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日子, 宸兮果然更加推行仁政,除了雲初提出的三個建議,更多了不少利民的政策, 一時間, 朝廷內外, 贊聲一片。尤其是開創獎學金制度, 更是在芸芸學子中獲得極高的推崇。
而同時, 雲初處於書荒狀態,這個時代的小說實在太少了,往往一本書, 半天就可以看完了,於是便讓倚鳳宮中的宮女太監講講他們家鄉的趣事或傳說, 可是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所有人的故事都已經講完了, 雲初再一次陷入文荒。
皇宮的生活,憋悶而無聊, 幾乎沒有什麼活動,爲了秉持生命在於運動的宗旨,每天早上雲初都會圍着倚鳳宮晨跑,直到大汗淋漓後纔去沐浴。上午就和宮人們閒聊,並且效仿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 把自己在現代聽過的故事和宮人們講的故事都記錄下來, 製作一本短篇故事集, 可以奉獻給更多像她一樣喜歡聽故事的人。午膳之後小憩一會, 醒來就做瑜伽或者練劍, 偶爾親自下廚做幾個點心。
宸兮經常會留宿倚鳳宮,外人看來, 皇后恩寵無限,其實他們卻依舊分牀而睡,一個睡牀,一個睡軟榻,中間隔着屏風。有時候甚至一宿無語,雲初在牀上做瑜伽,宸兮在一旁批閱奏摺,累了便各自安睡。
日子就在這樣平凡簡單的氣氛中迎來了深秋。
秋高氣爽的午後,雲初再一次去到了藏書樓,這一次,她竟然驚喜的發現,這裡多了不少故事書,而且大多是江湖文,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喜出望外啊。
索性坐在藏書樓的偏廳內,迫不及待的看了起來,慵懶的靠在窗口,藉着柔和的日光,細細的品讀起來,這故事寫的輕鬆搞笑,江湖恩怨中不乏兒女情長,不知不覺日近黃昏,宮人們尋了過來,雲初才發現竟然在藏書樓內呆了兩個多時辰。
回到倚鳳宮用晚膳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些嘈雜的聲音,伴隨着微弱的哭泣聲。雲初好奇的走到門外,原來是貼身宮女晚霞,捧着一大疊東西微微抽泣着。
一看到雲初走出來,趕緊倉皇的跪了下來:“奴婢叩見皇后娘娘。”
“何事哭泣?”
晚霞垂着頭,看似強忍着眼淚:“回稟皇后,奴婢的大姑姑是宮中女官,一個時辰前薨了,奴婢爲其整理好了遺物,打算送到宮門口給小姑姑。驚擾了皇后鳳駕,奴婢罪該萬死。”
雲初神情淡淡,並不怪罪:“無礙,那你去吧,莫要哀傷了。”
“謝娘娘體恤。”晚霞再叩首,捧着物件轉身離去。一陣風吹來,最上面的一張紙飄然吹落,晃晃悠悠的掉在雲初腳邊。
彎腰撿起,紙張泛黃,上面的字跡娟秀靈動——
“第一次見面,我在廟會上錯掀了你的面具,我以爲你會怨我唐突,但是你沒有。
第二次見面,我弄壞了你親手寫的詩集,我以爲你會因此責怪我,但是你沒有。
第三次見面,我們泛舟湖上,我不慎將你推入湖中,我以爲你會離開我,但是你沒有。
第四次見面,你說要去參加堯河之戰,等你歸來,我們便成親,但是你沒有……”
短短的四句話,道盡了女子等待的心傷。
“晚霞。”雲初喚住她,將紙張遞給她,“你的大姑姑,年歲幾何?可曾婚嫁?”
