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奇特的兩兄弟
他們在一棵樹下並排站着,各用一隻胳膊摟着對方的脖子。愛麗絲一下子就弄明白誰是兄誰是弟了——他們一個衣領上繡着“兄”,一個衣領上繡着“弟”。“他們衣領後面也一定都繡着屬於自己的那個字呢。”她對自己說。
他們安靜地站在那兒,愛麗絲幾乎忘了他們是活人。她剛想轉到後面去看看他們的衣領上是不是繡着字,那個有着“兄”字的小胖子突然開口說話了,嚇了她一大跳。“如果你認爲你在參觀蠟像的話,那就請你先付錢,”他說,“因爲蠟像可不是白看的。你說是不是?”
“反之,”那個有着“弟”字的小胖子說道,“要是你認爲我們是活的,你就應該說話纔對。”
“噢,實在對不起。”愛麗絲好不容易纔說出這句話來。因爲她滿腦子都一直被一首古老的兒歌充斥着,就像鐘擺在那裡不停地嘀嗒、嘀嗒……終於她忍不住唱了起來:
從前有對好兄弟,
突然開始發脾氣。
因爲哥哥說弟弟,
弄壞他的新玩具。
一隻烏鴉飛落地,
全身黑得像鍋底。
兩位兄弟受驚嚇,
和解不再比高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呢,”“兄”說,“但是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反之,”“弟”接着說,“如果真是這麼回事兒,那就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曾經是真的,那它的確是真的;但是現在它不是真的,那它就不是真的。這才符合邏輯。”
“我想請你們告訴我,怎樣才能走出樹林去。”愛麗絲非常有禮貌地問道,“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你們能告訴我怎麼走嗎?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但是“兄”和“弟”只是相互對視一眼,嘴裡發出了嘻嘻的笑聲。
他們看起來實在像一對小學生,愛麗絲禁不住像老師一樣指着“叮噹”兄說:“你肯定是老大。”
“不對,肯定不對。”“兄”只簡短地說了一句,就吧嗒一聲把嘴巴閉緊了。
“你是老二。”愛麗絲又指着“弟”說。她知道他一定會說一句“正相反”之類的話。果然,他叫了起來……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錯了!”“兄”說,“拜訪人家時,應該先說‘你好’並且要握一下手的!”說到這兒,兩兄弟互相擁抱了一下,然後,一起向她伸出了自己空着的那隻手,準備跟她握一握。
愛麗絲有點兒不知所措,她不知該同誰先握纔好,總怕另一個會不高興。隨後,她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她伸出兩隻手同時握住了他們兩人的手。他們的手剛拉上,三個人就轉着圈子跳起舞來了。愛麗絲後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時,還認爲這在當時看起來是非常自然的,而且她彷彿還聽到了音樂聲,並沒感到有什麼驚奇。音樂聲好像是從頭頂上的樹枝間發出來的,是樹枝與樹枝摩擦發出的聲音。愛麗絲儘量把它們想象成小提琴發出的美妙聲音。
“那實在是好玩兒極了,”愛麗絲後來給姐姐講她的奇遇時這樣說,“我發覺自己還唱了《圍着桑樹來跳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開始唱的,只是覺得一直在唱,好像唱了很久。”
兩兄弟實在太胖了,剛跳了幾圈就都喘不過氣了。“夠了,夠了,一支舞跳四圈就足夠了。”“兄”氣喘吁吁地說。同開始的突然跳一樣,舞蹈突然間就停了下來,音樂也同時戛然而止。
然後兩兄弟放開了愛麗絲的手,在一兩分鐘之內,他們一直靜靜地看着她,把愛麗絲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但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同他們開口。“剛纔已經在一起待了那麼久,還跳了舞,應該算是很熟了,現在再向他們問‘你好’恐怕已經不合適了。”她想。
“你們還好吧?累不累呢?”最後,她這樣說。
“啊,還好。謝謝關心。”“兄”回答道。
“非常感激!”“弟”轉而問道,“你喜歡詩歌嗎?”
