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成都,秋。
橙子拿着粉撲給元寶做最後的定妝,退後兩步看了看,滿意道:“張太太,算你有心,還知道自己要做新娘子,提前減減肥。你今天看上去,很美。”
今天的元寶,身穿一件俏麗精緻的小禮服樣式的婚紗,層層疊疊的裙襬,將她襯得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配合着婚紗,她的髮飾是一個鮮花綴滿的花環,粉色,黃色和紫色的小花朵別緻清新,半紮起來的長髮穿過花朵,少女的嬌豔和馥郁展現得淋漓盡致。元寶本就靈動,這樣看上去,就像是從林間走出來的花仙子,踩着一雙水晶鞋,聘婷婀娜地走了出來。
“姨,姨姨”一雙小短腿兒蹬着擦得閃亮亮的小皮鞋晃晃蕩蕩地衝了過來,在即將撞上今天的新娘子時,一雙大手將其騰空拎起,“楊翰雲,你往哪跑?”
“寶姨抱抱,橘子姨抱抱,嗚嗚嗚,不要爸爸,爸爸壞。”
幾個人裡,最心疼楊拍拍的就屬元寶,見他大眼一彎,小嘴一撇,眼淚說掉就掉下來的委屈樣,恨不得張開雙臂抱小人在懷裡,剛要上前,橙子趕緊拽住她,“先說好啊,你要是妝花了,我可沒時間再給你重新畫了。”
元寶倏地站住了腳步,兩手空空地對着一張泫然欲泣的小臉兒,“拍拍不哭,去找媽媽。”
“蘇佑安!你兒子又被親爹欺負了!你不要玩了,管管你男人!”橙子早已見慣不怪,一臉淡定,果然,蘇佑安的聲音慢悠悠地從遠處傳來。
“楊三歲,你再欺負楊翰雲,我就給你定今晚的機票回西安。”
救星駕到,楊拍拍扭着小屁股掙扎着下來奔向親媽,將一張糰子臉埋在她懷裡左搖右擺蹭個不停。楊凱幾步趕到近前,一手拎過兒子的衣領放到自己懷裡,一手摟過蘇佑安,“別讓我媳婦抱,你這麼胖,太沉。”
蘇佑安一手一邊捏上她兒子的臉蛋,“說了讓你別成天跟你寶姨混,再胖下去就不帥了,格格該不跟你玩兒了。”
這個後果還是楊拍拍不怎麼能承受的,於是見他滴溜溜從老爹身上滑下來,嘴裡哼着跟着歡脫的節奏,小秀了一段銷魂的廣場舞用來減肥。
婚禮總是瑣碎的,這樣一個忙碌而雜亂的早上,就在這樣充滿了輕鬆和幸福的吵吵嚷嚷中飛馳而過。當元寶挽着父親的手臂站在花海的這一頭時,張堯的眼睛就再也沒離開過她,連旁邊做伴娘的橙子都能感受到洶涌而來的深情。
楊拍拍顯然是沒有弄清今天的場合下,他親親的元寶姨纔是帶着光環的主角,走在元寶前面,胳膊上挎着一籃子花瓣,他極賣力氣地將花瓣灑向半空,自己倒先迫不及待地鑽進花瓣雨中美了起來。蘇佑安在臺下看着兒子一臉認真的樣兒,突然就有種時光荏苒的感慨。
元寶的手被放在了張堯的掌中,燈光掩映下,她的臉龐嬌豔欲滴。張堯一身筆挺軍裝,眼睛裡卻閃耀着軍人獨有的鐵漢柔情。從前元寶嘴裡嚷着要當軍嫂,大家當她也是說說,沒想到最後真的嫁給一個兵哥哥,也算是得償所願。
元寶和所有的準新娘一樣,在婚禮籌備期犯了嚴重的婚前恐懼綜合症。平時張堯不能經常陪在她身邊,元寶二話不說,還能自得其樂,而在這樣的人生大事面前,不能感受到他的參與,足以將一顆待嫁的少女心錘鍊得千瘡百孔。
於是,元寶除了電話裡跟張堯大吵了幾架之外,還經常嚷嚷着要當逃婚新娘,而且是要在婚禮的當天逃離現場,嚇得張堯趕緊給蘇佑安和橙子打電話求救,一連串的海陸生鮮水果零食跟不要錢似的空投到元寶身邊。卻沒想到,萬年吃貨元寶同學居然更加生氣,因爲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穿上那件S碼的婚紗,已經開始了減肥大計,卻被張堯這個討好之舉打亂了陣腳。
直到元寶開始收拾行李箱,被楊拍拍偶然之間撞到,拉着箱子滿院子跑的時候,楊凱才覺得不對勁。也碰巧蘇佑安在跑外景,橙子也出了短差,他將楊拍拍交給了錦彪,自己則拉上元寶開出了三環。
“想去哪?”
