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鵰對要給蘇佑安舉行接風宴這件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這傢伙有着分裂型人格,有時是高逼格酷帥藝術家,有時又是市井爛俗小市民。林墨打賭,要是把佑佑的電話告訴他,他準會打過去問佑佑有沒有姐妹之類的,他可沒有興趣多老鵰這麼個神經病連襟。
在大部分專業都考完最後一科後,林墨定了飯點約樂隊的哥們一聚。林墨樂隊的這羣哥們兒多是特有個性的那種,什麼樣兒的都有,這讓蘇佑安大開了眼界。林墨之前囑咐過,讓有女朋友的都帶着,免得佑佑一個女孩兒怪難受,所以林墨和佑佑到的時候,就看到角落裡坐着一對兒,男孩兒手裡攥着一把瓜子,一個個地剝出來放在女孩兒的手心,還一個勁地說,“先別吃,攢着一大把一口吃掉,那才香。”
聽得蘇佑安沒忍住,一下子想起元寶,樂了出來。
這一樂,男孩兒回過頭,也露出了他女朋友的真容。女孩兒小小巧巧的,恰好就是元寶那個型號的,可這男孩兒,蘇佑安心想,要不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斷然不會把眼前的這位稱作“男孩兒”,半張臉的絡腮鬍子,同樣濃密的眉毛讓他看起來粗獷無比,誰能想到這樣的外貌下竟然會藏着一顆給女朋友剝瓜子的心。
女孩兒把手裡的瓜子仁兒一股腦扔進了嘴裡,隨即拉着男朋友站起身來,衝林墨和蘇佑安打了招呼,嘎嘣溜脆的聲音一出,蘇佑安扶額,對林墨說道:“我的天哪,你怎麼沒告訴我你身邊還有個小元寶!”
林墨見蘇佑安和小元寶姑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禁不住跟大熊說道:“我發現佑佑的人緣比我好多了,老鵰、格格一個個地都被收服了。”
大熊想了想,憨憨地說道:“嗯,拼人品的時刻。”得了林墨好大一記白眼。
又等了一小會兒,老鵰迎着幾個人一起走了進來,見林墨和佑佑已經到了,特別高興。他大手一揮,挨個讓座,嘴裡還叨叨着:“今天放開了喝,不醉不歸。”
大家都考完了最後一科,心情特別好,林墨心裡難得的放鬆,沒頂住大夥輪番變着花樣的勸酒,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不少,酒意上頭,人就有些微醺飄忽的狀態。他摟過佑佑站了起來,舉着酒杯對大夥鄭重地一字一句地介紹道:“蘇佑安,我女朋友,我的小學、初中、高中的同班同學,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女人”,停了下,他深深地盯住佑佑,又慢慢地卻斬釘截鐵地加了句:“也是我,林墨,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房間裡有瞬間的靜默,酒氣都凝結在林墨這句似醉非醉的話上,待大夥兒回過味兒來,老鵰頭一個站起身,伸手將林墨一推,輕輕鬆鬆地撲到佑佑身上,這些樂隊的傢伙們居然就開始用當時還是洋玩意兒的阿卡貝拉給林墨伴奏起來,還打着點兒地起鬨道:“親一個,親一個!”
林墨踉蹌地靠在佑佑身上,頭就放在她肩膀上賴着不擡,蘇佑安還沉浸在林墨剛纔那句話沒回神,這會兒臉又紅又熱,她在林墨腰上輕輕地掐了把,抽身去看他,卻遭到突然襲擊,額頭上一涼,是林墨的脣印了上來。
“哄……” 酒桌上跟炸了鍋一樣,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老鵰邊上的哥們兒是主唱,跟林墨關係也很不錯,比林墨大兩屆,是樂隊裡的老大,他拍着老鵰搖頭嘆道:“還以爲小墨是個和尚,這要是,也是個花和尚!”