“應該說喜歡,有的詩寫得還不錯!”愛麗絲遲疑地答道,“不過,我想問一下,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走出樹林的路呢?”
“我該給她背哪首纔好呢?”“弟”絲毫不理會愛麗絲的問話,轉而把他的大眼睛嚴肅地望向“兄”。
“《海象與木匠》吧,最長的一首了。”“兄”說完還親熱地摟了一下“弟”。
“弟”馬上就開始背了:
陽光照耀……
“對不起,”這一次,愛麗絲終於大着膽子打斷了他,她儘可能有禮貌地說,“如果它很長的話,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該怎麼走……”
“弟”只是給了她一個溫和的微笑,就開始背了起來:
陽光照耀海面上,
碧波盪漾反光芒。
如此美景在深夜,
一路想來甚荒唐。
月亮姑娘很不悅,
嗔怪太陽攪夜色。
紅日應值白天班,
晚上搗亂爲什麼。
大海洶涌沙灘幹,
晴空萬里天藍藍。
沒有鳥兒飛過頂,
頭上只有空洞天。
海象木匠肩並肩,
手拉手兒在海邊。
看見海邊皆是沙,
不由雙眼淚漣漣。
沙灘紛亂沒有邊,
我們心裡很不安。
何時能把沙掃盡,
大家重新笑開顏。
七個侍女不停幹,
七個掃把掃一年。
能否把沙都掃淨?
這事看來不簡單。
海象回身邀牡蠣,
開心散步一起去。
年長牡蠣把頭搖,
提醒孩兒要警惕。
四小牡蠣忙應邀,
一心想要受款待。
衣新臉白鞋兒美,
沒腳有鞋穿不來。
又有四隻跟在後,
隨後招來一大幫。
成羣結隊過海浪,
一起來到海岸上。
一氣走了一里多,
低矮岩石上面坐。
海象說已到目的,
牡蠣排隊聽他說。
東拉西扯聊閒天,
牡蠣請求要休息。
木匠假意說不急,
牡蠣對他存感激。
海象終於吐本意,
腹中飢餓要吃飽。
麪包香醋和胡椒,
還要牡蠣準備好。
牡蠣聞言驚變色,
心知上當喊糟糕。
海象得意賞風景,
連稱夜色真美妙。
木匠心安又理得,
直誇牡蠣味道好。
笑言海象別裝聾,
還要兩塊烤麪包。
欺騙牡蠣並飽餐,
海象心生懺悔意。
木匠什麼也不說,
其實心裡很滿意。
海象越想越難過,
傷心淚珠淌滿面。
拿出一塊手帕兒,
忙把流淚雙目掩。
木匠還說,“牡蠣們,
溜達完了要回家”。
沒有回答不奇怪,
牡蠣都被吃光啦。
“我比較喜歡海象,”愛麗絲說,“至少它對那可憐的牡蠣還有點兒同情心。”
“我看正相反,它吃得比木匠還多呢。”“弟”說,“它用手帕矇住臉,爲的就是不讓木匠看見它吃了多少。”
“這麼說,那海象可真卑鄙!”愛麗絲生氣地說,“那麼還是木匠好一點兒吧,畢竟他比海象吃得少。”
“但他是吃得再也吃不下了呀。”“兄”說。
這下愛麗絲不知說什麼好了。想了一會兒,她說:“哼,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突然,一陣可怕的轟鳴聲從樹林裡傳了出來,愛麗絲驚恐地打住了話頭。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蒸汽火車頭在轟鳴,她擔心是什麼兇猛的野獸。她害怕地問道:“這裡難道有獅子和老虎?”
