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透澈然的眼眸染了幾分幽幽的深沉,目不轉睛地地盯着言絡,沒有一分一毫的偏移。
滄州城是末染天險,幾百餘年未曾被敵軍攻破,這一次,怎麼可能會這麼快?!三天的時間,她甚至沒有收到任何滄州城被圍困的消息,他們連一點兒援助的機會都沒有,滄州城就這樣落在了述月手中。
短短的三天,就拿下了滄州城,還是有五皇兄親自鎮守的滄州城!
那麼,五皇兄呢?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想到這裡,風清持的心中就涌上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慌亂。
言絡的表情微微一頓,削薄好看的脣稍稍蠕動了兩下,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眼眸一斂,掩去眼底複雜的情緒,沒有說話。其實,他告訴清持紫舒無事,哪怕是騙一騙她也好,這件事情雖然瞞不了多久,可是,至少瞞過這一段時間,可是,他開不了口。
他做不到在紫舒離開之後還對着清持說他沒事,尚且安好。
本來他只是希望這幾天將清持囚禁在西海關,不讓任何相關的消息傳到她的耳中,只是,他沒有想到,清持這般敏銳,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她竟然自己猜出來了是滄州出了事。
風清持自然將言絡的猶豫看在了眼中,心下“咯噔”一聲,漸漸沉入了谷底,一雙精緻好看的鳳眸帶了幾分冷冽的光芒,將聲音壓地極爲低沉,“五皇兄是不是出事了?”
言絡望了風清持一眼,他甚至聽到了對方聲音裡面的微微顫抖,心中又涌上了一層酸澀,眼底的情緒也更加複雜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騙,騙不了,瞞,瞞不過!
風清持臉上的神色漸漸浮現慌亂,卻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沒有一絲偏差定定地看着言絡,目光深沉,嗓音清冷,語氣帶着幾分強勢,“言絡,你告訴我,五皇兄到底出了何事?”
她覺得,不管五皇兄發生了何事,只要還活着,她就都能接受!
清了清眸子,望着言絡,精緻無雙的容顏之上浮現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擔憂與害怕,垂在身下的手也緊了緊。
言絡緩緩擡眸,對上風清持的眼眸。
絕美的流目,清透的鳳眸,四目相對,此刻,眸子裡面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意,只有一片深沉與複雜。
言絡眸子裡面的情緒太過複雜,風清持不過一瞬心中便浮現了一個可怕的猜測,臉色都在這個想法驟起的時候白了幾分。
“言絡,不要騙我!”一字一句,嗓音清冷深沉。
一雙眸子更是如染了寒冰一般,不涼,卻隱約帶着逼仄與威嚴。
“你……一定要知道麼?”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言絡眸子忽然沉了沉,流目不復往日的色彩,反而像是清晨的密林沾染了濃霧一般,聲音都沉鬱幽然了幾分。
清持已經猜到了這裡,想要再瞞下去,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風清持深吸一口氣,眼神更加堅定,“你說吧!”
“舒王爺已經身亡!”言絡亦是沉着嗓音一字一句地開口。
風清持眼眸驟然狠狠一縮,身體猛然顫了幾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一乾二淨,慘白如雪。
看着言絡,不住地搖頭,顫抖着脣低低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是五皇兄啊,這麼多年守着末染,守着滄州,令外人聞風喪膽,不敢邁進半步的五皇兄,怎……怎麼可能?!
眸子一垂,不住地搖頭,不願相信地低低開口,“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看着言絡勾脣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言絡,你在騙我是不是?”
“清持……”言絡有些不忍地看着她,剛說出兩個字就被風清持打斷。
“滄州易守難攻,哪怕述月舉國之力,也不可能在三日之內奪下滄州,言絡,你一定是在騙我!”風清持脣角的弧度更大了,只是,映在這張白皙如雪的容顏之上,卻顯得更加悽然。
就連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脣都在微微顫抖,語氣都有幾分破碎。
這句話,這個理由,似乎是在說給言絡聽,也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清持,你不要這樣!”言絡心中一酸,眼眸落在風清持的身上,低低地開口,向着她走近了兩步。
“紫舒他已經離開了,而且,他一定不想看見你這樣的!”言絡的聲音如同霧靄,沉沉鬱鬱,深不見底。
聽着言絡的話,風清持似受了驚嚇一般後退了兩步,只是一味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前幾天五皇兄還說等我回去,不可能就這麼死了的,一定是你的消息錯了……”
說話的時候,風清持已經是淚流滿面。
滿目頹然地靠在身後的硃紅色木柱上,一身藍色的衣衫一瞬間失卻了色彩,整個人就像是開敗了的荼蘼,臉上一片灰白。
言絡摟住風清持的雙肩,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狠狠地抱着她。
“清持,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脣在她的耳邊一聲一聲地低低開口。
風清持似沒有聽到一般,任由言絡抱着,精緻的容顏之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直都是木木的。
“清持,清持,我……”言絡本來想說我還在,會一直陪着你,在想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之後忽然一頓,到了脣邊的話都嚥了下去,只是伸手一下一下地輕拍風清持的後肩,絕美的流目中,染了一層陰鬱無奈之色。
他……也陪不了她多久了!
