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綿羊開的奇異店
愛麗絲說着一把抓住了那條披巾。她四下張望着,想找到失主。不一會兒,她就看見白棋王后大張着雙臂,瘋狂地朝這邊跑過來,速度快得像是在飛。愛麗絲手捧披巾禮貌地迎了上去。
“很高興我恰好拾到了您的披巾。”愛麗絲一邊說,一邊幫她把披巾圍上。
而白棋王后只是用一種恐懼而無奈的神情看着她,嘴裡不停地小聲重複着一句話,聽起來好像是“奶油麪包、奶油麪包……”。愛麗絲覺得如果她們之間要進行交談,恐怕得由自己先開口說話。於是,她靦腆地說道:“能服侍白棋王后,我感到榮幸。”
“哦,要是你願意,你儘管把這叫服飾,”白棋王后說,“不過我可不這麼認爲。”
愛麗絲聽她答非所問,知道她是聽錯了。可她不願意剛剛開始談話就和對方發生爭執,於是,她微笑了一下,而後說道:“要是王后您能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盡力做到。”
“我可並不需要你做什麼,”那可憐的王后呻吟道,“在過去的兩個鐘頭裡,我一直在操心自己的服飾。”
愛麗絲想:“要是別人幫她穿好衣服的話,她的樣子沒準看起來會好一點兒。瞧她身上的穿戴,皺巴巴的,還滿身都是別針。”於是,她提高聲音說道:“我能幫您整理一下您的披巾嗎?”
“誰知道它是怎麼回事,”王后鬱悶地說,“也許它在發脾氣吧,我東別一下,西別一下,用了那麼多別針,可它還是不高興。”
“只別一邊肯定是不行的,兩邊都別住才能平整,”愛麗絲說着輕輕幫王后把披巾別好了,同時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噢,老天!您的頭髮也太亂了。”
“唉,刷子被纏到頭髮裡去了。”王后嘆了一口氣,說道,“昨天,梳子也弄丟了。”
愛麗絲小心地幫她把刷子從頭髮里弄出來,並儘量幫她把頭髮梳理整齊,然後又替她把身上的別針整理好。做完這一切,愛麗絲說道:“嗯,現在您看上去比剛纔好多了。您實在是需要一個侍女。”
“如果你來做我的侍女,我會很高興的。”王后說道,“酬勞是一星期兩便士,隔天還可以吃一次果醬。”
愛麗絲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說:“謝謝您。可是我既不想做您的侍女,也不想吃您的果醬。”
“那可是很不錯的果醬喲。”王后說道。
“也許吧,但最起碼今天我還不想吃。”
“今天?你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王后說,“在我的規則裡只有昨天和明天有果醬,今天絕不會有的。”
“不可能的,總有一天該是今天有的。”愛麗絲反駁道。
“不會的,”王后說,“我剛纔說的是,隔天有果醬,今天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你明白嗎?”
“不明白,”愛麗絲說,“我簡直讓你搞糊塗了。”
“這就是時光倒流的結果,”王后溫和地說道,“開始總是讓人感覺有點兒暈頭轉向的。”
“時光倒流?! ”愛麗絲驚訝地重複道,“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它最大的好處就是能使一個人的記憶向兩個方向發展。”
“我只知道我的記憶是一個方向的,”愛麗絲說,“我可不能記住沒發生過的事。”
“只能記住以前的事?哦,多可憐的記憶。”王后說道。
“那麼,您記得最清楚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愛麗絲略有唐突地問。
“兩星期後要發生的事吧,”王后隨意答道,同時,她順手把一大塊兒膠布貼到了自己的手指上,“比如說吧,國王的信使現在正關在監牢裡,然而下星期三才會開始對他進行審判,他得在那以後纔會犯罪。”
“要是他永遠也不犯罪呢?”愛麗絲問。
“那豈不更好?”王后一邊說,一邊用一根帶子把手指上的膠布綁牢。
愛麗絲覺得王后這話無可反駁。她說:“這當然是更好,可對那個信使來說可就不能算更好了,因爲他是無辜受罰。”
“你這麼說又錯了,”王后說,“你以前受過懲罰嗎?”
