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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對你負責

第364章 對你負責

風鏡也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整條鏤空的衣袖,眼中劃過一抹苦澀,臉上的表情都染了幾分低靡之色。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擡頭看了一眼外面零散的星子,不明亮,很灰暗,掛在一片墨色的天際,顯得天幕更加黑暗陰沉。

乾澀的寒風呼嘯流轉,沒有雨也沒有雪,就這樣乾巴巴地吹着,彷彿這一脈羣山都在嘶嚎吶喊。

這樣的天氣,和幾天前的天氣差不多。

述月邊境只有五十萬大軍,卻在五天前,本來應該由慕容軒率領前往西海關的百萬大軍在中途忽然調轉了方向,直接來了滄州。

一百五十萬大軍,沒有任何前兆地兵臨城下,分別由慕容軒,紫羽以及苗疆聖女錦月兵分三路,對滄州形成包抄之勢,切斷了所有的退路,並且以極其強硬的姿態強攻滄州城。

滄州城兵力雖然只有百萬,不過述月兵力的三分之二,但是,滄州天險,地勢上佔了極大的優勢,述月倒也一時奈何不得他們。

只是……

他們遠遠沒有想到,在那個緊要關頭的時候,柳墨雲竟然領着三萬大軍披靡而來,不是前來援助他們,而是……直接燒了糧草,趁亂開了城門。

迎述月百萬大軍進城。

三天時間,對他們來說卻像是過了三年那麼久,那場戰爭,何其慘烈,烽煙瀰漫,戰鼓擂擂,血流成海,骸骨如山,戰場之上,一片血腥的妖紅,一派斷肢的殘骸,所到所看所站之地,觸目驚心。

三面包圍,內有敵手,糧草殫竭,孤立無援,他們沒有任何退路。

死守滄州城戰了三天,打了一場最慘烈的仗,結局卻以失敗告終。

素來被成爲天下最難攻破的滄州城,竟然以這樣的姿勢,在短短的三天時間內,就被述月的人攻佔。

就連從無敗績的舒王爺,他最尊敬的人,也折在了這場戰役中。

這一次的戰役,比起十三年前的那一次,只會更加慘烈!

收回目光,風鏡眼中一片沉痛之色,這一次的慘敗,對所有士兵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尤其是……柳逸雲。

畢竟,叛變的人,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柳墨雲。

閉了閉眸,俊朗蒼白還帶着幾道疤痕的容顏剛毅了幾分,有些磕傷的痕跡,眸子睜開的時候,一道光芒極快地一閃而逝。

看向面前一片漆黑的營帳,風鏡眸子深邃了幾分,伸出右手將簾子掀開,走了進去。

一進去,便問到了營帳中彌散着濃郁的血腥味,狠狠地皺了皺眉頭,目光在營帳中掃視了一圈,接着昏暗的光,看見了坐在地上的那道沉寂的身影。

“……逸雲!”沉默了一下,風鏡嗓音低低地喚了一聲。

坐在地上的一團黑影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隱匿在黑霧中的一尊雕塑一般。

風鏡腳步輕緩地走到他的身邊,站在柳逸雲的面前,嗅着越來越濃郁的血腥味,眉頭皺地更深了。

“逸雲,你身上的傷還沒有處理。”滄州城破的那一日,逸雲也受了很嚴重的傷,只是他們撤回流風峽之後,他便一直將自己關在營帳中,不許人靠近,也不讓軍醫醫治。

柳逸雲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沒有一絲生氣,與以往那種神采飛揚的他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狀態。

風鏡在他的面前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營帳中的案几上,取出火摺子,單手點亮了燈。

營帳之中,瞬間明亮了幾分。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柳逸雲似乎是一下子沒有辦法適應這種光亮,皺着眉用手擋了一下。

“逸雲,你……”

風鏡的話語還沒有說完,沉寂了許久的柳逸雲忽然開口,“滅燈,出去!”