晚霞愣了愣,或許沒有想到雲初會這樣問,趕緊回答:“奴婢的大姑姑三十有八,從未婚嫁,據說年少時曾鍾情於一秀才,本已談婚論嫁,但秀才被徵入軍參加堯河之戰,卻戰死未歸,姑姑心灰意冷,便入宮爲婢,終身未嫁。”
雲初若有所思的擺擺手,示意她退下。一時間,竟對這從未謀面的女官,心生憐惜,失去所愛之人的那種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那種朝朝暮暮的思念,那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惆悵,世上幾人能明瞭?如果早些認識這女官,雲初自認爲或許可以同她成爲朋友。
次日一早,雲初剛晨跑回來,便發現宸兮含着淺笑在倚鳳宮內等候,一身龍袍尚未替換,看來剛剛下朝便趕了過來。
“皇上萬福!”雲初頷首行禮。
“我說過,你我之間無需這些個虛禮,快起來。”宸兮輕柔的扶起她。“她們都說你每日早起跑步,我原還不信,想不到竟是真的,累不累?”執起袖管溫柔的替她擦拭額頭的汗珠。
一旁的宮女太監忍不住抽氣,皇上對皇后的疼愛簡直無以復加,整個後宮之中,雖然美女如雲,可皇上對誰都是冷冷淡淡,唯獨對皇后的寵愛,甚至可以說是捧在手心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是啊,生命在於運動嘛。”雲初背過身避開宸兮的手,從懷中取出巾帕自顧擦拭。“你來找我有事嗎?”
“我現在要去軍營巡視,晚膳之前會回來,你等我一起用膳,可好?”似乎習慣了雲初的不溫不火,宸兮並不介意的笑笑。
“有什麼特別的事啊?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雲初疑惑的看着他,平時他雖然也常常留宿倚鳳宮,但從來沒有特意囑咐一起用膳。
宸兮神秘的笑笑:“晚些時候你便知曉了。現在快去沐浴吧,剛出了汗又吹風,會得病的。”
雲初點點頭,在宮女的陪同下,走向浴房。
一整天,雲初貓在花廳內,又是愛不釋手的捧着兩本小說,雖然比起現代人寫的小說,這裡的明顯不夠生動,有些咬文嚼字,但聊勝於無,雲初還是看的津津有味。
“小田,聽說你兄長最近受皇上重用了?”走廊外,一個宮女的聲音傳來。
“也算是,也算不是。”小田回答。雲初記得這個叫小田的宮女,是專門負責伺弄她寢殿內花草的。
“喔,此話怎講??”
“我兄長雖進士出身,但之前一直被閒置着,前陣子皇上突然招了他,以及另外三名進士,讓他們幾人負責寫故事,聽說因爲皇后娘娘喜歡看故事書,所以皇上特意闢了一個別院,讓他們每日不停的寫,前兩天皇后娘娘一直捧着劉進士寫的那一本,還看的直樂,皇上知道後,賞了劉進士黃金一百兩呢。”小田言之鑿鑿,口氣中聽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皇上對皇后真是好的沒話說啊,如果有個男子這樣默默爲我付出,真是爲他死都甘願呢。”
“你啊,只有宮女的命,可別妄想了。”另一個宮女笑着勸解。
一行人的聲音漸走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雲初隔着窗柩,聽的清清楚楚,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一夕之間,藏書樓中竟多了不少小說故事,原來竟是這般原因,他居然讓堂堂的進士爲她寫故事,若說一點也不感動,那是假的。可是感動並不代表感情,逝去的情意,不可追溯!
黃昏未至,宸兮便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尚來不及飲茶,便牽着雲初的手離開了倚鳳宮,並囑咐隨從皆不可跟隨。
雲初不明所以的隨着他在宮內行走,二人越走越偏僻,似乎是皇宮的最深處。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雲初忍不住開口詢問。
宸兮但笑不語,只是越發握緊她的手。約莫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拐過一個轉角,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碧波晶瑩的湖泊,清澈的幾乎可以見到湖底悠遊自在的魚兒,湖畔是一所小巧精緻的院落,院落外圍是一圈籬笆,四周栽遍了向陽花,門口是碎石鋪成的小徑,一直延綿到湖邊,院內還有一個嶄新的鞦韆架。
“這裡是……”雲初轉過頭看向宸兮。
“你的水雲間!可還喜歡?”宸兮嘴角含笑,“以後這裡就屬於你了,隨時都可以來小住幾日,這湖雖然比不上崎國的凌湖,但別有一番韻味。”
雲初掙脫開他的手,自顧自的朝小院走去,輕輕推開籬笆門扉,踩着鵝卵石小徑,這裡的一切,與她夢想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沒來由的心悸,突然很想很想慕容,自己離開已經兩個多月了,不知道他還好不好,是不是已經服下了解語幽蘭。
“進屋坐會吧。”宸兮的神情有些舒展。
屋內整潔的一塵不染,不似宮內其他地方的富麗堂皇,卻別有一種簡約的美,更像是一個普通的民居。廳內的竹桌上早已擺放好了酒菜,兩人相對而坐。
宸兮替雲初斟了一杯酒:“這是海棠醉,清潤香醇,你飲一些試試。”
海棠醉?雲初但覺這名字很是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慢一些,這海棠醉的後勁不小,別喝醉了。”宸兮淡淡一笑,自己也一口飲盡,看雲初的樣子,她似乎很喜歡這裡,宸兮倍感欣慰。
雲初恍然大悟,這酒,竟然是當初慕容帶她去找琴師時,那位叫做子潺的公子曾以此酒招待過他們。思及此,雲初不由自主的提起酒壺,自斟自飲,時光靜默,彷彿慕容就帶着淺淺微笑的望着自己似的。
宸兮怔怔的看着她失神的樣子,天色漸暗,屋內擺放的幾顆夜明珠緩緩發出柔和的光芒,兩人皆不再言語,宸兮時不時的替雲初夾菜,自己卻吃的很少。
六七杯酒下肚,雲初面色酡紅,眼神不再清明,淺醉迷離中,顯得柔情萬種。
“雲初,你醉了,別喝了,出來吹吹風可好?”
