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巽在房間等了一會兒, 才從窗口悄悄出去跟着他,他不敢跟的太近,害怕被阿珏發現, 只不過他在阿珏身上放了魔蛇, 因此便可以隨時知曉他的動向。
阿珏以前的功夫比他好一些, 可是要做到如今這種矯若雲間燕, 只怕還差一大截。
夏侯巽是因爲有奇遇, 這三年才能武功飛昇至此,可現在看來,阿珏這三年雖然深陷朝堂, 但武功可一點也沒丟了,反而進步神速, 光看他的輕功便知道他已經丟棄了原來白馬山莊舊日大開大合的路數, 轉而修行天/衣教地宗一脈輕巧的功法。
夏侯巽看着他輕巧起落的背影, 握緊了拳頭,他如今的功夫是天/衣教交給他的, 還是慕容衝用來收買他的?若是勾結天/衣教所得,那他少不得要替義父好好教訓他了……
可能是害怕被人發現,夏侯珏和慕容衝見面並未選擇在驛館,而是選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客棧雖然人多眼雜, 但也正因爲如此, 絕不會有人想到他們會在這裡見面。
雖然在客棧裡見面, 但那客棧周圍有許多暗衛, 他怕泄露了蹤跡,便沒有跟過去, 只是遠遠等着夏侯珏。
大約也是怕人發現,約麼一炷香的時間,夏侯珏就從客棧裡出來了,夏侯巽見他出來,轉身便回了南朝皇宮,早早地在他的房間等他歸來。
這天晚上天很暗,沒有月亮,夏侯珏貓一般悄無聲息落地,他輕輕打開房門,誰也沒有被驚動,只是打開門的瞬間,他背脊一僵。
燭影搖晃中,他看到有一個人坐在他的牀邊正看着他,見他推開門,笑道:“回來了啊。”此人正是夏侯巽,此刻他雖然脣角帶笑,但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
夏侯珏看着夏侯巽,瞳孔縮了一下,卻並未表現出慌張,他面上一派淡然,甚至平靜地走到夏侯巽跟前坐了下來,冷靜道:“這段時間你進皇宮陪着我一起住,就是爲了今天。”
夏侯巽沒有說話。
夏侯珏慘然一笑,道:“阿檀,你不信我?”
夏侯巽道:“那你呢,你不是也瞞着我,什麼也不同我講?”
夏侯珏摘下自己的蒙面巾,雙目註釋着夏侯巽,笑道:“阿檀,你是聽別人說了什麼嗎?從什麼時候起我們兄弟二人便生疏成這樣,你寧願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明明我,纔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啊!”
夏侯巽微微別過臉去,不忍看他一臉的慘淡寥落。他嘆了口氣,道:“不是別人說的,是我自己發現的。那天宴會上,你和慕容衝……”
“所以你懷疑我,跟蹤我。”
“我的懷疑有錯嗎?阿珏,你敢說你沒有和慕容衝勾結?!”夏侯巽突然轉過臉來,盯着夏侯珏的眼睛道。
他步步緊逼道:“今天晚上你穿着夜行衣去了哪裡?……上次在洛陽,我在一個街角看到了慕容衝的馬車,緊接着你就從一個茶館裡出來了……那晚我們去逛花燈也是,我好奇你爲什麼從一個黑燈瞎火的小巷子裡出來,現在想想也是去見慕容衝吧!你人在南朝,爲什麼張南儀的靈霄山莊會一夜被滅門,手段甚至都和白馬山莊如出一轍,這些,都是慕容衝替你做的吧!阿珏,你以爲是張南儀造成了這一切嗎?!!你錯了!!!苻堅、慕容衝、天/衣教都是白馬山莊覆滅的罪魁!!!如今,你卻與仇人相親,背信棄義!!!”
夏侯珏站起來,逼近他,道:“我與仇人相親,我背信棄義,背信棄義的明明是你纔對,明明說好要一起爲白馬山莊報仇的,但你呢?!你每日只知道與那嵇徹卿卿我我,從未如同我一般將仇恨時刻掛心上,也對,你只是將父親當成義父而已,你纔是不忠不孝,背信棄義之人!!!”
夏侯珏壓低自己的聲音,發狠道:“你以爲我願意和慕容家合作嗎?當年我在靈霄山莊被暗中監視,明明知道殺父仇人近在眼前,可卻不得不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樣認賊作父,你知道我每日叫他叔父給他請安是什麼心情嗎?我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他,但我卻沒能力做到,還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夏侯珏看着自己的手,留下一滴淚。
“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慕容衝幫助我離開了靈霄山莊,離開靈霄山莊後,我便不知道接下來該到哪裡去。正巧那時候聽說你在南朝永明寺被天/衣教圍堵之事,便想來南朝找你。但那時候我們不過是兩條喪家之犬,有誰會看得起我們,縱使到得了南朝,他們又齊肯輕易幫助我們復仇,除非我們有他們需要的東西。苻堅讓慕容衝去管理蜃雲圖和北朝江湖事務,因此他對蜃雲圖非常瞭解,當時慕容衝便給我指了一條路,要我假扮成曹家人,曹家人可以開啓蜃雲圖,如此南朝必定動心。但慕容衝可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他幫了我,自然也要在我身上得到對等的利益,因此我們便在某些方面達成了合作。”
說完,夏侯珏苦笑,他看着夏侯巽道:“阿檀,若是你對我有懷疑,爲何不直接來問我?非要等抓住我之後才問,你以爲若是你問我,我不會告訴你嗎?……什麼時候,我們之間變成了這樣啊?!現在在你心裡,是不是嵇徹遠遠大於我?我們還是兄弟嗎?”