“我不知道,也沒想好。”
楊凱看了看元寶,“真生張堯的氣了?”
元寶不說話,圓圓的眼睛裡慢慢溼潤了起來,嘴巴一撇,鼻子一皺,嗚嗚地哭了起來。楊凱認識元寶這麼 久,還真是從未見過她哭,且哭這麼傷心。元寶哭了一會兒,楊凱下車打了個電話,回來時遞給她一瓶水和一包紙巾。掉了個頭,向城外開去。
楊凱早將元寶看成自家小妹,小妹受了委屈,他當大哥的責無旁貸地幫她出出氣。一會兒的功夫,楊凱的車就停在了張堯他們連隊的軍事區大門外。楊凱看了看錶,跟剛剛同張堯約好的時間還差一點,拉開車門,將元寶扶了下來。
“小妹,張堯一會兒就出來,不過,你們只有十分鐘,可我想,十分鐘對於你們來說,將誤會解開也夠了,畢竟你們還有一輩子要一起走呢。”
元寶輕輕點點頭,接過楊凱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眼角。又聽楊凱說道:“不過小妹,你真的做好聚少離多的準備了嘛?”
元寶有些怔忪,過了會兒有些迷茫道:“本來我以爲我做好了,誰知當婚禮都沒有辦法一起籌備時,我承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哥,你和蘇蘇一直在一起,可能就不覺得,看着你們倆在一起,我們就特別地相信愛情,相信真愛可以抵禦一切,但是輪到自己時,就是想不通。像你可以爲了蘇蘇說換地方就換地方,說換工作就換工作,張堯爲什麼就不能爲了我,多用些心呢?”
被元寶說起了從前,楊凱只覺已經離那時好遠。少年時光,於他並不是無憂無慮,生活的重擔早早壓在還不算寬厚的肩膀上,一心要奔出好生活的他,拼了全力地奔跑。累的時候,想家的時候,他也想有個人可以傾訴,可以擁抱。蘇佑安出現在他生命裡最初的那一年,以他和她都想不到的溫暖遍佈了他的周圍,將他堅硬的心打開一個缺口,硬生生擠進了他的生命,卻也讓他就此迷戀上癮,再也戒不掉了。纔有了後來無論她在哪,他都想拼命靠近,再靠近一點,哪怕就是爲了能看到她溫暖的笑,也值了。然而那時她的笑容,卻不是爲了他綻放。於是自己將那份心思深深地藏了起來,直到抽身離開,只在遠方有他的全部的牽掛。甚至後來開的餐廳,都是用“遙遠”來命名寄託思念。
被元寶勾起很久之前的回憶,楊凱臉上不自覺露出柔和的笑。如果說年少的自己曾經埋怨過上天給他的坎坷太多,那麼後來,能夠娶到一生所愛,足以讓他每天都在感恩上天待他終究不薄。楊拍拍的出生讓他方寸之間像換了個人,爲人夫爲人父的轉變他適應迅速且心滿意足,伺候起兒子也分外細心。周圍人都說蘇佑安何其幸運,遇到這樣體貼的一個男人,然而他卻無數次地說,能夠留在她身邊,纔是最大的幸運。
楊凱拍了拍元寶的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軌跡,表達愛的方式也不同。你出國一年而張堯可以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顛倒黑白陪你聊天,就是愛你的方式;你喜歡美食而張堯可以變着法的爲你滿世界蒐羅好吃的捧到你面前也是愛你的方式;但婚禮的籌劃,你確定要一個成天悶在部隊裡的人出謀劃策嘛?”楊凱笑笑,“元寶,你不怕你的婚禮變成閱兵式?還是你想當一個踩着解放軍進行曲出場的新娘?”
元寶破涕爲笑,“哥你這是**裸地替張堯說話嘛!”
“不”,楊凱正色道:“到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孃家人,張堯如果對你不好,我頭一個不答應。”
“不答應什麼?”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楊凱回過頭,“什麼都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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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堯接到楊凱的電話,聽說元寶情緒不穩定,拜託楊凱將元寶帶到他這裡來,雖然他只能出來十幾分鍾,但總比放任自己準老婆跑了強太多,見到元寶,看到她眼裡依稀有淚閃過,心裡十分不忍,愧疚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楊凱打量了下週圍,軍事區大門前一覽無餘,沒有多餘的遮擋物體,站崗的哨兵面無表情目視前方,只有他的車停在路邊。楊凱將兩人塞進車裡,開得稍微遠了點,再自己走下車,將空間留給元寶和張堯。
張堯從上衣口袋裡翻出來一個信封,遞給元寶。元寶還在彆扭不肯接,被張堯一把摟在懷裡,用信封擡起她的下巴,“小妞,今天你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說完,將信封拆開,從裡面抽出兩張機票。
嘴裡說着不看,元寶賊溜溜的大眼睛卻一直盯着看張堯要拿出什麼,這一眼看下來,心裡跟放了煙花一樣砰地一聲絢爛繽紛。
“去哪的?我們倆?”
