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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道法自然任“方圓” (3)

第29章 道法自然任“方圓” (3)

一個人在三十歲以前,往往是用加法生活的,他不斷地從這個世界上收集自己所需的東西,經驗、財富、情感、名譽等等。但“擁有即是被擁有”,外在物質的東西越多,人就越容易迷失自己。三十歲以後,我們應該開始學着用減法去生活了,就是要學會捨棄那些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

我們的心就像一棟新房子,人剛剛搬進去的時候,都想着要把所有的名貴傢俱、豪華裝飾擺在裡面。結果到最後,發現這個家擠得像北京的老胡同一樣,反而沒有地方“放自己”了——這就是被物質的東西奴役了。

學做減法,就是把那些不想交的朋友舍掉了,不想做的事情推掉了,不想掙的錢放掉了。當敢於捨棄並知道如何捨棄的時候,人才真正接近不惑的狀態。不惑,是指人能夠自覺按照內心的準繩去思考、行事,即使外部世界給你許多不公、打擊、缺憾,你也能在自己的“心靈座標”上迅速確立自己的位置。

這樣,無論外界怎樣紛紛擾擾,我們的內心始終悠閒自若。正所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煩事放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心中無牽掛,何事可纏身!

5.衆生忙碌,智者悠閒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故事:

隆冬來臨之前,在深秋的田埂上,有三隻小田鼠忙忙碌碌地做着過冬準備。

第一隻田鼠拼命地去找糧食,把各種穀穗、稻穗一趟一趟地搬進洞裡。

第二隻田鼠賣力地去找禦寒的東西,把很多稻草、棉絮拖進洞裡。

而第三隻田鼠呢?就一直在田埂上游遊蕩蕩,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一會兒坐一會,一會兒躺一會兒。

那兩個夥伴一邊忙活,一邊指責第三隻田鼠說:你這麼懶,也不爲過冬做準備,看你到了冬天怎麼辦!

這隻田鼠也不辯解。

後來冬天真的來了,三隻小田鼠躲在一個非常狹窄的洞裡面,看着吃的東西不愁了,禦寒的東西也都齊備了,每天無所事事。漸漸地,大家覺得非常無聊,不知道怎麼打發這些時光。

在這個時候,第三隻田鼠開始給另兩隻田鼠講故事。在一個秋天的下午,它在田埂上遇到了一個孩子,看到他在捉蛐蛐;在一個秋天的早晨,它在水池邊看到一個老人,他在揀水中的垃圾;它說自己曾經聽到人們的對話,曾經聽到鳥兒的歌唱……

到這時它那兩個夥伴才知道,這隻田鼠當時是在爲大家儲備過冬的陽光。

動物是這樣,我們人呢?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哲學思辨中遨遊到晚年時,幡然醒悟,迴歸到了詩性的境界,寫下了一句傳誦五大洲四大洋的名言:“人,當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正因爲有了這份詩意,生存變成了生活。

風景,是用來慢慢欣賞的;日子,是用來細細品味的。如果一個人太忙碌了,哪裡還有時間去感受生之樂趣呢?梁啓超說:“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纔有價值。若哭喪着臉捱過幾十年,那麼生命便成爲沙漠,要來何用?”

世事喧囂,人生寂寞。古人云“我身如寄”,人活在世上,不過是借來幾十年時光而已。生前的顯赫富貴,終究是些過眼煙雲,如果爲此窮盡一生,豈非本末倒置?

不管經歷過怎樣的甘甜苦澀,生命,終會歸於平淡;幸福,正蘊藏於平淡之中。惟有淡泊寧靜的心,才能品嚐人生的真滋味。悠閒之道,貴在超脫,隨意爲美。生命是一場旅行,過程也就是目的。如果我們爲了追求目的而忽略過程,也就把人生的目的丟失了。

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感嘆道: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爲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林語堂在《悠閒生活的崇尚》中說:只是匆忙勞作,而不得悠閒者,絕對不是一個人生的智者。崇尚悠閒,是因爲人們深切地愛好着人生,不願心爲形役,這是有着飽滿心靈和精神世界的象徵。

但在生活當中,真正悠閒度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有人還沒生下來就具備了所謂的“奮鬥精神”,急着從孃胎裡出來。出來之後,他們成天忙忙碌碌、疲於奔命,把生活弄得像打仗一樣。對於“玩”,他們是懷着天生的“罪惡感”的,悠閒一詞在他們眼裡是可鄙、甚至可惡的。

除了“忙碌派”,還有一類“鬆弛派”。他們整天無所事事,抽菸喝酒打麻將三班倒,並美其名曰“逍遙”。

真正的悠閒,是介於忙碌與鬆弛之間的。陶淵明有南山,李白有明月,梭羅有瓦爾登湖,他們纔算是“悠閒”一族!

