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學校放假晚,趕上年前最冷的幾天,連着飄了幾天的鵝毛大雪,數九寒天,沒有什麼特別合適約會的地方,林墨就拉着蘇佑安來到學校,一棟棟樓指給她看。
“那個,就是解剖樓,我們下學期一週得有兩天呆在那,和屍體爲伍。”
“林墨,你記不記得咱們初中時聽張震講鬼故事,有一個特別嚇人的就是醫學院的解剖間,你還說沒什麼可怕的,就是配音怪瘮人。”蘇佑安把冰涼的手從林墨的脖子後慢慢摸了上去,一邊壓低了嗓音說:“真的不嚇人嗎?”
林墨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笑,“我只覺得你手涼得嚇人,是不是又想說我不疼你?”邊說邊摘掉自己的大手套,套在蘇佑安手上,又緊緊摟過她,從樓前穿過。
一股暖流從手套中傳來,林墨的手套乾燥而溫暖,帶着他的體溫一下子暖到了蘇佑安的心窩,她本不是這樣矯情的人,此刻卻有種想落淚的感覺,這大半年分隔兩地的委屈和心痛不合時宜地涌上心頭,在林墨身邊,她無法僞裝得很堅強,想着林墨過得也不容易,更是難以控制地想落淚。
林墨察覺到她瞬間的情緒,低頭問她:“怎麼了?”一說話,寒冷的空氣中便有薄薄的白霧。
“沒怎麼,也不知怎麼了,就是突然很想哭。”
林墨捧起她的臉,深深地看了會兒,突然嘴角一咧,颳了她鼻子一下:“可別哦,哭了會凍住,眼淚被凍住還能叫個梨花帶雨,不對,是帶冰,萬一鼻涕被凍住了,那就……”
林墨沒有說下去,因爲他看見佑佑到底沒有忍住,兩行熱淚順着腮邊落下。他一急,手忙腳亂地去擦,卻發現沒帶手套的手也是一片冰涼,林墨頓了一頓,低頭吻去了彷彿流淌在他心上的淚水。
空曠的校園裡,雪大風硬,出來的人也都是形色匆匆,偶有兩個人駐足,也都是瞥了一眼就不好意思一看再看,從他們身邊經過。兩個人身上一會兒就落滿了雪花,動情時分,又捨不得分開,像兩尊雪雕,依偎在一起,渾然不覺身邊有人停下了腳步。
卻在風雪中,一聲長長的口哨傳來,傳到林墨的耳朵裡,就飽含着戲謔和挑釁,他擡起頭,向右後方看去。
“嘿,林墨!真是你小子,大雪嚎天的,在這幹啥呢?”那人邊說,邊探頭向林墨身前看去。
林墨沒理他,轉回來對佑佑耳語:“他就是老鵰,樂隊打鼓的哥們兒,最不靠譜的一個,大夥都喊他鼓瘋子。”待老鵰走了過來,林墨把佑佑摟在懷裡,另一隻手擂了老鵰一拳。
“嘴上又沒把門的了是不?”
老鵰卻毫不在意,上下打量了蘇佑安一個來回,再看向林墨時,不住地點頭,“兄弟,真人不露相啊,還是你眼光好,哥們兒我也算閱人無數吧,你家這位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
畢竟是夸人的話,林墨沒有發作,又聽見老鵰嘖嘖說道:“這氣質,就是不一樣。”
蘇佑安卻“撲哧”破涕爲笑,她輕輕地笑說:“一般啊,都是對方長得太抽象了,實在詞窮了,才夸人氣質好哦。”
老鵰卻突然激烈地說道:“那都是些俗人,我老鵰可不會言不由衷!”
林墨見老鵰在大雪地裡擺出一副要長談的架勢,趕忙截住,“藝術家,換個地方說話吧,這雪也不見停。”
正好佑佑說想看看他們樂隊平時排練的地方,三人就向學生活動中心走去。
隔着玻璃窗,蘇佑安見琴房有個人背對着門坐在琴凳上仔仔細細地擦琴,聽見推門的聲音,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手裡的傢伙,轉了過來。
見到林墨身邊的蘇佑安,他微微地吃了一驚,不過片刻後,他就點頭說道:“你是蘇佑安。”
林墨擡眸,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他皺着眉頭想了想,確定自己從未和這羣哥們說過佑佑的事情,四弦是如何得知的?
可旁邊的老鵰不幹了,他大聲地嚷道:“林墨,你小子可不夠意思,怎麼連四弦都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哥們差哪了?”
林墨的眼光對上四弦的,忽然間就知道了。這一學期,祝美來樂隊找自己的次數不少,幾次見到四弦和祝美在一起聊得賓主盡歡,他當然樂見其成,恨不得每次都讓四弦替他當擋箭牌,次數多了,一定是祝美將自己的事情告訴給了他。林墨當然能看得出四弦對祝美有意思,但是祝美的心意擺在那裡,又怎會有人看不出來,他也就沒有多說什麼,順其自然罷了。現在,四弦能精準地點出佑佑的名,看來祝美還真是多了個鐵桿男閨蜜。
蘇佑安見林墨臉上陰晴不定,也就沒繼續這個話題,她走上前去,抱起把吉他,撥動了一串和絃,在四弦身邊坐了下來。
“你玩兒貝司,所以他們喊你四弦?”
