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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一章·不是乖孩子是旅人

正文_第一章·不是乖孩子是旅人

我想我大概猜錯了,周先生在最後的一封書信裡寫的,他真正愛過我的話。他因爲不敢面對這真實的感受,所以纔會讓別人將信帶給我。他不敢面對我,不敢面對他的內心,所以纔去做個畏罪潛逃的人。

他能逃到哪裡去呢?

那所謂的兩者都無法選擇的人,即是兩者都拋棄之。

起風了,傍晚的赤島在嗚咽,綿軟的晚霞一瞬間消失了蹤影。海灣上烏黑的漁船還停在近海,懸在船頭的吊燈搖曳着。

這樣子看來,潮汐就要來了。

我想自己並不是不通情理、刁蠻任性的孩子。所以,如果大家再聽我娓娓道來時能體諒一下我的感受。我的媽媽呀,你也需要理解我,我真的需要時間去承受,選擇背上行囊踏出你那小小的理髮店的時候,我想我再也不會見到比這更小更金光燦燦的理髮店了。我難以接受有一位陌生的先生是父親的事實。更難以接受的是,他曾經是一個殺過人的囚犯。

仇範還在身邊的時候,得用某種難得的藉口,數落自己的命運。那樣就可以去她那裡躲一躲,鑽進她烈焰紅脣的溫柔鄉里,摸摸柔軟的**,一個難熬的夜晚就過去了。可不久前,她出了事情,耐不住家裡人的軟磨硬泡,一個人跑到韓國去了。

於是我就向她學習,雖然在離家出走這方面毫無經驗,但是缺乏理性的思考就缺乏了恐懼。

我打電話給她,國際長途裡,她的聲音說着說着就變成一絲絲呻吟。我想我得掛電話了。

“來啊,來啊。”她帶着不規律的喘息,突然笑着說,“你去赤島吧,那裡現在真是人間仙境呢。”

我得向她學習,學習紋身、沒事整個鼻環玩玩,也學習她的神經境界,學習在精神上孤注一擲地膚淺和浪費。

赤島和很多年前一樣,的確還是很美。我無法形容地太透徹,只有身臨其境,當那無法阻擋的紅色的光彩映在你的臉頰,映入你的眼簾,才能體會這種被迷惑的捨不得離去的感情。我有些貪婪地呼吸着這裡的空氣,雖然腥臭的,並不怎麼好聞。這裡的海灣是出了名的寧靜和美麗。在地圖上,正面它是一個緊實的蜂窩,從海上一側眺望,卻極像一片女性的Bra,那蕾絲的質感和空氣感十分醒目。

它位於大陸東部偏北方向,是衆多燈紅酒綠的城市中不起眼又稍顯繁華的一個。每逢秋冬季,日本暖流帶着它高溫、高鹽的“黑潮”離去,奔赴渤海的時候,海灣幽幽地沉寂下來,一夜間就會長出大量紅色的海藻,肆無忌憚地覆蓋得漫無天際,將整個海灣侵襲得

一地不留,彷彿大半邊天的火焰,熊熊地燃燒着。大風也是城市變化的雕刻師,她將海風吹進市中心,淋漓地一場場大雨,將地勢疏鬆的土地衝刷成千湖千島。“赤島”的名子由此誕生。 她在黑夜裡,被熾焰海藻點燃的花火,像一席席綾羅綢緞,在海風中飄舞、飛揚,泛着金光。海灣靜謐地睡着,卻像一個睡美人,用她輕軟的呼吸和顫動的睫毛敲擊着我的心臟。而懸在頭上那空靈的圓鏡子,不由讓人想起敦煌無名氏的那首詞:“天上月,遙望是一團銀。日暮更闌風漸緊,爲儂吹散月邊雲,照見心上人。”

心上人有誰呢?

直到現在,我的腦中總是十分混亂,幻覺和回憶交錯呈現,凌亂的長髮、淹水的公路,疾馳的汽車,還有一幅幅六月的油畫上用胡亂堆積的顏料拼湊出的**;剎車聲、尖叫聲、警笛聲呼嘯而過。潮水襲來,夜幕降臨,藍色還是褐色的雨漫天漫地。周先生,攔在我的車前,整個人沁在遠光燈裡,雙手沾滿鮮血,他的臉,冷靜而殺氣騰騰。

而那在綠色的風裡、舉着紅色高腳杯、搖擺身姿的**,還咯咯地笑着。

他可是一個心上人,卻正是登陸在我心之諾曼底的、吞噬靈魂的海盜船。

天下着滂沱大雨,伴隨着陣陣轟隆隆的巨響,已妨礙我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對於懦弱的我來說忘掉回憶,忘記周先生的難度異乎尋常。默默地承受着活着的痛苦,做一個悲痛欲絕的人,做一個巴不得能一夜白頭的人。

是在下輸了!