聲音很冷,很啞,就像是生生從嗓子眼中廝磨出來的,低到連在營帳裡面的風鏡都聽得不是很真切。

“逸雲,兩天時間,也足夠你冷靜下來了!”風鏡道。

他知道,這次的事情對逸雲來說打擊不小,他最崇拜敬重的人就是舒王爺和他的大哥,如今,竟然因爲他大哥的投敵叛變而導致了舒王爺的身亡,這件事情,放誰身上都受不了,只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法改變。

他們能做的事情只有接受事實,同時考慮眼下的事情。

接下來,只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所以,他們不管是誰都必須振作起來。

柳逸雲沒有說話,依舊是低頭沉默,一身氣息頹然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靜然無波,亦無瀾。

恍如死水。

看着素日恣意瀟灑神采奕奕的好友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風鏡心中又心酸又憤怒,盯着柳逸雲許久,直接用右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聲吼道:“柳逸雲,那些事情,是柳墨雲所爲,與你無關!”

柳逸雲似乎是被吼醒了,一雙赤紅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抓着自己衣服的風鏡。

燈光之下,柳逸雲的身形清瘦,面色蒼白,一雙眸子泛起了紅血絲,甚至帶了幾分陰鷙的冷光,青黑色的鬍渣,凌亂的頭髮,與以往風輕雲淡的貴公子看上去完全是判若兩人。

一切的一切,都彰顯了他這幾日的頹然與狼狽。

“沒關係?”柳逸雲顯然是也怒了,一雙眸子陰狠冷厲,同樣將心中的話吼了出來,“風鏡,他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你現在跟我說這件事情和我沒關係?哪兒沒關係了,我是他的親弟弟,他是我親哥哥,是我最敬重的親哥哥!”

爾後,神色狼狽地一笑,自嘲,諷刺,“沒關係!?你能讓其他人不懷疑我麼?你能讓我離開這個營帳去找他問清楚事情始末麼?如果可以,我就相信你的沒關係,如果不可以,你少他媽的在那裡站着說話不腰疼!”說完之後,直接一腳將身邊的椅子踹倒在地上,發出哐噹一聲。

“風小統領,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營帳外面傳來了士兵小心翼翼的詢問聲。

“沒事,你們不要進來。”風鏡冷聲命令。

“是吧!”柳逸雲一聲冷笑,臉上的表情悲傷而又嘲弄,“他們現在生怕我做出什麼事情來!”

“逸雲,你明知道他們不是這個意思。”風鏡看着對方身上因爲剛纔暴怒之下所做出的動作而扯裂的傷口,眉梢已經皺成一團。

“逸雲,你的傷口都已經發炎化膿了,必須馬上處理。”望着柳逸雲的左腿,風鏡的聲音有些嚴肅凝重。

柳逸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地用手指戳了兩下,面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應該是說面無表情,啞着嗓子低低地開口,“這點傷,比起舒王爺身上的傷又算得了什麼!”

猩紅的眼中,出了氤氳的墨色便是連綿不絕的悲愴。

舒王爺是……身中七刀之後,萬箭穿心,最後,他還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慕容軒斬下他的頭顱……

他受的這點兒傷,與舒王爺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手下的力氣稍微重了一分,臉色微微一白,眼中卻多了幾分痛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代替當時的紫舒減輕一些痛苦一般。

“你瘋了!”風鏡緊握着他自虐的手,冷聲道。

溫和的眼眸此刻帶了一分厲色與幾分沉痛,冷冽地開口,“你這樣做是爲什麼?有什麼作用?能讓時間回到以前麼?能減輕舒王爺當時的痛苦麼?能讓他活過來麼?能讓我們那些兄弟活過來了麼?”

“不能,都不能,舒王爺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用盡了全身力氣地吼了出來,風鏡的眼眶卻也紅了,擡了擡眼,讓溢滿眼睛的淚水憋了回去。

然後低低地,無奈地,悲哀地,沉痛地重複了一句,“舒王爺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

他們都是親眼看着的,萬箭穿心,身首異處,以那樣孤絕的方式,被迫離開了世間。

何其慘烈!

聞言,柳逸雲似是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呆滯,低低地喃喃,“是啊,已經死了!”