“清持,紫舒一定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的!”言絡低低地開口。
風清持沒有說話,骨節修長的手緊緊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死死地咬着下脣,連下脣沁出血跡都尤不自知。
極淡的血腥味緩緩傳至鼻翼,言絡微微低頭,便看見了風清持帶着妖紅色血液的脣,“清持!”深沉地喊了一聲。
伸手想讓對方鬆開她的脣,手撫上對方的脣不久之後,忽然被風清持一下咬住手背。
風清持臉色依舊木然,卻咬地極爲兇狠。
言絡皺了一下好看的眉頭,他甚至能感覺到皮肉被牙齒刺穿。
沒有說話,任由風清持咬着,只是垂眸靜靜地看着她,眸子裡面,有憐惜,有心疼,也有複雜。
他在想,如果不久之後自己離開了,她會如何?!
越想,心越疼。
他捨不得她有一分一毫的傷心難過,他希望,她的臉上,永遠能帶着那種淡然清淺的笑容。
不需要太絢爛,只需出自真心即可。
初見一眼,她便成了他的光,追逐了一輩子,其實,能相愛一場,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的餘生,願她的餘生,歲月靜好,無憂無擾!
“清持……”言絡微啞着嗓子,帶了幾分嘆息地低喚了一聲。
風清持身體瞬間一僵,揪着言絡衣衫的手骨節突兀,微微泛白,鬆嘴將頭埋在言絡的懷中,無聲低泣,身體也一直在顫抖。
望着懷中的女子,言絡心中是說不出來的心疼。
與尋常閨閣女子不一樣,她很少哭的。
摟着她的左手再次緊了緊,細長幽深的眸子溫和地看着她,一下一下地動作輕柔地拍着她的背脊,“不哭!”簡簡單單地兩個字,很輕,很淡。
卻也似乎真的有讓風清持的情緒平靜下來的作用,風清持的低泣聲漸漸地轉爲沉靜,從言絡的懷中退了出來,清透如泉卻也深邃如墨的鳳目已經紅腫地不成樣子,蒼白如雪的容顏之上猶自帶着清晰明顯的淚痕。
這樣的她,與素日那種淡漠孤傲不一樣,整個人看上去都帶了幾分柔弱的樣子。
言絡靜靜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目光深邃了幾分,沒有說話。
閉了閉眸,臉上的表情一片深沉,沒多久之後便緩緩鬆開,眼眸深處,帶了一分狠厲的光芒,卻是語氣極地地開口,“滄州城市如何被攻破的?五皇兄他……又是怎麼死的?”
言絡抿着脣沉默了一下,緩緩別開臉走到雕花木窗邊,看着窗外有些蕭瑟的景色,聽不出語調地開口,“滄州城內,出了內奸。”
頓了一下,語氣幽然了幾分,“而且,是一批軍隊,人數不明,至少五千以上。他們與述月的人裡應外合,直接打開了城門,滄州失陷,紫舒被擒,慕容軒直接殺了他。”並且,將他的首級掛在軍營中,以振軍心。
當然,後面一句話,言絡不敢這個時候告訴清持。
風清持身體晃了幾下,在言絡伸手扶她之前已經站穩了身子,言絡便不動聲色地將手收了回去。
“可知內奸是誰?”這句話,風清持說的格外深沉,充斥着極爲濃郁的殺氣,本就紅腫的眼睛,此刻都是一片赤紅。
“……柳墨雲。”言絡定定地開口。
風清持眼中劃過一道修長的白色身影,除了一抹意外閃過之外,眼中便只剩下殺機與凜冽,就連臉上精緻的輪廓,都因爲那一份冷冽而顯得銳利了幾分。
“安陽城柳家大公子柳墨雲,柳逸雲的大哥?”風清持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溫度。當初在安陽城第一次見到阿痕和藍鈺的時候,倒也無意中看見了柳墨雲。
只是,沒有想到,再次聽到他的名字竟然是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當時。
言絡微微頷首,“嗯。”
這件事情,當真是令他極爲意外。
當初去安陽城,除了查探憶故人身後之人,也有摸清楚安陽城四大家族底子的意思,安陽城畢竟是邊境一個較爲繁華的城池,而且是重要的商貿通道,他們的家底必須極爲乾淨。
當時所查的結果柳逸雲和風鏡二人都在軍營任職,柳墨雲接管了柳家,而且,當時對柳墨雲的身份查不出一絲不妥,所以便也沒有留意,現在看來,這個柳墨雲,到底是他們疏忽了,對方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
能夠在紫舒的眼皮子底下養兵,可見這個人的能力和手段。
只是,讓他想不通的是,柳家是安陽城百年大家族,名家清流,柳家二公子柳逸雲更是紫舒手下的將領,身爲大哥的柳墨雲,爲何會帶兵與自己的弟弟處於相對的陣營。
更甚至於直接出手助敵軍攻克滄州城。
這次滄州城破,若說述月佔了三分功,那麼柳墨雲絕對就出了七分力。
畢竟,滄州爲末染第一關,呈天險之勢,易守難攻,卻……半點容不得有人從滄州城內作亂。
冰冷的眸子浮動着墨色的寒冰,風清持的臉色和表情都是從未有過的幽冷,“與柳墨雲相接的是什麼人?或者說,他在爲誰做事?”