雲初點點頭,神情有些渙散,嘴角微微上翹,掛着柔媚的笑容。
走到院子裡,雲初自顧自的坐在鞦韆上,宸兮趕緊上前輕輕的推蕩着,藉着涼爽的秋風,一上一下的盪漾着。
“你可喜歡這裡?”
“嗯。”雲初輕輕應了一聲,“可惜他不在。”
宸兮的手頓了一頓,神情落寞黯然,沉默不語。他知道雲初口中的“他”指的是慕容,鬆開手,緩步走到雲初跟前,半蹲在她身旁,眼眸深沉的彷彿無窮無盡的深淵:“雲初,可不可以不要想他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我,現在愛你的是我。”執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我現在真的開始相信報應了,如果一開始我信任你,看清自己的心意。那麼我們的結果是不是就會不同呢?”
雲初不語,目光凝視着他的雙眸,打了一個酒嗝,眼神迷離。
“說實話,每次看到你對我那麼冷淡,我心裡雖痛,可是不斷的告訴自己,這都是我該受的,曾經我給你的傷痛,曾經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垂淚,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即使你待我再冷漠,再無情,我都是甘願的。可是,請你給我一些小小的希望好嗎?不要讓我覺得那麼彷徨無助。只要是你想要的,傾盡天下我都願意付出,可是,爲什麼你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
雲初抽開被握緊的手,起身離開秋千,背對着宸兮,晚風吹起了她的衣袂,就像一隻正欲展翅高飛的蝴蝶,讓人感到心悸不安,似乎下一秒她就會隨風而去……
突然轉過身,嫣然而笑,問道:“你知道什麼是相濡以沫嗎?”
宸兮點頭,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問。
“不,你不知道。相濡以沫,就是湖水乾涸了,兩條魚暴露在湖底的幹泥中等死,只能彼此吐出水泡來互相滋潤,延續生命。我一直以爲,這就是愛情的最高境界。”雲初自嘲的笑笑,伸手將被風吹亂的髮絲捋在耳後,舉手投足間,道不盡的嫵媚,喃喃道,“但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愛情不是用死亡來證明的,那兩條魚應該遨遊在大江大湖之中,哪怕永遠不能再見面。我現在才懂得,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相忘於江湖,纔是愛情的最高境界,與其彼此擁抱着枯萎,不如放手。哈,我怎麼會同你說這些呢,說了你也不會懂,懂了你也不會認同,認同了你也無法改變我的困境,呵呵。”
說罷忍不住嗤嗤的笑出聲來,海棠醉的酒勁極大,雲初整個人暈暈乎乎,走路都有些腳步虛浮,索性一屁股坐在院子內的草地上,雙臂環抱着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宸兮抿着脣,不再言語,她的那番話,聽的心裡鈍鈍生疼,許久之後,上前將她扶起:“更深露重,進屋歇息吧。”
走到門口雲初突然轉過身,目光灼灼,吐氣如蘭。伸出手輕撫上他的面龐,細細的描繪着他的眉,眼睛,鼻樑,最後落在脣瓣,手指微涼。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這種眼神望過自己了,宸兮強忍着想要擁抱她的衝動。
雲初面色酡紅,醉眼朦朧的踮起腳尖,緩緩湊向他的脣:“慕容……”
宸兮一震,別開頭,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