張堯舉高了些,“難道我們的蜜月還有第三者?”
“哪兒?”
“你猜!”
兩張到麗江的機票拿在手中,元寶仍然覺得不可思議。蜜月旅行對於別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在張堯這裡,她想都沒敢想,張堯居然能抽得出時間陪她旅行。
“不能陪你出國,是我不好,你一直嚷着要去歐洲坐火車,恐怕我也沒辦法滿足你的願望。”張堯的身份決定了他輕易不能出國旅遊,於是攢了很長時間的假,打報告寫申請,爲了能請一個更長一點的婚假陪元寶出去玩兒一圈,籌備婚禮的細則就更沒時間顧了。
“對不起,寶貝,讓你受累了,對我來說,只要是你,什麼形式我都滿意,只要是你設計的,你喜歡的,那要我做什麼,我都配合,不是不在乎你,而是我要把最寶貴的時間通通留給你。”
張堯平時不算個口舌伶俐的,這會兒也是被元寶逼得沒辦法,才把原本要留到婚禮上的驚喜提前暴露。這樣不常見的一番話卻又將元寶的眼淚惹了出來,張堯手忙腳亂,將元寶抱在懷裡,溫聲細語地哄着。楊凱看看錶,時間差不多了,又踱了回來,背對着車窗敲了幾下。
“我愛你,老婆”張堯一吻深深,安撫了元寶那顆躁動不已的心。回去的路上,楊凱憋着沒說話,從後視鏡裡偷偷看了看元寶,只剩臉紅。
“元寶,熱啊?”
元寶捂着臉倒在後排座位,“你車上有水嗎?”
楊凱也不再逗她,放她一個人天馬行空地做夢。
婚禮現場,司儀還在興奮地說着溢美之詞,楊拍拍完成了他的任務,回到蘇佑安和楊凱身邊。這小子一大早跟大人一起起牀,又興奮地玩了這半天,肚子已咕咕叫,時不時地還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了幾個哈欠。楊凱知道他是又餓又困了。好在酒菜陸陸續續上桌了,楊凱撿了幾樣好消化的餵給他吃,又帶他在外面溜達了幾圈,回房間哄睡了。
替兒子蓋好被,楊凱也一併躺在牀上歇口氣,剛閉上眼睛,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他沒動,安心地享受着他的休閒時光,直到感覺八爪魚似的纏在自己身上,才撫摸着她的長髮,輕聲道:“怎麼也回來了?”
“想你了。”
“嗯,我也是。”
楊拍拍睡得呼吸均勻,絲毫不知邊上有老爸老媽互訴衷情,這種事情在他醒着的時候是絕對不允許的,媽媽是他的,如果他心情好,還能勉爲其難分出點位置給老爸,當然這得換幾個睡前故事才行。
“佑安。”
“嗯?”
“我愛你。”
“我知道。”
“你愛我嗎?”
“嗯,還行。”
“蘇佑安!”
“有一點。”
“多少?”
“比你愛我的多那麼一點。”
楊凱滿意地伸了伸胳膊,又倏然收緊了手臂,“蘇佑安,你永遠不可能比我愛得多,因爲你不知道我究竟愛你有多深。”
蘇佑安往楊凱懷裡鑽得更深了點,“好冷”。
楊凱已經深諳她的套路,也不以爲意,“有我在,不會讓你冷。”
蘇佑安舒舒服服地窩在楊凱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今早梳頭髮,又多了幾根白的,怎麼辦,就這麼老了。”
“多虧你的幾根白髮,佑安,讓我有了真實感,我是確確實實地擁有了你,跟你一起走過這麼多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當年可以跟你坐同桌一年,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轉折點。”
“老公,你當旁邊這麼大的兒子是垃圾桶裡撿來的嘛?他還不夠真實?那麼沉,那麼胖,那麼吵。”
“他有他的人生,一定會比我們更精彩,後來我們會一直在背後追隨着他的身影,但我所擁有的,只有你,只要你。”
“他的青春,感覺好遙遠啊,不過等他長大了,可以給他講講我們的青春。”
楊凱情不自禁地吻住了蘇佑安,喃喃道:“我們的青春,永不散場。”
佑安看了眼兒子的小臉,夢中不知見到了什麼,笑容甜甜地掛在臉上,她伸手摸了摸他滑嫩的小臉,對楊凱說:“他,就是我們的青春。”
全書完
2017年10月31日