。她伸出穿絲襪的腳丫子,踢了丈夫一下,小聲說:“討厭!咱們回家。”
章軍冀樂得彎下腰,滿地給老婆找鞋。
半路上,碰上了李冰營裡的教導員。教導員跟李冰說起一個下:部調動的事,章軍冀立在一邊覺得沒勁,就一個人溜溜達達地注前走。三走兩走,竟不知不覺地先溜達到家。
沈鳳英見兒子一個人回來,就多嘴多舌:“怎麼,沒請動吧?”
章軍冀的情緒正好,想逗逗老孃,就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又逼真地嘆了口氣,說:“嗨,人家小姐不賞臉哪。”
沈鳳英一見兒子這副沒出息的樣兒,氣就不打一處來.不覺嗓門就高了八度:“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結婚不到半年,就被老婆治成個店小二。以後啊,還有你的好,等着瞧吧!”
章軍冀正要說話,就聽見房門“咣”的一聲巨響,心裡大叫“壞了!”跳起來就往門外奔。
晚矣!只聽見排山倒海的樓梯響,不見人的影子―他知道,除了他當連長的老婆,別人的老婆是鬧不出這麼大動靜的。
沈鳳英“怎麼啦?怎麼啦?”地跟了出來,見兒子衝荇樓梯發愣,就伸手扯了把他的袖子。這一扯不要緊,把兒子的驢脾氣給扯了出來。兒子一甩胳膊,扭頭衝她喊:“怎麼啦,怎麼啦,問你自己怎麼啦!”
沈鳳英站在那兒,不覺就溼了眼睛。
吼完,章軍冀就後悔了。無奈,那吼聲像嫁出的閨女潑出的水,想收是收不回來了。
母親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了房門。母親關門的神態似乎不僅僅是關了一扇房門,母親好像還關上了另外一扇門。
那是一扇什麼門呢?章軍冀比較難受地望着母親關死的房門,想着這個不太好受的問題。
母親關死的房門是萬萬敲不得的。他知道母親的脾氣,這個時候敲門,不但徒勞,反而會招來一通臭罵,章軍冀自然不敢捅馬蜂窩。
其實,這個時候章軍冀最想做的還不是敲母親的房門,章軍冀此刻最想十的事是撒開雙腿,去追負氣而去的妻子。他知道,這個時候追到連裡去賠個笑臉,是很有必要的,怛他不敢。章軍冀清楚地知道,敲母親的門頂多是白費工夫甚至討一頓罵;而出了這個家門去追老婆,性質就要變了。這有點像七個世紀流行的那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是不可以調和也不可以造次的。
章軍冀回到自己房間,輕輕地拿起電話,輕輕地撥號,很有些電影電視裡那些深入虎穴的地下工作者的味道。電話通了,他捂着話筒悄悄地說:“找你們連長。”
小文書在電話裡頭喊:“連長,章大哥電話。”李連長的聲音驟起:“告訴他,我不在!”章軍冀討了個沒趣,很沒意思地掛了電話,不知該乾點什麼好。該他乾的,要麼幹不得,要麼沒法幹,把個一米八五的章軍冀愁的,竟然在客廳裡踱起步來,像他父親活着的時候那樣踱步。只不過,老章踱步是考慮工作,小章踱步則是一籌莫展。
第二天一早,荸軍冀洗漱完畢直奔飯桌,見飯桌上一無所有地空蕩。把頭探進廚房,冷鍋冷竈地一派蕭條。他想起了昨晚上的事件,回頭一看,母親的房門依然緊閉。章軍冀嚇壞了,一個箭步上去“哼吟吟”敲起門來。
“誰呀?”母親明知故問的聲音底氣似乎很足。章軍冀鬆了一口氣,賠着小心問:“媽,你沒事吧?”“死不了!”母親硬着聲音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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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軍冀在母親的門外站了一會兒,娘兒們似的嘆了口氣,夾起皮包上班去了。
沈風英站在窗前,望着兒子怪寂寞的背影,心裡怪不是滋味的。她有些後悔,擔心兒子一無所有的肚子。
一個上午,沈鳳英什麼也幹不下去,耳朵裡一聲聲全是兒子的吼聲。這吼聲,昨晚在她耳邊響了大半夜,攪得她一晚上也睡不安生。現在她箅知道了,兒子翅膀硬了,聲音自然就衝了。怪不得人家說:有好媳婦就有好兒子,沒有好媳婦就等於沒有好兒子。這個兒子,算是白養嘍。
她走到陽臺,看到樓下花園裡聚着幾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老太婆。上午的陽光很好,很溫暖地照在那一顆顆染過和沒有染過的半百的頭上,隨意鬆弛的身子證明了她們在陽光下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