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慕容吟將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中, 雲初這纔回過神:“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慕容輕輕一笑:“有個傻瓜自以爲是的替我安排未來的路,可是她卻不問問我, 那條沒有她陪伴的道路, 我是不是願意走下去。”他的笑容, 雲淡風輕, 說不盡的高雅。
雲初眼眶微紅, 一時語塞。
怔怔的望着他的目光:“可是那個傻瓜是爲了你好啊,希望你能更好的活下去啊,不願意讓你爲了我而畫地爲牢, 拋卻了你曾經悠遊自在的生活。”
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再見他, 雲初的心情帶着複雜的喜悅, 隨即想到一個問題, 心裡有些後怕,“倘若我永遠沒有再來棲霞谷, 難道你就一輩子呆在這裡嗎?”
“這裡不好嗎?”慕容將一旁的軟凳放到雲初的身後,示意她坐下,“我腦海裡很多美好的記憶都曾發生在這裡,真的呆上一輩子也不錯啊。”
“你這傻子,你這傻子……”雲初喃喃, 淚水滴落, “那……你身上的毒可解除了?”
慕容笑而不語。
看到他如今枯瘦的模樣, 雲初感到極其不安, 一下子站起來, 走到慕容面前:“告訴我,你的毒解了嗎?你有沒有服下解語幽蘭?爲什麼你的臉色會那麼難看?”
一連串的問題, 慕容直視望着她緊張擔憂的樣子,淡淡而笑。良久之後才道:“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黑孔雀了。”
“什麼???”雲初震驚不已。
“解語幽蘭的確可以延長八年的壽命。”慕容的神情清淡,不見絲毫憂傷,彷彿在說的是別人的病情,“可是對於失去了你的我來說,一天或者一年,八天或者八年,並沒有什麼分別。”
“誰說沒有分別??”雲初又傷心又難過,“至少在未來的八年裡或許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啊,你怎麼可以放棄呢?慕容,你應該回去的,不該到這裡來。”
慕容想要說些什麼,卻止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雲初擔憂而輕柔的替他拍着背脊,心裡卻隱隱的感到害怕。
“我去拾些柴來。”慕容猛然站起身,闊步朝院子外面走去。
雲初怔怔的望着他匆忙不迭的腳步,趕緊悄然跟了上去,藉着晚霞的光芒,她清楚的看到慕容倚在院外的大槐樹下,再也無法隱忍的咳嗽着,右手捂着口鼻,但鮮血卻依舊順着指縫而滑落。
這一刻,她不敢走上前,躲在門扉後面看着他。知道他定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真實的病情,這個傻瓜。
許久之後,慕容漸漸停止了咳嗽,原本蒼白的面龐卻漲的通紅,他在一旁的草垛後面撿了些木柴,平順了一下氣息,這才走回了小院。
雲初趕忙回到剛纔的座位上,假裝毫不知情。看來慕容已經病入膏肓,但他卻依舊佯裝堅強,不肯在雲初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回來了?我來做晚飯吧。”雲初起身接過他手中的木柴。
“好啊。”慕容神情平和,兩人都似乎默契的不再提起他的病情,“我也好久沒吃過你做的菜了,真是懷念的緊。”
“那你在這裡坐着,馬上就可以嚐到夏大廚親手烹飪的美食咯。”雲初莞爾一笑,便朝着廚房走去。
望着她故作輕鬆的笑容,慕容的眼內閃過一些落寞。
他們兩個都很清楚,彼此是不會有長久的未來,那麼便只貪朝夕吧,多一刻的相處,也是彌足珍貴的。
慕容幾次想進廚房幫忙,都被雲初給趕了出來。她忙活了半個多時辰之後,終於做好了三菜一湯,屋內點着兩隻蠟燭,還頗有一些燭光晚餐的感覺。
一頓飯下來,雲初不斷的替慕容夾菜,看到他現在消瘦的模樣,心疼不已:“慕容,你是不是覺得我做的菜不好吃啊?怎麼就吃那麼一點,來,多吃點吧。”
“你也多吃點。”慕容也替雲初夾了一筷子,“即使吃遍天下美食,還是覺得你做的菜最可口。”
“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雲初道。如果老天垂簾,她真的願意一輩子做菜給他吃。
慕容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問道:“對了。你不是應該在皇宮嗎?怎麼會來棲霞谷?”