“哦,不,那隻不過是紅棋國王的鼾聲。”“弟”說。
“走,咱們一起去看看他。”那兩兄弟說道。他們一人一邊拉着愛麗絲的手,一直走到了紅棋國王睡覺的地方。
“看他睡覺的樣子,是不是挺可愛?”“兄”說。
愛麗絲實在覺得無法贊同。那紅棋國王戴着一頂高高的紅色睡帽,帽尖上居然還綴着一個絨球。他像堆垃圾似的蜷睡在那裡,還發出雷鳴般的鼾聲。“兄”又說道:“他這鼾聲,大得都能把腦袋震下來!”愛麗絲作爲一個小姑娘很細心周到,她說:“睡在這麼潮溼的草地上會感冒的。”
“他這會兒正在做夢呢,”“弟”說,“你想他會夢見什麼?”
愛麗絲說:“這可誰也猜不着。”
“他夢見的當然是你呀,”“弟”得意地拍着手叫道,“要是他不夢着你,你以爲你現在會在哪裡呢?”
“當然會是在這裡了!”愛麗絲說。
“纔不會呢,”“弟”用輕蔑的口吻說,“那時你就消失了。因爲你只不過是他夢境裡的某一種東西罷了。”
“他說得沒錯,要是紅棋國王醒了,你就會消失了!”“兄”接着說,“‘呼——',就像蠟燭被吹滅了一樣。”
“不可能的!”愛麗絲生氣地叫起來,“再說了,如果我只是他夢裡的某樣東西,那我倒要問問了,你們又都是什麼呢?”
“我們都一樣啊。”“兄”說。
“對,一樣的!一樣的!”“弟”叫道。
他叫的聲音那麼大,愛麗絲擔心地說:“喂!你別那麼大聲嚷嚷行嗎?會把他吵醒的。”
“算了吧!你還怕吵醒他,根本就是多餘的擔心。”“兄”說,“你只不過是他夢裡的東西。你應該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啊!”愛麗絲叫道。她氣得哭了起來。
“哭並不能令你變得真起來。”“弟”說,“再說,也沒什麼好哭的呀。”
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麼讓人不可思議,愛麗絲帶着淚花又笑起來:“我要不是真的,應該就不會哭啊!”
“你不至於認爲那是真的眼淚吧?”“兄”用極其輕蔑的語氣說道。
“我就當他們是在胡說八道好了,”愛麗絲想,“爲這個哭未免太傻氣了。”想到這兒,她擦乾了眼淚,提起精神,說:“隨便你們怎麼說吧。我想我最好還是趕緊走出這林子,現在
天慢慢黑下來了。等會兒說不定還會下雨呢。”
“兄”很快拿出一把大傘,撐在他和“弟”的頭上,然後仰起頭望了望,說:“不會下雨,至少這下面不會下雨。”
“但是傘外面也是可能下的呀。”
“也許吧。要是它願意下,”“弟”說,“我們也不反對。”
“這些自私自利的傢伙!”愛麗絲心想。她剛要說聲“再見”就離開他們,忽然,“兄”從傘下躥了出來,並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見那個東西了嗎?”由於太過激動,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了,眼睛瞬間變得又黃又大。他用顫抖的手,指着樹下一個白色的東西。
“啊,原來是個玩具,”愛麗絲仔細看完後說,“不是什麼猛獸。”愛麗絲以爲他是在害怕,又趕忙補充說:“不過是個撥浪鼓玩具,而且已經很破舊了。”
“我知道那是個玩具,”“兄”叫道,一面發狂地跺着腳來回走着,一面用手抓着自己的頭髮,“也知道是破的。但是,是他給弄破的,一定是!”說到這裡他開始狠狠地瞪着“弟”,“弟”一屁股坐到地上,趕快藏進雨傘裡去了。
愛麗絲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安慰他說:“好了,犯不着爲一箇舊撥浪鼓生氣吧。”
“但它本來不是舊的!”“兄”叫道,他更生氣了,“它應該是新的,我告訴你!因爲是我昨天才買的。我的新撥浪鼓玩具!”他的喊聲最終變成了尖叫。