老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文藝啊,才女啊,這都可以啊!林墨,你淘到寶了!”
林墨在老鵰肩頭重重拍了一下,將他拍在了架子鼓前面,“鼓瘋子,佑佑從小彈琴,那話怎麼說的,渾身上下的音樂細胞,就連我彈吉他,也是受她影響,你要不要來一曲?”
“好啊,求之不得啊”,老鵰坐穩,起了個範兒,手底下流淌出一串暖場的點子。
蘇佑安來了興致,接過林墨遞給她的另一把小些的吉他,挑眉問道:“齊秦《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林墨卻說道:“佑佑,今天不走狂野路線?”
“不要,班門弄斧,怕丟人。”
前奏起來後,蘇佑安跟着輕輕吟唱起來,她最近常聽這首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卻很無奈,沒有林墨,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值得探索和留戀,她的淺唱低吟中,就帶上了淡淡的惆悵。
進入副歌之前,四弦的貝司也加入進來,低音區更有了磁性,蘇佑安擡頭看了他一眼,笑笑,又轉回頭看林墨。
老鵰在最後一個鼓點結束的時候扔掉了鼓棒,他恨不得衝上來給蘇佑安一個擁抱,卻懾於林墨惡狠狠的眼光而止住了腳步。他拍了拍大腿,嘆道:“哎,你說,你怎麼沒和林墨一起報咱們學校呢!咱們樂隊要是有了你,再出去演出就所向無敵了啊!”
這話卻狠狠地戳在了林墨的心窩上,觸景生情,本就因爲這首歌的歌詞而心下糾結,老鵰這沒頭沒腦的亂撞一通,卻像在他心上撒了把鹽。一屋子四個人,只有老鵰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四弦深深看了蘇佑安一眼,放下貝司,倒是爲她拍起了巴掌。
林墨站起身說,“今天也是巧,你們倆都在,老鵰,看還有誰在學校,有空的話一起來,咱們出去吃頓飯,我正式向大家介紹佑佑。”
老鵰應了聲,出去打電話了,剩下四弦,林墨剛要開口,他先說道:“林墨,小美知道嗎?”
林墨正彎腰替佑佑繫緊鬆了的鞋帶,聽了這話,他擡起頭,正色問道:“兄弟,祝美可能跟你說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說了我和佑佑的事情,或許還說了些我家和她家的變故,但我想憑你的敏銳,應該不會有什麼樣的誤會,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給大夥介紹我的女朋友,就憑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小美,她需要知道什麼?”
四弦沒想到林墨會這樣說,一時語塞,半晌,纔回道:“那,那,那我……”
林墨擺擺手,“四弦,你是不是喜歡小美?”
“可那又有什麼用”,四弦悶悶地說,“她的心又不在我這。”
林墨卻攬過蘇佑安,對四弦說:“怎麼沒用,我的心都在這啊!”
這天晚上的飯,因爲老鵰沒有圈到齊全的人而往後推遲了幾天,在那之前,蘇佑安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見小西她們了。
半年不見,再度聚首,一羣人都顯得特別興奮。小西和肖騏來得最晚,姍姍來遲,兩人一進門,就被伊一嚷着罰酒。蘇佑安見到小西,上前衝着肖騏莞爾一笑:“借你的小西一用。”
小西忙不迭撒開肖騏的手,上來給了蘇佑安一個大大的擁抱,“我現在覺得你走得真是太遠了,你退學吧,回來再考一次,以你的資質,隨便考個北京的大學也好啊,最起碼離我們還近點兒。”
蘇佑安還沒說什麼,林墨先樂了,“小西,你要是能讓佑佑回來,我封你一個大大的紅包!”
牟小西白了他一眼,“還不都怪你!”
小西和蘇佑安走到一邊,就聽小西的聲音放低沉下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千萬別提二哥,伊一跟他分手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他倆不是在一所大學嗎?怎麼……” 正說着,伊一手裡拿着酒杯走了過來,蘇佑安趕緊換了話題。
“我給你們帶禮物了哦!伊一你猜猜,我給你帶什麼了?”
伊一看了看林墨手裡的袋子,“哎,蘇蘇,拜託你能不能有點創意?你要藏也讓墨墨把袋子換掉好嗎?袋子上那麼大的巧克力你當我眼睛也是巧克力嗎?”
“哎呀,伊一,半年不見,嘴上功夫見長啊,小樣兒的,還會擡槓了!小西,我們走,看樣子某人是不稀罕,我們去吃吧,松露巧克力,進口超市買的哦,咱們這兒我可從來沒見過。”
伊一忽閃着兩隻大眼睛,趕緊擠進兩人中間,“都猜到了還不給人家吃,這禮物到底還是不是送給我的?”
雖然伊一看起來沒什麼兩樣,但蘇佑安還是能感覺到她的笑容中帶了點失落和勉強。她們三個坐在一起,蘇佑安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在八中的操場上,跟二哥打完架的朱錦陽咬牙切齒地說:“我會等她,一直等,你們倆給我作個見證!這個世界上最適合她的人就是我朱錦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