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走了,你會像馬達一樣去找我嗎?”
“會。”
“會一直找嗎?”
“會。”
“會一直找到死嗎?”
“會。”
“你撒謊。”
美美與馬達的愛情時光就那樣擱淺在蘇州河上了。而像我這樣的第三者,所視爲生命的愛情是不是也像那些曇花一現的赤焰海藻一樣,枯萎後被海浪摔在岸邊的岩石上。如果我問周先生,他也會這樣說吧。男人是太會說情話的天才,他們從不懼怕失去,因爲在失去不久之後,他們渴望的愛情又會從人羣中鑽出來,撲進他的懷裡。我不懂周先生,不懂他爲何時而含情脈脈,時而冷若冰霜。
“你的測試成功了嗎?”很多時候人們對無法接受的事實總會採取逃避的態度,不願意去相信,所以不斷地去詢問。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周先生跟仇範的死沒有關係。”他笑出來。以爲自己講了個笑話。
“是麼?那仇範的死究竟和誰有關係?”我對他的回答不屑一顧了。
“或許真的是她不小心摔下樓來的呢!”他說得很輕鬆的樣子,讓我覺得這更像是一個玩笑。
“你總是在胡亂猜測!”這讓我聽了十分氣憤,“你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我在被你玩弄麼?”
“我騙誰都不會騙你。很多時候,我都是對你講的心裡話。是不是因爲很多次,我做了讓你始料未及的‘壯舉’,你就覺得我是小人了?可比起周先生,我還不及他狡猾的一半!”他還不忘把周先生和自己比,一直一直在抹黑他。
“可他從未做過什麼!”難道不是嗎?是嗎?
雖然明白了自己在周先生心中的地位,但是還難以置信,那些日子的甜蜜和柔情都化爲了經不起風吹日曬的赤陽下泡沫,在肅殺的冬季宛然戛然而止的絕景。我懂自己的性情,懂自己在求生路上的懶惰,毫不質疑一日會在絕望中死去。所以我走了,離開了徐明哲的家,走到樓下又感到不捨而停下來,望向他的窗戶,他**着上身站在窗前,潔白的窗簾在他的胸前隨風亂舞,如果我看得見他面容的愁緒,猜他也一定看見了我眼角晶瑩的淚滴。多年後,我也一樣會懷舊到這幅場景,他站在那裡,我站在這裡,永恆的誤解橫亙在我們之間。
“你忘了
我們之間的事情麼?”
“忘了。”我說的輕描淡寫。
“昨天,我已經和珠恩離婚了。”他吐露心聲。
“你們的事和我再沒有關係了。”說這些有用嗎?
“我們結婚吧!”他突然跪在地上,始料未及地掏出了紅色的心形戒指盒。那血一樣濃豔的紅色,那璀璨奪目的鑽石閃爍發光。我突然地心碎了一地。
我傷心地閉上了眼睛,“你沒有來找我。”
“我要顧全大局。”
“是嗎?”
“你愛的人是我。”周先生咆哮似的說出來。聽完,我的淚水就傾瀉出來。
這是一部劇扭轉的契機,我一直覺得這是我的命運。
我應允周先生的請求,辭職待家。
翌日清晨,往日的明媚一轉臉變成了窗外的獵獵風聲。我躲在周先生家裡的書房,打發一天的閒暇時光。無意間,我看見了一本詩集,是巴勃羅•聶魯達《大地上的居所》,詩集裡面夾着一張周先生的用鋼筆寫的手抄,落款日期是前夜:
《五月季風》
驛站的風,綠的風,
載着虛無和水,熟識災難,
揚起淒涼的皮革
和稀薄物質造成的旗,像救濟金;
曾經在此棲身,銀色的,冰冷的,
易碎猶如巨人手中的玻璃劍,
在這許多呵護它驚恐的嘆息的力量之間,
它滴落的淚,它徒然的沙,
包圍在咆哮衝擊的能量裡,
像赤身上戰場的人
舉起蒼白的軀體,遲疑的信念,
一滴被侵略的戰粟的鹽。
如此微弱的光,如此閃爍不定的火,
能怎樣安息,抱什麼可憐的希望?
向什麼舉起飢餓的斧頭?
擺脫什麼物質,逃避什麼光線?
它纖長顫動的光
逶迤如充滿睡意的
悲哀蒼白的新娘的長裙。
因爲陰影和混亂所觸及的一切,
都向下墮,液狀、懸空、沒有和平,
在空虛中手無寸鐵,被死亡征服。
哎,這是期待着的日子的去處,
走向匆遽的信札、船隻、交易,
死亡,安穩而潮溼,自己沒有天,
它芬芳的行帳,濃密的枝葉,
活潑的彩霞,活的呼吸,在哪裡呢?
靜止着,披着垂死的光華和混濁的鱗,
它將目睹自己被雨水分割,
被吸滿水的風襲擊。
我披着大衣,戴上圍巾,冒着風雪出了門,一直走到很遠的一條很有名的小街上。街邊有很多鮮花店、飾品店、還有些裝潢得色彩斑斕的酒吧借街道之名,巧妙的命名爲“醉情王子站”、“FALLING”而這一帶最顯眼的是海岸邊低矮的、白色的欄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祈愛的鎖,景象絲毫不輸給盧浮宮邊上,坐落在藍色塞納河往巴黎聖母院方向的“鎖愛橋”。石砌的港岸結滿了霧白的冰,浪花從遙遠的海中心層層疊疊地游過來,伸出她白色的指尖,只輕柔地撫一下,然後謙卑地退下去,換下一朵。我兀自在沿海小城上筆直的街道行走,我直走,左走,走S型。人們向我涌來又向我退去,隨後不經意間變成景色裡寡素的一筆。大海變成一大抹藍色,天空是一面灰色的鏡子,建築是交錯的瓦礫,而這街啊,只是一條沙土。
我又一直走回了自己的家,掏出鑰匙開了門,門下竟有一張便條。
“我拿走了你的忍冬花。”落款是徐明哲。我進門走到陽臺,看見一盆花果然不見了,可是又很詫異他是怎麼拿走這盆花的。他既沒有我這裡的鑰匙,也不可能從一樓爬到五樓陽臺來帶走它。不會存在這種辛苦的傻子,冒着危險從牆壁上的排水管爬上來去拿一盆花草吧!
我打開了暖氣,窩在沙發裡看電視,不知不覺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電視里正放着巧克力的廣告。有一隻貓在窗外哀傷的呼叫,我循聲望去,趕緊開了窗子救它下來。正欲關上窗子,這隻貓哇的大叫一聲,突然另一隻貓趁機敏捷地跳了進來。我拿了牛奶餵它們,兩隻貓不爭不搶,就在我溫暖的家裡,在毛絨的地毯上耳鬢廝磨起來。這一幕實在太有愛了,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大好,於是打電話叫周先生過來接我。
不多久,就聽見樓下有泊車的聲音,緊接着響起了敲門聲。我開心的去開門,卻看見來人不是周先生,也不是徐明哲。或許沒人猜得到是誰吧,因爲這個人是絕不會讓我有預知。她是金珠恩,在某個不平凡的夜晚闖入我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