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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魂何在

112.魂何在

時間如沙, 細密而緩慢。雲初端坐在椅子上,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不再如之前那般的思緒紛繁, 反倒是有些認命了, 或許讓所有人忘了她, 是最好的結果。

天色漸漸的有些黯淡下來, 隔着窗柩, 雲初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明明那聲音不是很響,卻總感覺那每一步的逼近, 都讓她感覺胸腔有些窒息,她不可否認, 自己的確有些害怕, 那是對未來茫然的害怕, 是對離開這裡所愛的害怕,還有更多的是她無法理解的心情, 是眷戀,亦或是不甘……

“咯吱”一聲,門扉被輕輕推開,一個高瘦的剪影在夕陽的襯托下,灰色的道袍輕輕飄動着, 行雲道長嘴角掛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緩步走到雲初面前。

“皇后娘娘, 吉時已到。”他擡手將雲初拉起, 她就如同一具牽線木偶般站立着。

“道長, 我有一事相求。”

“娘娘請說。”行雲道長揚了揚手,倒想聽聽她還有什麼要求。

雲初的笑容有些苦澀:“我不想忘了他們, 自從我到了這裡遇到過的每一個人,我不想讓他們從我的記憶中抹去,請保留我的記憶,可以嗎?”

行雲道長捋了捋自己的鬍子:“人之所以會煩惱,就是因爲人有記憶,太美好的回憶,將來想起時,只會徒增悲傷。而不好的回憶,留着又有何用呢?我勸你還是不要執拗了,忘了吧,忘了便無憂無痛了。”

“我不想做一個擁有記憶卻沒有回憶的人,我不願回想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請求道長成全我這個心願,可好?我定當銘記道長的恩德,因爲這些記憶,是我唯一僅有的了。”

行雲道長略微沉吟,並沒有馬上作答。

“更何況,道長又怎麼確定你將我的魂魄送回去之後,我的肉身是否還在?”

“既然貧道有把握送你回去,自然也確定肉身的安在,只是……”他微微蹙眉。

“只是什麼??”

他嘆了口氣,目光怔怔的望着她:“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天機不可泄露啊。”

突然門外走進一個小道士,他在行雲道長身邊耳語幾句,道長臉色微變,趕緊走了出去並馬上關了門。

雲初疑惑的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

“貧道給皇上請安,萬歲萬歲萬萬歲。”片刻後,門外傳來行雲道長的請安聲。

“平身。”宸兮的聲音低沉,“朕聽說道長請皇后來清風觀,不知她現在人在何處?”

雲初整個人無法動彈,剛想開口呼叫,卻突然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了,看來又是那個老道使了什麼法術,讓她暫時成爲一個啞巴。

“是的,但是皇后娘娘已經離開了。”行雲道長的聲音平和,說的煞有其事,絲毫不見說謊的慌張,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看來他是一個例外。

“喔?”宸兮挑眉望着他,“那爲何皇后的車馬仍在觀外候着,莫非道長的意思是皇后自行走回皇宮了?”

雲初在屋內聽到宸兮的話,暗暗祈禱,希望他能趕快發現她,可惜現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一切只有靠他的感應了。

行雲道長揮一揮衣袖,讓一旁的兩名小道士退下,隨後又看了看天色,離五星聚頂的時刻越來越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一切都瞞不了皇上。”行雲持着拂塵,微微頷首,“皇后娘娘正在屋內。”

話音剛落,宸兮就一個箭步推開屋門,衝了進去,見到雲初定定的站着,這才放下心來,而同時,雲初也感到詫異,想不到行雲道長竟然直截了當的告知了宸兮,一點也沒有拐彎抹角,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雲初,你沒事吧?”宸兮上前握起雲初冰涼的手,“隨我回去吧。”

卻發現雲初依舊紋絲不動的立在原地,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轉過身怒目瞪着行雲道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皇后使用法術,朕命令你馬上解開法術。”

“皇上恕罪,貧道不能解開。”行雲的目光充滿牢不可破的堅持,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你敢抗旨?難道你忘了嗎,清風觀百多年來的宗旨,就是要聽候秋家人的差遣,莫非你敢忤逆朕?”宸兮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眉梢微微上挑。

秋家的先祖曾有恩於清風觀的第一任道長,也就是孟國的開國國師,所以他下令,歷任所有的國師,都必須唯秋家的命令是從。

“貧道不敢,但是皇上,您要知道貧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爲了這個國家。”的確,他這麼對待雲初,並非是自己的私心,而是爲了更好的幫助宸兮守護這個國家,而她的出現,只會擾亂歷史,讓宸兮的命運偏離歷史的安排。

“好,那麼你告訴朕,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宸兮刨根究底,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行雲道長會針對與世無爭的雲初,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也不可能有什麼仇怨。至於如果說他因情誤國,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自從登基到現在,從未耽誤過國事,而且國家的財政以及國力,比之前都上了一個臺階,所以也不會有什麼紅顏禍水之說。

因此他實在想不通行雲道長爲什麼要這樣做。

雲初望着他一臉擔憂的樣子,眼前的這個有着絕美之姿的男人,給過她最深的傷害,也給過她最動人的深情,若真的要忘記他,自己心裡恐怕也並不願意吧。

行雲道長沉默半晌,在宸兮灼灼的目光拷問之下,他這才緩緩擡起頭,直視着他的目光:“皇后娘娘她,並不屬於這裡。”思量半天,說出這樣一句話。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宸兮猛然想起那一年陪柳鳶一起到清風觀的時候,翩翩的侍女朝着雲初潑了一盆狗血,說她乃異類。