風鏡心中也是說不出來的心酸。他和逸雲是自小參軍,在軍營中摸爬打滾多年才能成爲舒王爺的親近下屬,本以爲對方威名在外定然是極其嚴苛的人,但是,相處之後他們才發現,舒王爺私底下很是平易近人。

舒王爺雖然看上去與他們年歲一般大,但是畢竟年長些許,所以,無論是上戰場還是平日裡相處,舒王爺對他們都是極爲照顧的,對他們來說,舒王爺不僅僅是將軍將領,更是他們的兄長

“都怪我,都怪我!”柳逸雲的聲音很低,如無助的幼獸一般,“如果我能細心一些,能夠發現大哥的不對勁,也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聲音低啞,充滿了自責與歉疚。

如果不是大哥橫插了一腳,事情絕對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家看上去雲淡風輕的大哥,竟然私養軍隊,投敵叛國。

他也是末染的子民,末染是他的家國,舒王爺數十年如一日地留在邊境護一方安平,他如何下得去手?!

“逸雲,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不要將他的罪責全部攬到你的身上。”看着柳逸雲,風鏡低低地開口勸慰。

柳墨雲平日裡看上去只是一副謙謙君子與世無爭的樣子,這件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所以,柳逸雲看不出來也是一點兒都不奇怪,柳墨雲隱藏地太深了,他身後之人,也肯定不簡單。

而且,還有一件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柳墨雲身爲安陽城柳家的嫡長子,以後會接管整個柳家,爲何會突然叛變支援敵國?!

他這樣做,置柳家於何地,又讓他的親弟弟柳逸雲在軍中如何自處!?

滄州城百萬大軍,這一場戰役,足足折損了四分之三,可見其戰況之慘烈,而且,這次的緣由,除了述月苗疆,便是逸雲的兄長。

其餘士兵對柳墨雲定然是恨不得食其血肉爲舒王爺,爲亡故的士兵報仇雪恨,這種滔天的恨意,必然會有轉移到逸雲的身上。

逸雲以後在軍營中,甚至都可以想象立足之難。

柳逸雲坐在地上低頭抿着脣沉默許久,眼眸之中,黯然失望與自諷嘲弄難以掩飾,低低地開口,似在問風鏡,又似在喃喃自問,“我一直在想,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啊?到底爲什麼啊?守着一個柳家安穩一世難道不好麼?他到底是爲了什麼啊?!”

柳逸雲的話語中,有着失望,有着責備,還有着幾分隱約的不甘。

他的兄長,他最敬重的兄長,母親生他和妹妹的時候難產去世,父親納了幾房姬妾對他們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他和三妹基本上實在大哥的照拂下長大的,大哥對他來說,從小就是如父如兄的存在,可是現在,竟然也是大哥給了他這種從未想象的“驚喜”!

風鏡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坐在地上猶如小孩子一般無助茫然的柳逸雲,心中嘆了一口氣。

許久,纔回答地開口,“逸雲,這件事情,除了你大哥,沒有任何人能給你答案。”

柳墨雲這個人,他看不懂。

“大哥……?”柳逸雲擡頭看着風鏡,臉上神色痛苦。

他不想見他,一看見大哥,他就會想到舒王爺,想到那些戰友兄弟。

不可否認,他心中,還是有幾分恨大哥的!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讓人燒了糧草,如果不是他派兵打開城門,那麼……舒王爺根本就不會死,這場戰爭,他們也不會慘敗!

風鏡伸手輕拍了幾下柳逸雲的肩,點了點頭,“嗯,以後戰場上總會相遇,你可以問清楚一切。”

頓了一下,繼續開口,“所以,在這之前,你不能出事,你必須好好養傷,這樣,以後纔有機會去問清楚,纔可以繼續上陣殺敵,才能爲舒王爺和其他兄弟報仇雪恨!”

話語說到最後的時候,便是風鏡,眼中都閃過一抹凌冽的仇恨。

慕容軒,他定然要他血債血償!

柳逸雲看着風鏡,眼神也漸漸變得堅定凜冽,垂在地上的手握成拳。

他絕對不會讓舒王爺平白喪命的!

擡頭,不經意之間看到了風鏡空蕩蕩的左臂,臉色再次一白,眸子沉寂了幾分,有些溼潤,聲音喑啞地開口,“對不起!”

當時他知道是大哥讓人燒了糧草並且打開城門這個消息,在戰場之上的他一下子就失了心神,那一瞬間,碧傾雲手中的長劍已經朝着他的脖子揮了過來,一旁的風鏡手中的長槍止住了另一位敵軍將領,無法空出來幫他,情急之下,才深處左臂爲他擋了一下,卻也因此整條手臂都被碧傾雲給砍了下來。

看着自己已經沒了的手臂,風鏡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什麼,隨即輕輕一笑,安慰地開口,“沒事,至少比起我的手臂,我覺得你這條命珍貴多了!”