夏侯巽心中一痛,道:“阿珏,你何苦說這些話來扎我的心,你口口聲聲說我沒有拿你當兄弟,可你呢,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又何曾想過同我商量?來南朝以前,你便已經制定好計劃了吧,可是來南朝後,你卻從未對我提起過,就連你冒充曹魏後人,我也是最後才知道……你從未想過我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件事後有多害怕,當時我們倆不過是兩個微不足道的人,命如草芥,若是你被人發現,我該如何?!後來你說讓我離開南朝去治病,三年後再回來同你共同復仇,現在我回來了,還是被你矇在鼓裡,就連你和慕容衝見面的事情,也是今天我發現了你才逼不得已說出來的。阿珏,你總說你不信我,可你呢,你信過我嗎?”
夏侯珏聽到他如此說,眼神空茫,似乎在看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看。
夏侯巽道:“阿珏,你若當時便告訴我,難道我會爲了慕容衝救了你幫了你和你翻臉嗎?我只希望你平安!”
夏侯珏動了動嘴脣,道:“阿檀,我……我只是怕你擔心……以後,以後不會了,以後我什麼都同你商量。我們還是兄弟嗎?”
夏侯巽指着他,道:“這要取決於你只是和慕容衝合作,還是順帶也和天/衣教合作了?若是你已經和天、衣教勾結在一起,那我們從此個報個的仇,兩不相干!”
夏侯珏道:“阿檀,你當我是什麼,天/衣教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我豈能同他們合作?!和慕容衝合作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事成之後,他幫我滅了天/衣教。”
“慕容衝手無縛雞之力,說白了,就是個男寵,你你就那麼有把握他能滅了天/衣教?”
“阿珏,你別被他的皮相騙了,此人心機之深沉,手段之狠絕,實乃我平生僅見?天/衣教如今不過一盤散沙而已,只要一隻手推一推,頃刻間他們便灰飛煙滅了。”
夏侯巽笑道:“苻堅滅了他的國,他倒是忠心,費盡心思替他找蜃雲圖。”
夏侯珏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道:“忠誠?哼,你以爲只有南朝有世家和皇族之爭嗎?北朝民族大雜居,鮮卑人和羌人、匈奴人各懷鬼胎,都不安分,慕容衝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纔會選擇和我合作。”
“他自己想要蜃雲圖?!”難道鮮卑慕容復國之心不死?!
夏侯珏笑了笑。
夏侯巽道:“你怎麼那麼肯定慕容家最後能得到蜃雲圖,如今雖圖已集齊了,但還缺少真正打開圖的曹家人……等等,難道你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曹家人!!”
夏侯珏似喜似悲似愧疚,道:“是啊,慕容衝已經找到了那個曹家後人。”
夏侯巽道:“好一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好戲!你這麼費心費力爲他們做事,慕容家答應給你什麼好處!!!難道這蜃雲圖得到了,這財寶你一點也不想要?!”
夏侯珏低下頭,道:“我不缺什麼財寶,我要蜃雲圖上那個絕世武功,亂世只要擁有了力量便擁有了一切!”
夏侯巽道:“那珍寶被慕容衝得了去,秘籍被你拿走了,你將南朝置於何地?”
夏侯珏臉上閃過陰狠之色,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這畢生就是爲了報仇而存在,若是不能報仇,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夏侯巽心中十分痛苦,他很想報仇,但是他不想阿珏變成現在這樣?義父曾經說過,要他把圖送到南朝之後,就找到阿珏,帶着他好好生活,千萬別爲他們報仇,可是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們還是走上了報仇之路,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義父會不會怪他。
夏侯珏看到夏侯巽不說話,便道:“阿珏,你若是認爲我手段偏激,不想幫我,我決不怪你,到時候荊州會盟我自己去。或者你想自己□□,如今你的武功已經比瑤光還要厲害,若是你直接想去殺了她,我也沒意見。”
夏侯巽道:“瑤光死了,恐怕會對你們的計劃有影響吧。”
夏侯珏道?:“阿檀,這些你都不用管,做你想做的。”
夏侯巽看着他看了良久,心亂如麻,平心而論,他並不像介入南朝北朝慕容家三個勢力的角逐中,但是阿珏現在已經身在局中,他沒有自保能力,若是一步行差踏錯,肯定會有性命之憂……就算他不同意他的方法,也好歹保護他參加了這次荊州會盟之後再說。
夏侯巽拍了怕他的肩膀,道:“等這次荊州會盟過了再說罷。”
夏侯珏道:“阿檀,你會陪我去嗎?”
夏侯巽點點頭,心情頗爲沉重:“很晚了,你睡吧。”
夏侯巽要走的時候,夏侯珏突然抱住了他的肩膀,有些哽咽道:“對不起,阿檀。”
夏侯巽以爲他說的是以前矇騙他的事,便道:“阿珏,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報仇也是我的責任。”
過了一會兒,夏侯珏放開了夏侯巽,方纔他有些失態,這會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頭,道:“你去休息吧,阿檀!”
夏侯巽離開後,夏侯珏看着夏侯巽離去的方向,怔愣不說話,若是有人此刻經過,定會看到一張寫滿傷心愧疚的淚流滿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