初來乍到,我做過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工作。最奇特的一次是在一家特別有名、十分豪氣的酒吧做過臨時主唱。唱歌不是我的專業,只是愛好而已,加上從媽媽那裡遺傳下來的美好的聲音,毫不費力地就能穿透男人們的耳膜。

我知道怎麼去挑逗男人,或許跟遺傳也有關係。當然,挑逗並不只限於喜歡,很多時候是爲了制裁。我不是什麼女權主義者,卻極其厭惡去做一個淑女。淑女是什麼?淑女並不是一個褒義詞。至少這個詞用在媽媽身上看來,那些受她魅惑的中年男人所爲之冠名的,從流着口水的嘴巴里說出來的詞彙,一定都包含了諂媚的意思。相反地,我從不會對那些自視清高的有錢男人付諸行動。如果我沒有忘記媽媽在這二十五年裡灌輸給我的道德觀念,寬容這些男人就一定需要一個限度。

而一切常規的打破,必定是身不由己,甚至是捨身取義。

周先生就代表我眼中所鄙夷的一切,變成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高貴和瑰麗的寶物。

所以如此,首先是周先生也有這樣迷人的聲音。彷彿置身於Jason Wade的《you belong to me》或者Dave Barnes的《On a Night Like This》中。聽到的時候,所被溫柔緊緊包裹的感受,那樣的奇特像是獨獨屬於這冬天,你躲在溫暖的壁爐邊或者空調房裡的,從窗子向外看去,正下着大雪的感受。不,不是空調房裡的那種溫暖,是火把的溫度。是面對着火把,背對着嚴寒冰霜的感知。不管身後有多少災難,只要面前有這道曙光,都願意用背去承受。它彷彿咒語一樣賦予人以清高無畏的自由和勇氣。如果放在夏天、春天、秋天,他那種特有的聲線倒是失去他的矜持和價值一般。至少於我而言,這一生都難忘了。

他的聲音會隨着今天的一聲巨響、或者電花四射的奇妙景象之後,化爲湮滅。

我常常忍不住驕傲,故顯姿態。我的聲音會不會對有的人來講是如此難以忘懷呢?還真的有這種事情,而且他還邀請我去他家“做客”。

跟我還很熟的年輕的男侍應生將這份“彌足珍貴”的邀請告訴我的時候,還順帶跟我說了一句:

“地頭蛇,不好惹。你快走吧!”

當我從與燈紅酒綠的酒吧內部格格不入的後門倉皇逃脫,被後院臭氣熏天的垃圾刺激得淚流滿面時,心情卻是舒暢的。對,無與倫比的舒暢,像是喝了一杯老白乾一樣,寒氣從氣管裡下去,化作滾燙的暖流,洶涌澎湃的衝進我的血脈,進入我的四肢和大腦,讓人興奮異常。

隨後,我的思想一夜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在自己繁亂不堪的公寓裡面醒來時,被腳邊的一隻劣質高跟鞋絆倒,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順帶碰壞了我的鼻子。我想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狼狽不堪了。卻禍不單行地又在鏡子裡看見自己憔悴萬分,像很久沒有吸食鮮血的吸血鬼恐怖的臉,額頭慘白、眼窩烏青。隨後得出一個比較讓人難以接受的結論,那就是,我開始衰老了!赤島這樣的夜夜笙歌,不適合我。我必須要儘快找一份穩定和體面的工作,來保養,或者說養活我自己。

我突然感到害怕,想起我的媽媽,會在小鎮上那間小小的理髮店裡,在金燦燦的日光裡孤單地老去,她的美麗和驕傲也一併會消失殆盡。我離家遠走,源於我的任性。而那位先生拋妻棄子卻是因爲求而不得的緣由。

親情是沒有什麼可以阻隔的,因爲水乳相融。而在這裡用盡了力氣去寫這個故事,不是爲了寫那個不受我待見的父親,而是別有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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