“只有在有過失的時候。”愛麗絲說。
“你是不是因此變得更好了?是懲罰幫你做到的,對吧?”王后得意地說。
“這倒是,”愛麗絲回答,“但是我是因爲犯了過錯才受罰的,跟這兒的情形可完全不同。”
王后說:“即使沒有過錯,這樣做也會使你變得更好,更好!更好!更好……”她的嗓門隨着每一個“更好”而提高,最後簡直就是在尖叫了。
愛麗絲剛說“這事總讓人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就被王后的大叫聲打斷了。“噢!噢!噢!”王后一邊叫一邊拼命地抖她的手,好像要把它抖掉一樣,“我的手指要流血了!噢,噢,噢,噢……”
她的叫聲尖利得就像火車汽笛,愛麗絲不得不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發生什麼事了?”愛麗絲在尖叫的空隙插進去問,“您的手指受傷了嗎?”
“還沒有,”王后說,“可是馬上就會了。噢,噢,噢,噢!”
愛麗絲差點兒沒笑出來,她問:“這事什麼時候纔會發生呢?”
“等我把披巾重新別好的時候。”可憐的王后顫聲說道,“別針就快鬆開了,噢,噢,噢,噢!”
正在這時,別針鬆開了,王后趕忙抓住它,想把它重新別好。
“當心呀!”愛麗絲叫道,“您
拿錯地方了!”她要伸手去抓那根別針,但已經晚了,別針“噗”地戳了進來,正中王后的手指。
“你看,這就是剛纔手指流血的原因。”她微笑着對愛麗絲說,“現在你該明白了我們這兒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了吧。”
“可你現在怎麼不叫了呢?”愛麗絲問,並且做好了隨時捂耳朵的準備。
“剛纔已經叫過了呀,”王后說,“現在再叫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時,天又漸漸亮了起來。“大概那隻烏鴉飛走了,”愛麗絲說,“哦,我真高興它飛走了,剛纔我還以爲是天黑了呢!”
“我也真希望自己能高興起來,”王后說,“只是我永遠也記不住這條規則。你在這樹林裡一定挺快樂,因爲只要你願意,你總能令自己高興。”
“可是這兒也太孤單了。”愛麗絲傷心地說。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兩顆豆大的淚珠不由自主地沿着臉龐滾落下來。
“哦,請別這樣,”可憐的王后痛苦地把兩個手臂交叉在一起叫道,“想想你自己是個多了不起的女孩子,想想你今天走了多少路,哪怕想想現在幾點鐘了呢,隨便想點兒什麼,只是別再哭了。”
愛麗絲不由得破涕爲笑:“你能只是想想什麼事情就不再哭泣嗎?”
“是這樣的,”王后斬釘截鐵地說,“誰也不能同時做兩件事,絕對不能!咱們先看看你的年齡吧。告訴我,你多大了?”
“確切地說,我七歲半了。”
王后說:“你不說‘確切地說’,我也會相信的。現在我也要說些讓你相信的事。實話告訴你,我的年齡有一百零一歲又五個月零一天了。”
“這不可能,我不相信。”愛麗絲說。
“你不相信?”王后用遺憾的語調說道,“那你不妨先深吸一口氣,再閉緊眼睛試試看。”
愛麗絲笑着說道:“試也沒用的,誰也不會相信不可能的事。”
“那你肯定是練習得不夠,”王后說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每天都得練半個小時呢。還有,有時候,我在吃早飯之前就能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呢。哎喲,披巾又飛了!”她說話的時候,披巾又鬆開來了,而且隨着一陣驟風飄過了小溪。王后張開雙臂“飛”了過去,這回她自己抓住了它。“我抓住它了,”王后得意地叫道,“你看着,我還要自己把它別好呢,就靠我自己!”