有人說“人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是可恥的”,可謂一語中的。人生的本質不是爲了勞作,要想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應懂得“悠閒”。工作是俗務,是身不由己;悠閒是雅興,是偷得浮生半日閒。正如蕭伯納所說:工作是我們必須做的事,而悠閒是我們喜歡做的事。

悠閒難得,惟會心者知之。

一次,孔子和他的四個學生聊天,讓他們談談自己的志向。有人想做軍事家,有人想做政治家,有人想做外交家,孔子聽了,都不置可否。最後曾點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他的理想是到了暮春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裝,在這個大地開化、萬物復甦的季節,約上一幫好友親朋,再帶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剛剛開凍的河裡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到河水旁邊的舞雩臺上,沐着春風,與天地一起迎來這個蓬勃的春天。最後一路高歌而回,豈不快哉!

孔子聽罷,喟然嘆曰:“我和曾點想的一樣啊!”

有人可能會有問題了:孔子也這麼貪玩啊?

這不是貪玩,朱熹對此有一個比較權威的解讀。他說,曾點的理想看起來不過是“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捨己爲人之意”,好像他做的都是些日常小事,沒有什麼捨己爲人的大理想。但是他的內心是完滿充盈的,他以自身人格的完善爲前提,以萬物各得其所爲理想,這就比另外那三個人想從事一個具體的職業,在那個職業上做出成績要高出一個層次。

這就是孔子說過的“君子不器”,一個真正的君子從來不是以他的職業素質謀求一個社會職位爲目的的,卻一定是以修身爲起點的,他要從內心的完善做起。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但是在匆匆忙忙周而復始的工作中,還有多少時間、多少空間能讓我們去關注自己的內心呢?我們所看到的往往只是一個被物化的社會角色,被遮蔽的恰恰是我們內心的聲音。

當一個人已經習慣於自己的角色,在角色中歡欣地表演,認爲這就是自己的理想,這就是成功,在這個時候,還有多少心靈的願望受到尊重呢?我們在角色之外,還留有多大的空間,真正認識自己的內心呢?這就是很多人離開職業角色之後、下班之後、退休之後,反而覺得倉惶失措的根源所在。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曾點的理想,他在大地開凍、萬物欣欣向榮的時節,安排一個洗滌自己、親近自然的儀式,這個儀式在實用主義者看來,也許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它卻能給內心一個安頓。

這種安頓需要我們與天地合一,去敏銳地感知自然節序的變化,感知四時,感知山水,感知風月。真正的快樂,也總是發自內心的悠閒歌詠。明末詩人袁枚說:真樂有五,不可不知。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

堂前列鼎,堂後度曲,賓客滿席,男女交邂舄,燭氣熏天,珠翠委地,金錢不足,繼以田土,二快活也;

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館,館中約真正同心友十餘人,人中立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者爲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

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數人,遊閒數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

然一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後一身狼狽,朝不謀夕,託鉢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

周國平評論袁枚說:“一面徹悟人生的實質,一面滿懷生命的熱情,兩者的結合形成了袁中郎的人生觀。”生與死,若看破可能消極,看破而仍能積極,這是一種大境界。

清人張潮在其《幽夢影》中說:“人莫樂於閒,非無所事事之謂也。閒則能讀書,閒則能遊名勝,閒則能交益友,閒則能飲酒,閒則能著書。天下之樂,孰大於是?”

