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自私的動物。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這樣就亂了套,交通、社會不再循規蹈矩、井然有序。所有的人都涌向求生口,像一堆堆肉泥阻塞着本來就不大的求生門。這種心理最能體現在年紀稍大的女人身上。我不喜歡大媽,不喜歡那些惺惺作態,圍着我媽媽說好話,假意討好和可憐她,從她那裡聽取過去的私人的故事,以爲知道了別人的秘密,之後又得意洋洋。我不僅討厭她們說話喋喋不休,做事畏首畏尾,總是杞人憂天,更討厭的是她們自恃活了大半輩子,經歷了人生的風風雨雨、大喜大悲就修煉出一種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能力,並對除了與自己無關的事務抱着悲天憫人的態度,一副黑心菩薩的姿態。人最可悲的是,在年輕地時候,沒有正視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沒有想去改正它,慢慢地將這種缺陷變成身上再也除不掉的印記。
我媽媽從不會這樣,她倒是這羣大媽中這麼多年獨有清雅氣質的一名女人。我知道她常常去監獄看望曹先生,他們感情要好,讓我嫉妒。但是,我應該想清楚,我的媽媽不是被我獨佔的,有一天我會結婚離開她,那時候她就真的孤獨了。
街坊鄰居里有一位長蛇婦人,在鎮上集市的最東邊賣滷豬皮的,有一段時間和我媽媽玩得不錯,後來又聽說我媽媽有一位熟客常常來洗頭。她一打聽,才知道是鎮上一位有頭臉的人物,而且家室滿滿,兒女雙全。這一下可把她激動了。私底下就開始亂播謠言,說我媽媽和那老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那時候我還在,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是誰。媽媽只是說,他很多年前就死了。民間聽到的流言是我爸爸殺了人被判了無期。我每次從別人那裡聽到這種流言就生氣,回來就躲在媽媽懷裡哭,她就告訴我,我爸爸已經死了。他死了,在天國過得很好。所有欺騙我的人,是因爲我有一個無與倫比的媽媽。媽媽鼓勵我去記錄不開心的事情,將每一天都記錄下來。
我患上抑鬱症的時候,是仇範死去幾個月之後。曹先生對我的冷淡很失落。但我已經對他和媽媽再續前緣的事情默許了,所以也不算沒有相認吧。徐明哲對他講了我的病情,並且告訴他周先生的嫌疑,所以他想要帶我走。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是在徐明哲的葬禮上。他想個善良的老頭,哀傷明目張膽地掛在臉上,我甚至以爲徐明哲是他的
孩子。我完全想象不到他年輕地時候殺過人,因爲他是那樣的慈眉善目,擁有讓人心軟的力量,彷彿救世主一樣。這樣,媽媽在他身邊一定會幸福吧。自從袁永恆給我講過他病重的父親,還有剛纔在酒吧目睹的父女之間的小別扭之後,我的腦中就一直想着曹先生。人是自私的動物,但是人又是被感情支配着的,這樣人就沒有辦法是真正自由地。人如果沒有感情會怎麼樣呢?
我想到了周先生。只要想到無情、冷漠、高傲這樣的字眼,周先生的臉就真真切切地飄過眼前。他是這些消極的詞的代表。代表一種永恆的拋棄和背叛,不容別人小覷的。他是控制我的,因爲他比我聰明,知道我的弱點。就像我利用仇範的弱點一樣,自己好不察覺地殘酷、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控制。進而,他能控制我都能控制的仇範也不出意外吧。
我本沒有必要和袁永恆合作的,就憑我和樸基東的交情,輕而易舉能進入樸家。但是跟他直說來由的話,恐怕也不可取。他不僅是重情重義的朋友,也是樸家的樑柱,一個維護家庭榮譽的兒子和一個愛弟心切的好哥哥。我想起他喝得爛醉的那個晚上扶着他經過樸東順和周先生身邊的時候都受到了冷遇。他和我,樸東順和周先生,似乎都有一些同一點。一種同樣的特質讓我們成爲朋友;又因爲命運,我們不得不和冷酷無情的人糾纏在一起。不得已,和袁永恆合作也不是什麼壞事。他知道的還真是不少,雖然心思壞了點,不過有利用的價值。
都說有相同特質的人會互相吸引,這話確實沒錯。因爲我和仇範也有相同的人生境遇。她的父母是近親結婚,前面的小孩是個智障,不久就夭折了。可是他們又比較上進,有文化,日子一天天越過越好,比那些之前嘲笑他們的人都過得要好。後來再生了仇範,一直呵護着,像手中的寶貝。孩子長大後卻調皮任性。仇範從不會聽他們的話,不管是攔着她做什麼事情,紋身還是和各種各樣的人搞對象。她甚至去接觸新思想,接觸我們那種傳統家庭不敢想象的東西。這些她的父母就更管不上了。我們一起接受別人的指點長大,一直在找尋一個真理,那就是以後要成爲一個怎樣的人,離開這座是非不分的小鎮。
然而我還是會回來的,因爲我和仇範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我深愛我的媽媽。她是一位良師益友。而仇範的父母就
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那樣,常常會用愛的藉口去捆綁她,所以她纔會越來越想要飛走吧。
我有時候還很羨慕她,呆呆地看着她的腦袋。她染得金黃或紫灰色的秀髮,長髮垂肩,美麗銷魂。我呆呆地看着,有時候生出怪誕的想法,特別當她背對着我的時候,特別想如何卸下她的腦袋,好好研究一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看見我看她的時候,以爲我的目光裡含情脈脈,這讓我又有點愧疚。因爲這種內疚感,我很少與她對視,那張她最後的照片裡清秀的笑顏,讓我發現她有一雙充滿心事的眼睛,清澈的水波遊轉,彷彿時光在眸子裡汩汩流淌。我們總是互相感染,就像慢慢地她教會我如何與一個女孩子相愛,我教會了她如何適當地討好父母。事實上,她想的極其簡單,也確實是照着心裡的想法去做了。從小到大,她不過是個缺愛的孩子。
等我看清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不知不覺地控制她了。人是極度自私的動物,對任何可以控制的東西都想要佔有。我佔有着她的感情,玩弄她的忠誠。有時候她被折磨得痛苦要走又覺得悵然若失,不過我又很快地好起來,因爲心底覺得她一直是受自己控制的,只要我叫她回來她一定會拋棄所有回來的。那個傻傻的女孩,多麼真誠地去愛每一個人,極度希望得到對方的反饋,只要能得到,哪怕是一個疼惜的眼神,要她付出生命她都會願意。這是一種細思極恐的特點。就像“笑面人”。我們最害怕的是,對待不明所以的別人的癡癲,那種沒有預見性的結果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人類最深的恐懼是來自於未知,他們的自我防護羞怯而笨拙。在我的想法和袁永遠的說辭來看,仇範愛過她接觸過的很多人,我、周先生和徐明哲;而嫁給了一個自己從沒有愛過的人。由於我們這三人的複雜關係,我覺得她一定是爲了保護其中一個人才選擇忍受痛苦的,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周先生。
汽車在空蕩蕩的馬路上,一路飛馳。心事漫漫,甚至都裝到了我的腸子裡。
算了,不想那麼多了,找個時間去南京一趟吧,趁現在還在休假,樸基東也沒急着要我回公司工作。一切都以身體爲主,他說。徐明哲的死應該能安定兇手的心,現在他應該以爲沒有了威脅,正是最懈怠的時候了,我必須要一步接着一步,腳踏實地地下好這盤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