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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領悟生命的真義 (2)

第34章 領悟生命的真義 (2)

最後,有少數人會嚮往那種終極的自由:不爲形役,與天地合一,逍遙自在。就像中國的莊子,他爲什麼能夠達到那種在天地之間逍遙遊的人生境界?自由,是因爲他不在乎,我們只會被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拘束住。

不自由會怎麼樣?就會感覺很“悶”。我們看中國古代造字很有智慧,“悶”,就是一個“門”裡面有一顆“心”。就是說,你把自己的心關在一扇門裡出不來了,就會心中煩悶。

我們能不能打開這扇門呢?這全在我們自己。所謂“看破”才能“放下”,這就看我們有沒有那種“看破”的智慧了。

人活着的時候,名與利二字最重,但到了大限將至,我們立馬就能將其“看破”。老子說:“吾有大患,爲吾有身。”要“看破”生死,那可就難了。

《論語》當中記載,子路問鬼神之事,孔子淡淡地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活人的事你還沒弄明白,怎麼先想着去侍奉死人?孔子是告訴子路學習還是要先樸素一點,從眼前開始,別去考慮虛無玄遠的東西。

但生死是大,子路不甘心,他接着問道:“敢問死。”死亡是怎麼回事?

孔子又淡淡地告訴他:“未知生,焉知死。”連生的道理還不明白,怎麼能夠懂得死?

從這段記載當中我們可以看出,孔子是主張積極入世的,對於生死之事,他很少談及。至於他老人家到底是不是“看破”了生死,我們就不能妄加揣測了。但莊子之“看破”,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莊子有一個“鼓盆而歌”的故事。是說莊子的結髮妻子先他而去,好朋友惠施前去弔唁。到他家一看,莊子在那敲盆唱歌呢。

莊子告訴他:老伴剛走的時候,我怎麼能不難受呢?但是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察其始而本無生。當我真正追本溯源去觀察最初的開始,發現人原本沒有生命。沒有生命就沒有形體,沒有形體就沒有氣息。天地之間,無非是一股氣一股氣聚集起來,然後逐漸找到一個形體,由形體孕育出生命,人就是這樣來的。

現在,我妻子順着這條路回去了,她比我先走,此時此刻,她也許正在一個密室裡,踏踏實實地睡覺。她解脫了,我還不高興嗎?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敲盆唱歌啦!

面對親人之死,莊子如此坦然欣慰。這種達觀、超脫的心態,一些大智慧者也能做到。在我國民間有一個說法,叫做“紅白喜事”:紅喜事,是嫁娶,生命繁衍的開始當然是一樁喜事;白喜事,是壽終天年爲老人送行,也是一樁喜事。所謂紅白,只是生命的兩端,生與死之間不過是一種形態的轉化,爲什麼不喜呢?

如果真有莊子這樣的心態,我們一定會少了許多牽絆和苦楚。

自古到今,生老病死,總免不了有一番相送。莊子是怎麼面對他的一死呢?他有很多學生,大家在商量,老師如果真有一天,到了百年之後,怎麼給老師打點身後之事?

莊子對他的學生講:我死了以後,什麼東西都別準備,我就用整個天地做大棺材,日月爲連璧,星辰爲珠璣,萬物是我的葬品。我就要這麼一個大葬禮,直接把我扔出去就完事了。

學生不敢,說如果不給老師弄個小棺材,扔在外面,被野獸吃了怎麼辦?

莊子想了想,告訴學生:我要是扔在荒山之上,可能是被那些蒼鷹、烏鴉,天上的飛鳥飛禽啄食了。如果你們把我裝在棺材裡,埋在地底下,有朝一日木朽人爛,我喂的就是地下的那些螞蟻、螻蛄,所有地底下的小蟲子。到時候,無非就是個飼料而已。幹嘛要搶天上飛鳥飛禽口裡的食物,去喂地底下的小蟲子呢?你們也太偏心了吧!