林語堂在《我個人的夢》裡說:“換上便服,帶一漁竿,攜一本《醒世姻緣》,一本《七俠五義》,一本《海上花》,此外行杖一枝,雪茄五盒,到一世外桃源,暫作葛天遺民,‘領現在可行之樂,補平生未讀之書’。”

以上幾位,可謂深契悠閒之精髓。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這種泰然等待時間的藝術,這樣的意緒閒適、渾然忘我,流露出來的正是悠閒生活的韻味。

而那“流水之聲可以養耳,青禾綠草可以養目,觀書繹理可以養心,彈琴學字可以養腦,逍遙杖履可以養足,靜坐調息可以養筋骸”,以及“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更是高雅的悠閒情懷。

悠閒,是能夠自由地欣賞陽光與月色,沐浴清風與細雨;悠閒,是獨得山水之幽,蟲鳥之樂、花草之芬,以盪滌凡世之塵俗,洗盡心中之煩憂。

亞里士多德說:悠閒是一切事物環繞的中心。悠閒,代表了一種生存的空間與內心的空間。有空間,有悠閒,才能在心中激發出智慧的光芒。

公元前六世紀到公元前二世紀那段時間,出現了人類文明史上的“智慧大爆炸”:在西方,希臘的理性思辨哲學誕生並發展起來;在中國,老莊道家、孔孟儒家等諸子百家開始口槍舌劍地論劍於華山之巔;在印度,釋迦牟尼融合傳統的雅利安文明創造了影響深遠的佛教。

之後的人類文明,基本上都是在這些思想的基礎上進行的闡述、加工、創新等“補血填肉”的工作,始終沒有脫離這些“文明的骨架”。到了以科技爲主導的現代社會,精神開始式微,物質幾乎成爲人們的唯一目標。這種失衡,導致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環境問題。

有人曾對引發這種精神式微現象的起因做出調查,發現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隨着物質條件的提高,世界人口的數量逐漸增長,這導致個人擁有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外界的擠壓,導致人的心理空間也越縮越小,內心不開放,當然也就很難有什麼思想上的創新了。

仔細想想,這個解釋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我們上學的時候,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由於心裡非常緊張,結果把原本會答的題都說錯了。這就是由於心理空間的急劇壓縮,使大腦暫時運轉失靈了。

再比如那些搞美術、做音樂、寫東西等進行“創造性勞動”的人,如果想要他們做出好東西來,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安靜、寬敞的私人空間,這就是爲了使他們獲得一個相當開放、自由的心理空間。大腦放鬆了,纔有可能創造出新東西。

悠閒,正是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廣闊的生存和心理空間的最好方式。也只有在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的時候,我們才能更好地生活,更有效率地工作,更充分地享受生命當中的每一天。

但通常的情況是,即使有了屬於自己的空間與時間,我們並不能真正閒下來,而總是情不自禁地想找點事兒幹——看看電視,上上網,跟人聊聊天——反正就是不肯讓自己真正閒下來,用一個詞形容,就是“閒的難受”!

孔子曾經非常貼切地形容人的這種閒不下來的心理: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難矣哉!爲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呢?

我們需要一日三餐,才能維持正常的身體活動,同樣的道理,心也需要靠活動來維持意識的流動。這個心的活動,就是“習性反應”(“認識你自己”一節當中有具體解釋)。每一個心靈的習性反應,都是心識流動的動力。

身體在一天當中,只是每隔一段時間才需要進食,而心卻時時刻刻都需要新的刺激。若是沒有刺激,心識之流片刻也無法繼續下去。比如我們在某一刻突然想起自己的初戀女友,從分手想到當初的相識,又想到自己現在的生活,以後……我們的心總是不肯停歇的,就算是睡覺,它也會做夢!現代文學當中有一個流派,叫意識流,就是靠這種心識的不斷流動來寫作的。

我們一定有過這樣的經歷:來到一個秀美宜人的地方,我們突然之間被大自然那種鬼斧神工的創造力震撼住了。看着這眼前的美景,我們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忘記了自己是誰,甚至忘記了這風景真的很美——我們忘記了一切,只是呆呆地看着,在那一刻,我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心空掉了,“我”消失了……

還有一見鍾情,在看到他(她)的一剎那,思想凝固了,心停止跳動了,突然之間有種前世今生的感覺,彷佛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只是爲了此刻與他(她)相遇,他(她)就是自己活着的全部意義了……

這就是當我們的心停止它平時的“嘮嘮叨叨”時發生的事情。真正意義上的悠閒,就是這種思緒全然停止的寧靜狀態。這時的心,就如澄淨的湖面一般,可以照見投射到它裡面的一切事物;也只有這樣的心,才能真正看到眼前的一切,才能不因水面的波動扭曲了事物的真相。

因此有人說“快樂就是剎那的遺忘”,這個對外在的一切,對內在的“我”的“遺忘”,就是心中的寧靜與空明——這就是智者的悠閒。從這樣悠閒的心中,就會產生真正的“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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