“我想您的手指頭應該好些了吧?”愛麗絲一邊禮貌地問着,一邊跟着王后跨過了小溪。
“哦,已經好多了,”王后說着,聲音又開始變得尖利起來:“好多了,好多了——好多了——”她說的最後一個字的尾聲越拖越長,越來越像一隻綿羊在叫,愛麗絲驚得跳了起來。
她轉頭看王后,發現王后好像突然被裹到羊毛堆裡了。愛麗絲揉着眼睛,再仔細地看,但實在看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她進到一個小鋪子裡了?她的對面,果真是一隻綿羊坐在櫃檯後面嗎?不管她怎麼揉眼睛,看到的還是同樣的景象:她在一個光線暗淡的小店裡,雙肘支在櫃檯上,對面有隻老綿羊正坐在扶手椅裡織毛衣,還不時停下來從一副大眼鏡兒後打量她。
“你想買點兒什麼嗎?”過了一會兒,綿羊終於發問了。
“現在還說不準,”愛麗絲禮貌地回答道,“要是可以的話,我先四處看看再說。”
“請吧,要是你願意的話。不過你可以看前面,可以看兩旁;但你是沒法看到後面的,除非——你腦袋後面也有眼睛。”
愛麗絲的腦袋後面當然沒有眼睛,所以,她只有轉過身子才能看到後面的貨架。
觀察了一陣後,愛麗絲髮現,這個小店看起來是放滿了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但奇怪的是,每當她停住眼光想仔細看哪個貨架並搞清楚上面都有些什麼東西的時候,那個貨架上卻總是空的,而它旁邊的貨架卻顯得堆滿了貨物。
愛麗絲費了很大工夫去追蹤一個又大又亮的東西,最終也只是徒勞。那個東西一會兒像個大洋娃娃,一會兒又像個針線盒。無論她把目光追到哪個貨架,那東西似乎總在她看的那個架子的上面一層。“哦,真可氣,”她嘟囔着,“這兒的東西怎麼總是在流動呢……嗯,有辦法了。”
她靈機一動有了主意:“我就跟着它轉,一直把它盯到最上面的一層貨架,它總不至於進到天花板裡去吧。”
但是,事情真的就這麼發生了,那個東西真的就穿過天花板不見了,好像它已經習以爲常了。
“你究竟是一個孩子還是一個陀螺呀?”那隻綿羊又加了一副編針後,問道,“你要是繼續這麼轉下去,我的眼睛就花了。”愛麗絲忽然發現它同時在使用十四對編針織毛衣,她不禁看呆了。
“怎麼可能同時用那麼多編針呢?”愛麗絲心中充滿了疑惑,“它簡直快成一個刺蝟了。”
“你會不會划船?”綿羊問她,同時也遞給她一副編針。
“會一點兒……不過不會在陸地上劃,也不會用編針……”愛麗絲剛說到這兒,她手裡的編針就變成了兩支船槳,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和綿羊也已坐上了一隻小船,在一條小河上隨波逐流。於是她不再說話了,只是盡力地划着船。
“羽毛!”綿羊叫着,又拿出了一對編針。
聽起來這不像一句話,愛麗絲覺得無需回答,便沒有理會,繼續劃她的船。同時,她覺得這裡的水很奇怪,船槳會不時地被困在裡面,很難拔出來。
“羽毛!
羽毛!”綿羊繼續叫道,同時拿出了更多的編針。“我看你就快抓住一隻螃蟹了!”
“我倒想抓住一隻呢,多可愛的小螃蟹。”愛麗絲想道。
“你沒聽到我在喊‘羽毛’嗎?”綿羊生氣地喊叫起來,同時又拿出了一大捆編針。
“當然,我當然聽到了,”愛麗絲回答,“你說了好幾遍,聲音也很大。可是請你告訴我,螃蟹在哪兒呢?”
“當然是在水裡了。”綿羊說着,又拿出一些編針插在自己的身上,因爲它手裡已滿是編針了。“羽毛!”它再一次叫着。
“羽毛,羽毛!你爲什麼老是叫羽毛呢?”愛麗絲終於忍不住發作了,“我又不是鳥。”
“你是的,你就是一隻小笨鵝。”綿羊說。
這下愛麗絲可真有點兒不高興了,在接下來的一兩分鐘的時間裡,她們誰也沒再說什麼,只有小船在繼續漂盪着,時而蕩過草叢,時而蕩過樹蔭。而兩旁的河岸卻一直是陰森而陡峭的。
“啊,燈心草!”愛麗絲突然驚喜地叫起來,“快看哪,它們多香,多好看啊!”
“你不必叫我看,”綿羊自顧自地織着它的毛衣,連頭都不擡,“既不是我種的,我也沒興趣拿走它們。”
愛麗絲說:“我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停下來,讓我摘一些。把船停一下好嗎?一分鐘就行!”