至少,現在逸雲還活着。

不過就是一條手臂而已,用他來換逸雲的命,他覺得很值得!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柳逸雲還是這句話,眼中的自責濃重地化不開。

風鏡性子最爲自戀,向來愛惜自己的容貌與儀表,可是,現在因爲他,失了一臂!

想到這裡,柳逸雲就覺得自己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何德何能,能夠有風鏡這樣的好友?!

“真的沒事,又不是右手。”然後還走到柳逸雲的面前將自己的右手在空中耍了一個好看的姿勢,“你看,我不是還有右手麼?又不影響我的吃飯練武打仗,真的沒事!”

柳逸雲看着風鏡許久,才深深沉沉,認認真真地開口,“風鏡,我會對你負責的!”

以後無論在那裡,他都會護着風鏡。

風鏡一愣,然後瞬間後退了兩步,神色防備地看着柳逸雲,“我告訴你啊,我確定自己喜歡的是女子,我沒有喜愛男子的癖好!”

柳逸雲:“……”

面無表情的容顏有一絲龜裂。

“我不喜歡男子。”聲音冷冷的,眸眼之中卻終於浮現了一絲暖意。有這樣一個朋友,真好!

風鏡故作鬆了一口氣,拍拍胸,“那就好!”

柳逸雲:“……”就連脣角,都微微抽搐了幾下。

下一刻,風鏡又將眸子落在了柳逸雲的身上,認真地開口,“不過你這條命既然是我救回來的,至少要證明我用手臂換你性命是值得的,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這樣對待自己,不管從你大哥那裡知道了什麼消息,都要好好活着。”

柳逸雲一愣,呆呆地看着風鏡。

風鏡以爲對方愣神沒有聽到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之後,又加了一句,“總而言之,你的命現在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我的,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可以死,連這個念頭都不可以有。”

其實,他有些擔心逸雲承受不住打擊,或者是從柳墨雲那裡得知什麼消息然後就不想活了。

到底,他只有這麼一個好朋友,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對方可以好好的。

說完之後,風鏡去看柳逸雲,發現這位好朋友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然怔愣了一下,有些不解,“怎麼了?”

“……風鏡,你果然是喜歡我!”半晌之後,柳逸雲才得出這麼一個答案,並且是用一種頓悟的語氣說道。

風鏡點點頭,“對啊,我……”順着柳逸雲的話說了三個字,才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勁,狠狠地瞪着柳逸雲,“放你孃的狗屁,老子喜歡女的,女的!”

他這麼關心擔憂柳逸雲,對方竟然這樣想他,如果不是看他腿上的傷這麼嚴重,自己早就一腳招呼過去了!

瞪了柳逸雲半晌,風鏡纔沒好氣地開口,“你在這裡等着,我去給你找程軍醫過來看看你的傷勢!”說完之後,看了一眼剛纔因爲柳逸雲自虐動作而流血的腿,又是狠戾地剜了對方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衝着你剛纔的自虐行爲,本公子也懶得管你!”

正欲出去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道凜冽深沉的嗓音,“柳逸雲可在裡面?”

這是一道沉冷的女聲,很重,很冷,也極具威嚴。

風鏡的腳步瞬間頓住,在這裡,說話這般威嚴,而且還是女子,就只有暮絮鸞一人。

看了一眼柳逸雲,風鏡眉梢有些擔憂地皺了起來,這個時候,暮城主來找逸雲幹什麼?難道是爲了柳墨雲的事情?!

柳逸雲顯然也是聽見了這道聲音,蒼白的臉色凝滯了一下,然後便恢復了沉靜,眸眼黯然複雜,靜靜地坐在原地。

“在……在裡面。”說話的依舊是剛纔那位士兵,話語聽上去還有幾分戰戰兢兢。

暮絮鸞一身墨綠色衣袍,眉眼鋒銳深沉,一身威嚴氣勢十足,望着那位小士兵,還沒有說話對方就已經繼續磕磕絆絆地開口,“還……還有風小統領,也……也在裡面!”

“在外面守着,別讓任何人進來!”沒有任何溫度的一句話說完,便直接掀開營帳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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