這就是莊子對生死的看法。莊子的這個看法,讓人想起在西藏某些地方流行的天葬。它是藏地古老而獨特的風俗習慣,也是大部分西藏人採用的喪葬方法,因爲藏族認爲其祖先來自天上,死後歸天。

藏語稱天葬爲“杜垂傑哇”,意爲“送(屍體)到葬場”;又稱“恰多”,意爲“喂鷲鷹”。據此可知這種“天葬”亦可謂之“鳥葬”。天葬,就是將死者的屍體喂鷲鷹。

天葬在天葬場舉行,各地有固定地點。人死後,停屍數日,請喇嘛唸經擇日送葬。出殯一般很早,有專人將屍體送至天葬臺,天葬師首先焚香供神,鷲鷹見煙火而聚集在天葬場周圍。

天葬師隨即將屍體上的衣服剝去,按一定程序肢解屍體,肉骨剝離。骨頭用石頭搗碎,並拌以糌粑,肉切成小塊放置一旁。最後用哨聲呼來鷲鷹,按骨、肉順序餵食,直到吞食淨盡。

其實在很多文化中,一些理念是相通的,那就是豁達,而豁達是解脫的前提。在媒體上,我們有時會看到一些關於抗癌明星的報道。過去一聽說得了癌症,幾乎就是判了死刑,但爲什麼有的人能活很多年?

因爲他有一種內心的調理,他樂觀。他自己不懼怕死亡,奈何以死懼之?當我們看破了名,想透了利,甚至不懼生死,那我們的心靈空間該有多大啊!那是一種大境界。

可能有人會有疑惑:莊子看破了這麼多,這個人是不是很消極啊?對他來講,一切已經無所掛礙了,他還在乎什麼呢?

看破一切,並不表示他可以遊手好閒,什麼都不做;或者百無禁忌,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不怕。看破,是一種人生的境界,是其內在的生命狀態,跟他具體做什麼無關。有這樣一個故事:

哲學家見一位漁夫在海灘上曬太陽便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去捕魚?”

漁夫說:“我已經回來了。”

哲學家說:“爲什麼不多捕一船?”

漁夫答:“吃喝夠用了。”

哲學家說:“多捕魚可以多存錢呀。”

漁夫搖頭道:“存錢幹什麼?”

哲學家算道:“如果你每天多捕一船魚,十年後就能買很多船。”

漁夫懶洋洋地說:“那又怎麼樣?”

哲學家認真地說:“那時,你就可以安安穩穩地躺在海邊曬太陽了。”

漁夫說:“我現在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這個海邊曬太陽了。”

無論你的人生境界如何,首先還是要像一個“人”那樣活着的。所謂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真正的智者,往往都是深藏不露的,從外表你根本看不出他跟普通人有什麼不同。

中國自古即有這樣的古語: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小隱在山林,大隱於市朝。那些所謂看破紅塵,隱居於山林的隱士往往只是形式上的“隱”而已。真正達到物我兩忘的心境,反而能在最世俗的市朝中排除嘈雜的干擾,自得其樂。隱居於市朝,纔是心靈上真正的昇華所在。

佛家也有類似的說法。小乘人一般是爲了使自己出離苦海、得到解脫,所以他們往往出家爲僧、參禪修道,他們行的是“解脫道”;而大乘人不光是爲了個人的解脫,他們以普度衆生爲本懷,所以他們往往在市井裡巷、門庭市招隨緣化人,行的是“菩薩道”。

其實入世與出世,沒有本質的區別,只是心態的不同罷了。莊子在他的書裡留下了很多他生活的影子,其中有很多判斷跟儒家彼此呼應。只不過儒家看重的是大地上聖賢的道德,是人在此生中要建功立業;而道家看重的是更高曠的蒼天之上,人的精神的自由,是人在最終成全後的超越。

中國的儒家思想,在社會這個尺度上,要求人擔當,而道家的思想是在生命層面上要求人超越。擔當是一份社會責任,是對於我們的“社會人”屬性而說;超越是一種生命境界,是對於我們的“自然人”屬性而說——二者相輔相成,互爲表裡,是融通無礙的。

莊子的生命哲學,絕不是簡簡單單的積極或消極,而是在不同的生命體系上給我們建立起來的參照系統。用莊子的話說:人生至高的境界就是完成天地之間一番逍遙遊。也只有看破了內心的重重樊籬障礙,仰觀天地遼闊、俯品人世浮沉的人,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寫的“人”。

3.找到自己的信仰:吾心安處是吾鄉

臺灣詩人鄭愁予有這樣一首盡人皆知的詩: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除了把它看作一曲溫情款款、悽寂婉約的愛情歌謠,我們也可以把它解讀爲一首充滿哲理意味的詩(當然,溫暖的情感和冷峻的理智都是人所必需的;但作爲一本書,如果只是談一些風花雪月的情感,未免會流於濫情。但做到“美”與“智”兼顧,確實很難,筆者也只是盡力)。