“我怎麼能讓船停下來呢,我又沒划船?”綿羊說,“要是你不劃,它自己就會停下來了。”
愛麗絲停止了搖槳,於是小船在燈心草搖曳的河流中緩緩漂流着。愛麗絲細心地挽起袖子,把小手臂伸到水裡齊肘深的地方開始採集燈心草。她是那麼全神貫注,有一陣竟然把綿羊和它的毛衣完全忘在了腦後。她靠近船舷,俯着身子,一心一意地幹着,連卷曲的髮梢碰到了水面也不理會。她一把又一把起勁兒地採着那些香氣撲鼻的燈心草,快樂得眼裡放着光彩。
“我得小心點兒,別把小船弄翻了,”她這樣告誡自己,“哦——那株燈心草太可愛了!可惜我夠不着它。”這感覺實在是撩人,儘管她已經在小船經過的地方採集了不少燈心草,但是她老是看到有比她採到的更可愛的,而且總是夠不着的。“我想它們是成心的。”愛麗絲想。
“沒辦法,最好看的總是在最遠處。”她最後這樣安慰自己,同時還爲那些無法靠近的燈心草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愛麗絲帶着發紅的面頰和溼漉漉的頭髮坐回了原來的座位,開始整理她的新寶貝。
可是這些燈心草從一摘下來就開始打蔫,而且香氣也消失了。其實,就是真正的燈心草,其香氣和美麗也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何況夢裡的呢?它們就像積雪融化一般迅速地萎縮了,在她腳下堆積着。可是愛麗絲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因爲這裡有太多的新鮮事在吸引着她。
愛麗絲後來在回憶時說,小船接着往前沒走多遠,一隻槳就被困在水裡再也“不想”出來了。而且,槳的柄端還打中了她的下巴。儘管這可憐的女孩子不住地“噢、噢”叫着,那船把兒還是一下子把她從座位上掄到燈心草堆裡去了。
不過,她並沒有受傷,很快就站了起來。綿羊則繼續織着它的毛衣,一副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愛麗絲看到自己還在小船上,就放心地回到原來的位子。這時,綿羊語帶雙關地又說了一句話:“你可是抓到了一隻好螃蟹。”原來,這句話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在划船時被喻爲“槳沒劃好”。它前面所說的抓到那隻螃蟹,也是暗諷愛麗絲槳沒劃好。
“是嗎,我怎麼看不見呢?”愛麗絲一邊說着——她可不明白這種雙關語——一邊低頭看着黑黢黢的水面,“希望它還沒跑掉吧。真希望能帶一隻可愛的小螃蟹回家去。”綿羊只是嘲弄地哼笑一聲,又繼續織它的毛衣了。
“這裡有很多螃蟹嗎?”愛麗絲問道。
“當然,這兒幾乎什麼都有,”綿羊說道,“你儘可以隨便挑,可你必須得拿定主意。現在說吧,你到底要買什麼呢?”
“買什麼呢?”愛麗絲驚駭地重複了一句,因爲那船、那槳,還有那小河全都一股腦兒消失了,而她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小店之中。
“那就買一個雞蛋吧,”她有些遲疑地說,“請問您是怎麼賣的?”
“五便士一個,兩便士兩個。”綿羊回答。
“怎麼兩個會比一個還便宜呢?”愛麗絲一邊掏錢包一邊驚奇地問。
“買兩個的話必須一次吃掉!”綿羊說。
“哦,這樣啊,那我還是買一個吧!”愛麗絲說着把錢放在了櫃檯上,心裡暗想:“這些雞蛋也未必全是好的吧。”
綿羊把錢放到一個盒子裡,說道:“我是從來不把東西放到別人手裡的,你要知道。以後也是如此,你必須自己動手去取。”說完,她走到小店的另一頭,拿起一個雞蛋,把它立在一個貨架上。
“它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愛麗絲一邊心裡想着,一邊用手往前探着從桌椅間通過——小鋪的這一頭更暗。“咦?怎麼好像我越向那邊走,蛋就離我越遠了呢?我來看看吧,這把椅子……喔,它怎麼會有樹枝呢?奇怪,這店裡居然長着樹!啊,還有條小溪……這可真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商店了!”
她就這樣摸索着繼續往前走,越走越驚奇。最後,她驚異地發現凡是她摸過的東西都變成了樹。這時她確信,如果她摸到了那個雞蛋,那個雞蛋也會變成一棵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