雲初的神情變得有些黯然,放下碗筷,轉身從包裹中取出兩個碧玉壇,小心翼翼的將它們放在桌上:“我是送師兄和鬱兒回棲霞谷的。”
慕容詫異的盯着兩壇冰冷的骨灰盒,難以置信:“這裡面是楚歆和公主?”
雲初點頭,將皇宮遇襲的事情簡單的講述了一遍,每每回憶一次,心就會再痛一次。
慕容伸手撫摸上冰冷的碧玉壇,回想着楚歆的音容笑貌,一時間難以接受,那個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男子,真的就這樣逝去了嗎。
“明日我幫你一起安置他們入葬,就在後山坡那裡如何?小兔也長眠在那裡,他們三個也好有個伴。”慕容的神情有淡淡的憂傷,他想着自己倘若有一日故去的話,也希望可以葬在他們三人身邊。可是這番話他不能說出口,怕憑添雲初的悲傷。
晚膳過後,兩人泡了一壺茶坐在院子裡閒聊,所談的話題似乎都有意識的避開兩人分手後的生活,他們只是天南地北的聊一些趣事。
這一刻,他不是崎國的將軍,也不是江湖上令人稱讚的無影公子。
這一刻,她不是崎國的公主,也不是孟國皇宮受萬千寵愛的皇后。
他們只是一對久別重逢的男女,彼此之間的感情,重於友情,重於愛情……
次日一早,慕容偕同雲初到了後山坡,爲楚歆和孟鬱兒建墳樹碑。冬天的腳步漸漸逼近,兩人迎着冷風長久的站在三座墳頭前,思緒紛繁。
五日後的傍晚,宸兮從藏書閣中挑了七八本雲初感興趣的小說,又讓御膳房做了一小罈子青梅。
吩咐連澈陪同他一起去到棲霞谷,分開才短短的五天,他已經無法抑制思念,唯有每日在水雲間內小坐,以慰藉相思,感受着空氣中隱約帶着屬於土她的香氣。
馬車踢踏踢踏的沿着小徑朝棲霞谷飛馳而去,想他堂堂一代帝王,想見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面,只有挖空心思以送物爲由頭。
“皇上,馬車陷入淤泥,要稍等片刻。”馬車猛的一震之後,連澈在外稟告。
宸兮掀開車簾,看了看天色,索性下了馬車,道:“離皇后落腳的小院還有多久?”
