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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五點鐘,當女監走廊裡響起慣常的哨子聲時,早就醒了的科拉布列娃叫醒了瑪絲洛娃。
“我是苦役犯了。”瑪絲洛娃一想起就覺得恐懼。她揉着眼睛,吸着一到早上就特別臭的空氣,想再回到無知無覺的夢中去。可擔心害怕的習慣戰勝了睡意,她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了,朝四下裡打量。除了孩子們還在睡覺以外,女犯們都已醒來。販賣私酒的金魚眼女人爲不驚醒孩子們,正小心翼翼地從他們身底下抽出囚衣。那個反抗抽丁的婆娘在爐子旁晾掛尿布片子,她的孩子在藍眼睛菲道霞手裡哭叫,菲道霞則柔聲地哄他、搖他。肺癆病女人在玩命地咳嗽,咳得臉膛通紅,她咳一陣,便啊唷唷地喘一陣子氣。紅頭髮女人也早醒了,她仰面朝天躺着,曲起兩條粗腿,高興地大談她做的夢。被控縱火的老婆子又站在聖像前念她老一套的禱告詞了,她不時畫十字,鞠躬。執事女兒一動不動地坐在木牀上,一雙惺忪睡眼直愣愣地瞪着前面。而俊姐兒正用手指尖卷她搽了油的又粗又黑的髮辮。
走廊裡響起了穿棉鞋走路時的啪嗒啪嗒聲音。隨後門鎖嘩啦一響,門開了,走進兩個倒便桶的男犯,上身穿短上衣,下身穿短得離腳踝老大一截子的灰褲,帶着一臉的陰鬱和怒氣。他們用扁擔擡起臭烘烘的便桶,眨眼工夫便出去了。女犯們紛紛到走廊裡的水龍頭下洗臉。但就在水龍頭跟前,紅頭髮女人跟相鄰號子裡的一個女犯吵開了嘴,又罵,又嚷,又是叫冤……
“你們想進單人禁閉室啦?”看守大喝一聲,接着在紅髮女人胖胖的光脊樑上扇了一巴掌,聲音清脆響亮,整個走廊都能聽得見,“你給我閉嘴!”
“瞧這老頭兒,逗我呢。”紅頭髮女人說,把扇她這一巴掌當作表示親熱。
“喂,還不快點兒!穿好衣服去做祈禱。”
瑪絲洛娃還沒來得及梳洗,典獄長就帶着一名隨從來了。
“出來點名!”男看守吆喝道。
女犯從各個號子裡走出來,在走廊排成兩排,後排人按規矩把雙手搭在前排人身上。
點罷名,女看守領着她們去教堂。從各個號子裡走出來的女人共有一百來人,瑪絲洛娃和菲道霞排隊伍正中。大家一律白衣、白裙、白頭巾,其中偶有幾個穿花衣服的,那都是拖兒帶女隨丈夫一起去流放地的家眷。整個兒樓梯都被隊伍擠滿了,但聽得棉鞋的柔軟的腳步聲、說話聲,有時夾雜笑聲。轉彎處瑪絲洛娃看到了她的仇敵包奇科娃虎着臉走在前面,就馬上指給菲道霞看。一下樓,婦女們安靜下來,紛紛在胸口畫十字,然後鞠着躬,從敞開的大門走進金碧輝煌、此時還是空蕩蕩的教堂。按規定她們站右邊,所以人挨人站得很擠。緊隨女犯進來的是穿灰服的男犯,其中有解犯,有監犯,也有經村社判決的流放犯。他們大聲地咳嗽着,密密麻麻地站滿教堂的左邊和中間。樓上敞廊裡站着先到的男犯:一邊是剃陰陽頭的,上了哐啷作響的腳鐐的苦役犯,另一邊是沒剃頭也沒上腳鐐的候審犯。
這監獄教堂是一個富商花幾萬盧布重建和裝修的,色彩鮮豔,金光奪目,很有氣派。
好一陣子大廳裡無人說話,只有擤鼻涕、咳嗽、嬰孩的哭鬧和偶爾響起的腳鏈聲音。但突然,站中間的男犯向兩邊閃開,彼此擠緊,讓出正中一條路來。典獄長順着這條道走到最前面,然後在那兒站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