提到這首詩,是因爲想起了它當中的那兩個詞:歸人,過客。古人曾感慨說:“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暫時寄居在這人世間的我們,真的就像一個匆匆的過客,總是易於腐朽的。

人生,不過是向上天借來的一段光陰,借條也許是打過的。上天把我們送到這個世界之後,便把我們遺忘了。於是,我們獨自在陽光下歡笑流淚,在午夜夢迴時低吟淺唱;於是,我們在日落的斑駁光影裡懷想往事一幕幕,在一個清晨或黃昏擡頭看上這個世界最後一眼……

一些小小陶醉,一點淺淺徘徊,也就是人生了吧。然後某天,上天會突然好心地記起我們這個被他遺忘的孩子,於是他不由分說地連本帶利將一切收回,一切又迴歸爲“零”的原始狀態。

是“過客”的同時,我們又必定是個“歸人”。因爲既然是“客”,就必定想回到自己的家,只有那樣才能心安理得,“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佛家即把人生比作“客居”,《楞嚴經》中說:“譬如行客,投寄旅亭,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

人生就像旅館,我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去往何方呢?

隨着年齡的增長,可能我們都有這樣的感覺:

那個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已經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了,跟父母、跟兄弟姊妹已經過於疏遠了——心,不在一處了;

然後我們組建了自己的小家,發現這纔是自己的寄託,於是把另一半、把子女當成了自己的家;

人過中年,耄耋將至,兒女成羣子孫滿堂,看着這些骨肉親人,突然發現,家——也並不在這裡。

這讓人想到了一輩子受盡妻子嘮叨、埋怨的托爾斯泰,在1910年10月28日凌晨——他生命當中的最後幾天,已經是風燭殘年的他終於鼓足勇氣戴上禮帽、拿起柺杖,一個人倔強地走出了家門。

在離家出走之前,於去向問題上雖然沒有明確的打算,但託翁還是考慮過的“到國外什麼地方去……比如去保加利亞……或者去諾沃切爾卡斯克,或者再往前走,去高加索……去哪裡都一樣,只要不去托爾斯泰信徒聚居地,找一間農民的小木屋……”

在上述地區和國家,託翁既沒有領地也沒有別墅,也就是說,他其實是打算做一個寓公,當一個房客。結果也如他所願,幾天後,託翁永遠地趴在了由一個家通向另一個家的路上。他要尋找一個真正的家,但家,在哪裡呢?

湯顯祖嘗言:“人之視蟻,細碎營營,去不知所爲,行不知所往,意之皆爲居食事爾……世人妄以眷屬富貴影像執爲吾想,不知虛空中一大穴也。倏來而去,有何家之可到哉。”

難道真如卡夫卡所說:目的雖有,道路卻無;我們謂之路者,乃躊躇也?離開這裡,離開當下,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嗎?生活,真的“在別處”嗎?我們爲何如此彷徨不安呢?

因爲,這顆心不安。

詩人白居易曾經這樣吟歎:“身心安處爲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我生本無處,心安即歸處”。

所謂“吾心安處是吾鄉”,還鄉既是休歇,也是心靈的重新歸位。心靈業已抵達一個熟稔之地,有如財產失而復得。

人們常說戰爭的目的是終止戰爭、恢復和平,與此相似,所有心理活動的目的也是終止活動、恢復寧靜。心,總是不喜歡被打擾的,其厭惡令人煩擾和憂心的不確定性的程度,不亞於武大郎之厭惡西門慶、武二郎之厭惡潘金蓮。

我們的心就像更年期的女人,總是渴望安寧,卻又總是莫名地煩躁。每一次它從安寧狀態出發,都包含着歷經躁動然後迴歸安寧的深切意願。

問題被提出來,就是爲了得到解答,或者沒有答案而不了了之;涌現出來,就是爲了得到滿足,或者沒有得到滿足而被壓抑下去。總之就是,心不能忍受那種惶惶然而毫無歸宿的狀態。

然而,爲了像治病一樣快速解決問題,擾人的不確定性和疑惑常常被我們草草打發掉。人們迫不及待地接受種種理論、權威、信仰、大師、救世主的統治,不經過自己的理性分析就把各種聖經、聖人變成自己的救命稻草。這就跟原始人在發現了性的巨大樂趣之後,就產生了生殖崇拜一樣盲目、無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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