老鵰嘴上不饒人,“他像哪門子和尚,臭小子純粹是個悶騷型的貨色,還知道壓箱底了,哎,我怎麼沒這麼個同學呢,不行,我得回去開發開發,沒準也有哪個姑娘暗戀哥們也說不準呢。”說完又給老大倒酒,順手給自己也滿上,灌了下去。
大熊同學本是張大了嘴看得津津有味兒,片刻之後,卻被女朋友格格揪住了耳朵,“看看人家,超浪漫的!什麼時候輪到你也當衆給我表白一回啊?”大熊張大的嘴巴慢慢合攏了起來,回頭看看格格兀自喋喋不休的小嘴,伸出筷子夾了塊糖醋蝦球,準確無誤地塞了進去,立時,他的耳根清淨了。
林墨此時臉紅心跳,藉着酒勁,什麼都不管不顧,佑佑的手在他腰上一掐,他纔回過神來,衆目睽睽之下,他一手脫掉了披在身上的外套,反手一帶,用大衣裹住了自己和佑佑,把衆人的視線阻隔在外,卻沒料想這一舉動,更有霧裡看花的曖昧感覺,這一下,場面徹底失控了。
蘇佑安此時只覺得林墨的氣息環繞在每個角落,將她緊緊包圍其中,雖然自己成了大家調笑的中心,卻並無太多尷尬。林墨的那句“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無論是不是醉話,在她聽來,都是一句令人心尖發顫的誓言。
屋裡的氣氛嗨到了頂點,老鵰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手裡握着一瓶老雪花,要給蘇佑安杯子裡的填滿,林墨轉着身不讓老鵰得逞,正在你推我搡之際,房間的門卻“砰”地一聲被撞開,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林墨的酒意在看到門口的祝美時也下去了大半,外套也滑到了地上。
四弦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見到眼前對峙的林墨和祝美,邊大口喘着氣,邊蹲了下去。
老鵰不知所以,見祝美來了,以爲她生氣沒叫她,便上來拉她的胳膊,“小美,來來來,你嫂子回來了,我要跟她喝杯酒,你哥一個勁地護着,你來了可好了,我可知道你的酒量,來吧,走一個?”
祝美一把甩開老鵰的手,尖銳高亢地聲音鑽進每個人的耳朵,“嫂子?誰是誰的嫂子!”
祝美走到林墨面前,眼光卻落到他身後的蘇佑安身上,蘇佑安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過祝美了,再見到她,說不上心裡是個什麼感覺,一方面跟她是天生的宿敵,在兩人之間有同性相斥的天然磁場;另一方面覺得她的家庭環境受到林墨家的影響,父親至今還沒有恢復意識,也是蠻可憐的,便對她有了些說不清的憐惜。
祝美將眼光硬生生地移了回來,不再看她,問林墨:“哥,你怎麼又和她攪合到一起了?難不成你們一直還有聯繫?”
林墨看看佑佑,見她臉上波瀾不驚,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心裡摸不準她此刻的想法,又看看祝美,開口道:“小美,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和佑佑分手。”
這是什麼情況?衆人面面相覷,都摸不着頭腦。
“你……”祝美氣得上前搶過林墨手上的酒杯,那裡面還有剛剛老鵰倒進去的大半杯酒,突然換個方向一揚手,全都潑在了蘇佑安的臉上,酒液順着臉頰向下滑,滴滴答答地淌進蘇佑安的毛衣領子裡。
屋裡頓時響起一陣陣驚呼,格格搶上前,趕忙從包裡抽出面巾紙,手忙腳亂地替蘇佑安擦拭,老鵰臉上的笑容僵了半天,這會兒突變,低吼出聲:“你瘋了吧?”邊說,邊上前奪過祝美手裡的空杯。四弦見老鵰衝上前,以爲他要動手,趕忙起身攔在了祝美身前。老鵰推他個趔趄,狠狠地罵了聲:“靠”!
蘇佑安一直沒做聲,她頭腦有點兒混亂,沒提防一杯酒迎面而來,被嗆得咳嗽連連,這杯酒下來,她反倒清醒了。她拉下格格替她擦臉的手,拿了張紙巾在脖子上蘸了蘸,待稍微平息了咳嗽,又抹了把臉,重新擡起頭。
林墨剛纔本就沒少喝,見到祝美找來,腦袋雖然清靈了些,動作卻還是沒有往日靈敏,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這數九寒天的時候,祝美會把一杯酒潑到佑佑的身上。沒來得及擋住,佑佑那一陣咳嗽讓他無比心疼,因爲他知道,佑佑最怕被水嗆。以前兩人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扯時,曾經說過這個問題。佑佑說她最害怕的死法就是窒息,那種氣管被堵上的感覺她小時游泳體驗過一回,再以後見游泳池都拐着彎地走。林墨當時還笑說是因爲沒碰到像他這樣的好老師,佑佑卻說是因爲游泳圈太大,自己從中漏了下去,惹得自己好一頓嘲笑。
這次被祝美潑了一臉酒,見到她尚未來得及躲閃就連連不斷地咳嗽,林墨心中怒火中燒。
林墨拉下自己的圍脖,在佑佑的頭上擦了一圈,他的圍巾是純棉的,倒很吸水,細細地擦了一圈,佑佑的頭髮幹了大半。接下來林墨的舉動讓旁人大跌眼鏡,他擦了擦手,開始一件一件地脫上身的衣服,毛衣,襯衫,最後一揚手,連貼身穿的背心都脫了下來,露出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在外面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夜裡,看上去分外寒冷且又矛盾地惹火。
“格子,麻煩你帶佑佑找個包間,幫她換上,她裡面的衣服肯定都溼了,拜託拜託!”