柳墨雲絕對與述月的人有接觸,消息往來,相互合作,更甚至於柳墨雲在幫他們做事。
言絡擡眸看着風清持,然後又垂下眼眸,搖了搖頭,“暫時不知。”在風清持看不見的地方,掩映在細碎墨發裡面的眸子深沉了幾分。
他總不能告訴清持,柳墨雲是白未檀的人,這一次述月之所以能攻破滄州城,都是白未檀在背後出謀劃策。
紫舒間接死在白未檀的手中,這個消息,清持一定無法接受。
風清持也沒說什麼,只是沉了沉眸子,越過言絡看着窗外蕭瑟一片的景色。
明明已經是初春了,已經是正月十四了,可是,爲什麼沒有一點春天的氣息,除了蕭索寒涼,就是一片死寂,讓人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滯悶。
收回目光,風清持深深地看了言絡一眼,當目光觸及言絡胸前亂糟糟且溼了一大片的衣襟,然後又看了一眼他依舊流着血的手腕,被咬破了仍帶着幾點血跡的脣抿了抿,淡淡的鮮血味道在脣齒之間彌散開來。
有她的,也有言絡的。
風清持的眼眸有些沉,有些複雜,望着言絡,對上他的眸子,久久不語。
言絡與風清持對視了片刻,終於還是微微移了移目光,淡聲道:“滄州城破,那些殘存的士兵都死守着流風峽,暮絮鸞派兵援助,暮城告急,這件事情,紫月痕大概也應該知道了,如無意外,他會派藍鈺前去援助。”
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口,“景行止也傳來消息,派人兵分兩路,一路前來協助西海關,他自己則領着一半的兵力去了暮城。”
風清持沒有說話,清透的眸子一直都有些深沉,陰鬱。
“此次出兵攻打西海關,紫羽可有出手?”沉默了許久,風清持還是問出了口。
她想知道,這次的事情,紫羽到底知不知情?!
言絡沒有說話,保持沉默。
“呵……”風清持一聲冷笑,眼中神色冷冽如冰,卷席着嗜血的殺意,冰冷而又嘲弄地道:“還真是一個好二哥啊,爲了那個位置,連骨頭親情都可以不要了!”
流風峽。
一方較爲平坦的山坡之上,駐紮了一大片齊整的營帳。
此刻天色微微幽暗,狂風呼嘯,雲層在風中來回遊弋,極爲難得地纔看見了一顆不算明亮的星子。
一個營帳之中,沒有點燈,只有外面昏暗的火光透過營帳隱約照了進來,將這個營帳鍍上了一層幽幽的光芒,外面寒風流轉,火光閃動,營帳裡面的光芒,也似在忽明忽暗地跳躍着。
營帳的一個角落,一道頹然的身影直接坐在了地上,幽暗的光暈之下,根本看不清對方的容顏,但是,還是能察覺到自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沉寂的氣息。
營帳之中,一片寂靜,恍若無人。
那道身影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起不動,不聲不響。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低低的聲音,“風小統領。”
“他可在裡面?”風鏡的聲音,很是沙啞,就像是嗓子被粗礪的石子碾壓過一般。
“在。”
“你們都退下吧!”風鏡吩咐。
士兵似乎猶豫了一下,有些爲難,“風小統領,暮城主說了,這段時間內,不能確定柳小統領的身份,必須看着他不讓他離開營帳半步,也不允許他與任何人接觸。”
“你是在懷疑我?”風鏡的聲音冷了幾分。
“屬下不敢。”
“你看我現在的樣子,你覺得我會私自放他離開了?”風鏡的聲音再次一涼,眸色清淡。
那位士兵看了一眼對方空蕩蕩的左邊袖子,沉默了半晌,“風小統領,屬下有事離開一刻鐘的時間,還望小統領抓緊時間。”
說完之後,便恭身離開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