“莫非你要告訴朕,朕的皇后是妖魔鬼怪嗎?”宸兮每次動殺心之前都會習慣性的眯一下眼。

行雲道長趕緊跪在宸兮跟前:“皇上,天機不可泄露,但是請相信貧道,貧道這麼做,全是爲了您。”他的神情有些急促,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宸兮若在不離開,會影響他作法的。

宸兮並不看他,將一動不動矗立着的雲初打橫抱起,準備離開而回宮去。

“皇上就這麼帶走娘娘的話,沒有貧道解開法術,她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不能動彈,不能說話。”

“你……”宸兮氣極,“若朕現在殺了你,那你下在皇后身上的法術就會自動解除,莫非你以爲朕不敢殺你。”

“皇上爲了一個女人要殺貧道,貧道無話可說,但是即便貧道死了,施在娘娘身上的法術也未必可以解除。”他跪行了幾步,來到宸兮跟前,“娘娘是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皇上,您會是曠世明君,您將來會一統三國,您會擁有空前遼闊的國家版圖,您會將國家治理的更加繁榮昌盛,您會是最值得後代敬仰的聖君,您會……”

“成爲你口中那樣的千古明君,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失去她,對嗎?”宸兮輕輕的將懷抱着的雲初放到軟榻上,轉而俯下身看着跪倒在地的行雲道長,“那麼讓朕告訴你,這萬里江山對朕來說,不過爾爾,當初之所以要奪得這天下,並非爲了成爲聖君,也並非爲了榮華富貴。只是不想讓秋家的子孫後代因爲那藏寶圖而一輩子受到猜忌和迫害,朕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在乎這個寶座。不管她是人,還是妖,我都愛她,都要她。”宸兮褐色的眼眸內閃現出讓人膽寒的殺機,“她若活着,朕便活着。她若死了,朕便追去黃泉。但是……在此之前,朕會讓你,還有這道觀內三百七十四名道士統統陪葬。”

行雲道長詫異的擡着頭望向他,沒有想到他對雲初的感情竟然那麼深刻,一時間,雙脣蠕蠕,不知該說些什麼。

“該說的,朕都說清楚了。你是要自己解開法術,還是想讓朕立刻取了你的性命?”

“貧道恕難從命。”行雲道長眼內恢復了一派淡定動容,他站起身緩緩朝雲初走去,時辰已經到了,他不能錯過這七十年一遇的好時機,下定主意必須要送走她。

他的雙掌合十,掌心中漸漸升騰起一股紫色的光芒,籠罩在他的周身,宸兮想要攔住他,卻發現剛一接近他身邊,就被一股強大的氣流給彈開。

雲初怔怔的坐在軟榻上,看着越來越近的行雲道長,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逃不開了,目光掃向一旁的宸兮,從他的眼眸中看出了恐懼和不捨,她衝他淡淡一笑,到了這一刻,往事如煙,她真的一點也不恨他了,畢竟當初所付出的,都是自己甘願的,愛過了,如何言悔呢。

紫色光芒越來越近,宸兮怒喝一聲,從腰間抽出軟劍朝行雲道長刺去,卻依舊敵不過那紫光發出的保護力,劍幾度被震開。

一向沉靜如他,竟然有一種要被生生剜走心扉的痛徹之感,看到雲初那抹悽婉的笑容,不禁悲從中來,他明白,如果今日留不住她的話,那她就會徹底的從他生命中消失,上窮碧落下黃泉,永難再有相見之日了。

集中心智,宸兮猛然發現,雖然道長被紫光籠罩,但卻並非全無破綻,在他的頭頂上方,卻是無紫光包圍的,時間緊迫,行雲已經離雲初只有幾步之遙了。

趕緊執起劍,宸兮一躍而起,雙腳踏在牆上,蹬蹬蹬蹬數下,已經躍至房樑之下,隨即一個鷂子翻身,頭衝下,腳朝上,陰寒的劍鋒直指行雲道長的頭頂。

感受到一陣陰冷的寒氣,行雲尚未來得及擡頭,便被宸兮一劍,生生的將整把劍從他頭頂刺入,用力之猛,速度之快,迅如雷電。

行雲道長尚來不及呼叫,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頭頂之上,只餘那鎏金的劍柄插在上面,劍身已經全數刺入體內。

在他中劍的一瞬間,將紫光朝雲初揮去,而他倒下之後,襲向雲初的紫光顏色越來越淡。由原本的深紫色轉化爲淡紫色。

“砰”的一聲將雲初擊倒在地。

就像沒有生命的人偶,雲初臉色煞白的跌在地上,宸兮驚慌失措的飛身上前,緊緊的擁着雲初:“雲初,你醒來,不許死,聽到沒有,我不許你離開我,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

眼內滑落出滾燙的淚珠,一顆顆滴在雲初慘白的臉上。

他最後一次流淚,便是在八年前父兄的葬禮上,那時他告訴自己,這會是今生最後一次流淚,將來哪怕流乾了身上的血,也不會再流一滴淚,因爲他要做一個強者。

那麼多年用冷漠來包裝自己,時間久了,連自己都以爲,自己是個冷血動物,直到她闖入他的生命中,用她的方式向自己證明,這個世界上,有那樣一種不顧一切的愛情。可惜當他領悟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求你給我機會來證明我的愛,求你給我機會來贖罪,雲初,別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他聲聲的呼喚,卻換不回她的迴應。

雲初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抽離,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身後似乎有人在呼喚她,那聲音如泣如訴,讓人聽着便覺得心碎,是誰,是誰在哭泣,是誰在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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