格格本來不好意思見他**着上身,躲在大熊的身後,這會兒才知道林墨的用意,便大大方方地接過,挽着蘇佑安要往出走。蘇佑安卻不動,跺了跺腳,“林墨,我裡面衣服沒有溼,你快穿上!凍着了怎麼辦?”
老鵰穿得多,見狀,從自己身上扒下一件保暖衣套到了林墨頭上,邊對蘇佑安說:“聽話,去換上吧,林墨火力壯,凍不壞的。”邊說,邊往外推她們倆。蘇佑安擰不過格格和老鵰,便往外走,林墨回頭對她說:“找個暖氣多的小包間。”
老鵰又把林墨的外套拾了起來,扔給他,林墨接過,走到祝美面前。
“小美,你又要對佑佑宣戰了?”林墨壓抑了心中的怒火,儘量平靜地跟祝美說話。
祝美卻看林墨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明顯是凍的。她忙把林墨手裡的外套作勢往他身上披,林墨卻後撤了一步,捉住了她的手腕。
“小美,你是不是還打算繼續找她的麻煩?”
祝美瞪着林墨,“你跟她在一起到底有什麼好?離得那麼遠,她根本沒有辦法照顧你!她就是個掃把精,捱上邊就沒好事!哥,你先把衣服穿上,冷死了。”
“你還知道我冷?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潑她酒,我的心有多冷?嗯?”
祝美不管,要上去拉林墨,試圖讓他穿上外套,林墨心中憋悶得不行,時至今日,實在無法像以前不管不顧地扔下祝美或者說一些絕情的話,林墨心中終究是覺得愧對祝美,即使,這份愧疚不是由自己造成的。
老鵰卻在一旁看不慣了,“哎林墨,你頭一秒剛剛說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是佑佑,怎麼轉過臉就能對有人欺負她視而不見?”
祝美卻捕捉到了老鵰的關鍵詞,“最愛的女人?蘇佑安?”
剛好蘇佑安和格格推開門走了進來,她身上穿了林墨的襯衫,鬆鬆垮垮的,手裡卻拿着林墨的毛衣沒有穿,進到屋子裡徑直走到林墨身後,把毛衣替他套在了頭上。
林墨轉回身,一把抱住佑佑,小小聲地喃喃道:“佑佑,我怎麼總是對你不起?”
蘇佑安放開他,對上了祝美,該來的躲也躲不過,遲早要面對,剛纔理完了思路,這會兒的她頭腦異常清晰。
“祝美,我知道你討厭我,同樣的,我也不喜歡你。本來如果一切按照設定好的命運來走,那麼我們會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井水不犯河水,可沒辦法,誰讓我遇到了林墨,誰讓他恰好也愛上了我。”聽她說到這裡,祝美本來刻意落在別處的目光轉了過來,死死地盯住蘇佑安。
“我知道你喜歡林墨,林墨也知道,我們周圍的人都知道,可是祝美,喜歡和愛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不是幾分付出就有幾分回報,我和林墨有無數的回憶無數的過往,想到他我就高興,見不到他我就難過,我這樣,你哥也是這樣,小美,我也這樣叫你一聲,你能不能別再讓他爲難,別再讓他夾在我們之間難受了?你也不願意看到他天天皺着眉頭犯愁吧?”
“什麼叫做我願意看着他天天難過?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心疼他!我哥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哥痛苦的時候,你又在哪裡?我哥一宿一宿睡不着覺的時候,一天天借酒消愁的時候,你都在哪裡?你什麼都幫不了他,什麼都不瞭解,我問你,單憑你對他的喜歡,又能讓他好過幾分?蘇佑安,陪在他身邊度過難關的,是我祝美,不是你蘇佑安。”
林墨卻在這時突然出聲:“可是小美,陪我度過心裡的坎兒的,是她,再苦再累,再難再乏,只有心裡住着她,我才能義無反顧地向前走。”
沉默,又是沉默,最後是祝美用五個字打破了沉默,她慢慢地說:“那我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