連澈朝前方看了看,回稟:“約莫還有一盞茶的功夫。”
宸兮點了點頭,從馬車內取下包着書籍和青梅的包裹:“我先去小院,你等馬車處理完畢後再前來同我匯合。”
“可是皇上一人前行,恐怕……”
“沒事,這裡安全的很。”宸兮提着包裹淡淡而笑,他已經十分期待雲初見到他的樣子,不知道會不會感到驚喜呢。
一路上雖然腳步匆忙,但還不忘且行且看,只要一想到這裡是雲初從小生活的地方,便覺得倍感親切,彷彿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格外有感情。
走了半刻鐘的時候,一處雅緻的小院落已經在路的前方出現,院子的大門敞開着,西面的窗柩也半推開,宸兮嘴角微微上揚,想象着,此刻的雲初正在做什麼呢。
看書?她走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帶書。
刺繡?想到她蹩腳的刺繡水平,就忍不住嘆氣。
唱歌?她似乎總喜歡唱些奇奇怪怪的歌曲。
做飯?她的廚藝一向很高超,尤其是點心,現在回想起來,他吃過的最可口的點心,並不是皇宮的御廚,而是在逍遙莊時,雲初做的那些,雖然很多名字都未曾聽過,但卻是十分好吃。
宸兮並沒有發現,他此刻的神情是多麼的溫柔,嘴角的笑容漸漸的擴大,步伐也更迅速的朝小院內走去。
“慕容,你嚐嚐我熬的魚湯,我放了一些蘑菇一點熬的,很鮮呢。”雲初的聲音透着窗柩傳了出來,即使站在屋外,宸兮都能感受到她聲音中的喜悅與祥和。
“又是魚湯??”慕容無奈的笑了笑,“大小姐啊,我都連續喝了好幾頓魚湯,明天可不可以申請換一種啊?哪怕野菜湯也可以啊。”
“好啊,那我明天去後山坡那裡採點野草,樹皮之類的,熬湯看你喝不喝。”
“不會吧,你那麼狠的心呀?”慕容笑着打趣,話音剛落便止不住的又咳嗽起來。
宸兮藉着半開的窗柩朝內望去,雲初一見到慕容咳嗽,趕緊緊張的站起身替他捶背。
“你看你,讓你不能激動,怎麼還這樣呢?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麼會真的做那些給你吃呢。”她的話雖然是在責怪,但是口吻卻很親和。
慕容咳了一陣,喝了一口茶,道:“其實你不用每天花心思爲我準備膳食,只要能一直看到你,我就藥到病除了。”
宸兮無力的背靠在牆上,這一刻,他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是嫉妒,是憤怒,是傷心,是自嘲,或者是其他……
但他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多餘的,是不被需要的,別說他帶來的只是書和青梅,即便他現在捧來金山銀山或者天上的月亮,雲初也不會高興或者感動。此刻,宸兮的腦海中猛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段話: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給我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的話,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猶記得當初剛看到雲初排演的這個話劇時,他並不以爲然,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應驗了這一段誓言。似乎冥冥中一切早已註定了,現在再回想起當初那個話劇,似乎他的情感都如同那話劇的發展一樣,當他以爲自己所堅定愛着的是柳鳶,可等他最終看清自己心意的時候,卻已經後悔莫及了。
雲初就如同紫霞,完完全全的從他的生命中退出了。
但至尊寶至少比他幸福的一點是,紫霞由始至終心裡都視他爲唯一,而云初的心卻變了。
“你快趁熱把湯喝了,我去院子裡把曬好的臘肉拿進來。”雲初安撫的拍了拍慕容的肩頭,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宸兮趕緊將手上的包裹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身形一轉,快速的隱匿在院外的大槐樹後。
雲初將晾曬在屋檐下的臘肉取了下來,正準備轉身進屋,目光一瞥,看到了放在石桌上的包裹,不禁感到奇怪,剛纔這裡還沒有東西呢。
好奇心使然,她走上前輕輕的打開包裹,裡面是七本嶄新的故事書——《武林跌宕沉浮史》,《鴛鴦劍風雲錄》,《飄渺宮主與盜聖》等等,雲初自小喜歡看武俠小說,進了宮後,宸兮更是讓幾個進士,榜眼,探花爲她寫小說。而這七本,從字跡和書的紙張材料上看來,都是出自皇宮大內。
包裹中還有一個白瓷小壇,揭開蓋子,裡面是二三十顆碩大飽滿的青梅,自從入秋之後,秋燥上火,雲初總是食慾不佳,有一次無意中吃了御膳房做的青梅之後,便徹底迷上了這個酸酸脆脆甜甜的零嘴,每日總是喜歡吃上幾枚,想不到……
她放下手上的東西,快步朝院外跑了幾步,一定是宸兮來過了,四周張望,天色漸暗,除了偶爾飛過的倦鳥,到處都是鴉雀無聲,絲毫不見宸兮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