在他發怒的這段時間裡,那個當弟弟的正在努力地合傘,想把自己裹在雨傘裡。他看起來是那麼滑稽,以致把愛麗絲的注意力都從那個生氣的哥哥身上吸引過來了。但是他沒成功,最後,他與傘裹成一團滾倒在地,只有頭還留在外面,眼睛和嘴一張一合的。“他這樣子可真像條魚。”愛麗絲想。
“我想你不會反對我們來決鬥吧?”“兄”儘量用平靜的語調問“弟”。
“當然。”“弟”回答,他從傘裡爬出來,臉色看起來很憂鬱,“只是她得幫咱們穿戴好才行。”
兩兄弟手拉手跑進了樹林,一會兒工夫就回來了,懷裡還抱滿了各種東西,包括枕頭、毛毯、腳墊、桌布、碗蓋,甚至煤桶等等。“你會用別針別東西或用繩子打結吧?”“兄”問,“我們必須得用這些東西全副武裝起來。”
愛麗絲後來回憶說,那是她有生以來所經歷過的最忙亂的時候。兩兄弟忙得不亦樂乎,他們七手八腳地穿戴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忙着要她幫着繫帶子、扣紐子……“這樣裝扮好了以後,他們就跟兩包破衣服沒什麼區別了。”愛麗絲一邊對自己說,一邊把一個枕頭圍到“弟”的脖子上,據他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防止頭被砍下來”。
“我想你得明白這一點,”他一本正經地說,“頭被砍下來可是戰鬥中發生的最嚴重的事了。”
愛麗絲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爲了不傷他的自尊心,她趕緊把笑聲變成了咳嗽聲。
“兄”跑過來讓她幫忙戴頭盔(實際上也只是個湯碗蓋)。“我的臉色是不是有點兒蒼白?”他問。
“哦,好像有一點兒……”愛麗絲輕聲回答道。
“我平常都是很勇敢的,”他低聲說,“只是今天有點兒頭疼。”
“我的牙很疼,”“弟”聽見了這話說,“我的情況比你糟。”
“那麼你們今天就別打了。”愛麗絲說,她覺得這個是和解的好機會。
“我們肯定得打,但也許時間不會很長。”“兄”說,“現在幾點鐘?”
“弟”看了看錶,說道:“現在四點半。”
“好,打到六點,然後我們就吃晚飯。”“兄”說。
“好的。”“弟”略帶傷感地說,“就讓她看看咱們打吧。不過,”他轉向愛麗絲補充道,“你可別距離得太近。我打到興起的時候,可是見什麼打什麼的。”
“我是夠得着什麼就打什麼,”“兄”叫道,“不管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愛麗絲笑着說道:“我想,你常會打着那些樹吧。”
“兄”面帶得意的微笑四下看了看,說道:“估計等我們打完了,周圍連一棵樹都不剩了。”
“這一切只不過是爲了一個玩具。”愛麗絲說。她想暗示他們爲了這點兒小事打架不值得。
“如果那個玩具不是新的,我是不會這麼在乎的。”“兄”說。
“真希望那隻大烏鴉趕緊來吧。”愛麗絲心裡唸叨着。
“我想你是知道的,咱們只有一把劍,”“兄”對“弟”說,“不過你可以用那把傘,它的頭兒跟這把劍一樣鋒利。只不過咱們得儘快開始,天看起來已經太黑了。”
“好像越來越黑了。”“弟”說。
確實是這樣,天黑得太突然了。愛麗絲覺得恐怕要有一場大雷雨來臨了。“好大的一塊烏雲啊,”她說,“而且來得真快。瞧!它好像還有翅膀呢。”
“天哪,烏鴉!”“兄”驚恐地尖叫起來,眨眼間兩兄弟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愛麗絲轉身奔進樹林,躲到了一棵大樹下。“這下好了,在這兒它可抓不着我,”她想,“它那麼大是沒法飛進樹枝中間的,可是最好它別那麼扇它的翅膀,搞得樹林裡像起了颶風。看,那是誰的披巾被刮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